第5章 等你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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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觉为身体带来快感,黑夜为快感添一管催化剂。

    疼痛一阵一阵从石膏包裹着的手臂里涌出来,汩汩不绝,窜到胸腔、脖颈和头皮,安静而强势地啃咬他。

    袁木在梦里见过海,浩瀚,沉默。

    平躺在床上,这股痛带他重回梦境,潮涨潮退,控制他的呼吸。

    和以前用刀片划在大腿和手腕上激起的痛完全不同,那是溪经流脑子,时而尖锐,时常有杂音,不如现在温实静谧。

    袁木可以听到窗外有飞蛾在扑腾翅膀,碰壁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和果子熟透了掉在水泥地上的动静一样。

    飞蛾的身体有那么硬吗?不会疼吗?怎么疼还要不停撞呢?

    八成是因为夜晚过于漫长宽大,百无聊赖,只能自己和自己玩乐。

    那么现时的他和它似乎没有区别,袁木转念对飞蛾表示理解。

    钟表的时针转到3的时候,规律的撞击声消失。

    袁木等了几分钟,拿着床头柜上的手电筒下床,开窗举着光柱晃一通,仔仔细细找了几圈。

    他想知道飞蛾是不是死了。

    没看见尸体。

    他收光关窗,顺便拧开枕边的白色瓶,磕出一颗止疼药干咽下去,爬到床中间,拉上被子闭眼要睡觉了。

    时针转到6,天阴恻恻地显出灰白。

    袁茶今天也上学,但没袁木起得早。

    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吃面包一边整理练习本,听见方琼叫袁茶一定要记得加件薄外套。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短袖,把最后一口面包混着牛奶吞完了。

    一场大雨泼下来,几天散不去。

    地面的水重新回到空中,雾气氤氲。

    袁木不想走路,算去公交站等车。

    着哈欠出了楼道口,影影绰绰地瞧见前方立着人。

    再沿街走几步,裘榆站在雾的尽头处。

    今天居然有日出,这一秒剥开云雾钻出来,澄黄的阳光斜斜地到裘榆侧边那块蓝色警示牌的金属立杆,反射出一串粼粼的光,投去裘榆的黑色短T正面。

    还有几朵光斑散落在他脸上,袁木注意到他皱着眉闭了闭眼睛。

    这个城市多雨多雾,长年闷人口鼻,遮人的眼目——而它终于在此季夏天,彻底变成一座透明的巨型游泳池。

    潮湿,金光闪闪,拥有两个太阳。

    原本在踹粘在井盖上的广告纸,看到袁木出现,裘榆就停下了动作。

    由于惯性,工装裤上的银色细链依然晃得叮叮当当,裘榆将手从宽松的裤袋里拿出来,不动声色地捂住了。

    袁木走到裘榆跟前去,面对面看他的睫毛铺一层热烫的金辉,瞳孔被光影染作鲜亮的琥珀色。

    如果早知道会在这里遇见裘榆,昨晚他会至少提前三个时吞服止疼药。

    裘榆不话,袁木也就不话。

    他垂下头接裘榆的班,和广告纸较劲,吊着石膏不方便,就把踹改成了磨和蹭。

    即将成功之际,近在咫尺的人还是不吭声。

    井盖上一塌糊涂,袁木突然转身走掉了。

    裘榆倾身抓住了他的手。

    抓着他的手腕,走了一段路没放开,那么抓的意味可以变成牵。

    快要到公交站,袁木的右臂被裘榆完全搂住,他将他的袖子挽起来,得见那截臂一如既往光洁白皙,达到目的似的松开了他的手。

    “大夏天的还穿长衣。”

    裘榆。

    原来不是牵,而是怀疑到证实之间的缓冲。

    袁木的脑袋空了那么几秒,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想什么。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刀片了——记忆里,应该是从和裘榆上床之后算起。

    他们第一次做 爱,这个夏天才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裘榆把他按在桌边后入,两个人都没来得及脱完衣服,裘榆甚至只解开了运动裤的裤带,而他剩一件蓝色条纹衬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当时裘榆操得很深,他的腿软得颤,不太站得稳。

    而且很痛。

    大腿不停撞在桌沿也不舒服。

    他听他轻轻地哼痛,动作放缓,没拔出来,只是要捞他起来换个姿势。

    扣子在拉扯间一颗颗迸裂,裘榆摸到了袁木的臂上那一束细长的疤。

    明明不过是一场自己和自己的游戏,暴露于他人眼前,却成为了难堪的秘密。

    “因为冷。”

    他慢吞吞地讲。

    “中午会很热。”

    裘榆手指一划,帮他把袖子放下来。

    “那就中午再。”

    裘榆绕去左边,摸了摸他的绷带,问:“衣服怎么穿进去的?”

    公交车从远处一摇一晃地驶来,袁木扭头向排队上车的队伍望去,没回答他的问题。

    裘榆也不在意,脚步黏着他,随其后混入上车的行列。

    于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在裘榆这一节点出问题,怎么用力推挤,他都走不快,平白无故和前面的人隔断两步的距离。

    后面的人嘴里发出不耐烦的“啧”。

    裘榆转头睨他:“怎么了?”

    “兄弟,走快点嘛!跨起大步子走!”

    “瞎啊。

    没看我前面有人?”

    “你这话,我前面也有人,我又能走得快!”

    “所以你踩我那么多脚呢?你还不爽了。”

    把人噎得哑口无言,裘榆回头,抬眼看见袁木诧异地盯着他。

    袁木心里奇怪,怎么他也上车了。

    “干嘛,非得和他一架?”裘榆指了指身后,变相催袁木走。

    进了车厢,看见袁木递给售票员两张纸币,裘榆挠挠下巴,无声地笑了笑。

    暑期没多少学生,早高峰人流量被削减半,但上班族的力量也不可觑。

    放眼一望,座位上人叠人,扶手上也攀满指头,眼看再往里走就是水泄不通的人堆,裘榆一把将袁木拽回来,让他站自己左边的空隙。

    裘榆跟着侧身,一手握杆,一手扶座椅靠背,撑起半大的空间,把袁木圈在跟前,勉强为他的受伤的左臂腾出点位置。

    “袁木。”

    裘榆低声叫他。

    而袁木还在想裘榆撸他长袖的事,暂时没有和他讲话的欲望。

    公交车老旧,司机换挡起步,荡得车体一个大趔趄。

    全车人像遭遇暴风的树林,一齐朝一个方向歪倒,爆出一串惊呼。

    袁木上车后找不到东西扶,一直全凭绷紧腰腿的肌肉保持平衡。

    这一出害他失稳差点砸去别人身上,裘榆及时伸手把他拉回来。

    这一次他就势攥着他的手指,没再放开。

    袁木转头看裘榆。

    裘榆淡淡地和他对视:“怎么了?”

    手上还使劲捏了捏,像是挑衅。

    袁木又转回去凝视窗外,没有搭理他。

    可能是觉得自己赢了,身后裘榆闷哑的笑声格外明显。

    一路走过来,裘榆知道袁木的情绪不高,他认为是前天的气还没消。

    他当着袁木的面表达对袁茶的不满,而袁木一向不愿意别人提及他的家事。

    后来算是不欢而散,临走前袁木叫他把碗拿走,裘榆不应,让他自己还。

    结果至今袁木也没送来他家里。

    想着想着,裘榆发现袁木不看窗外了,总低着头,于是也跟着低头。

    人处于孩童时期,好像都对别人的占有欲极其感兴趣。

    一孩儿坐他奶奶怀里,观察到袁木被另一个人保护得很好,便忍不住去招惹他。

    车像开在劣质的弹簧床上,一颠一伏,孩伸长了腿,碰到袁木的膝盖,随着车程的节奏刮来蹭去,还时时仰脸注意袁木的表情。

    孩玩得正高兴,肉腿被裘榆提起来。

    袁木拍拍裘榆的手背,再掸了掸裤子:“走了。”

    他手一甩,跟着他下了车。

    车站离学校还有几百米,他也踱着步跟着他去学校。

    到这会儿,袁木才确定,裘榆好像是在送他上学。

    “你对每个人都笑得出来。”

    裘榆突然。

    他们挨得不近,中间还能再塞两个人的距离。

    袁木看他一眼,踢了踢脚下的绿油油的叶子。

    没枯呢,你怎么掉下来了。

    自己是对那孩儿笑了,袁木想了想,:“他以为那是一种游戏。”

    “除了我。”

    裘榆接自己的话。

    到了校门口,入眼的学生零星几个,现在时间太早了。

    袁木环视四周,脚尖掉头往回走。

    裘榆停下,原地站着看他。

    “你吃早餐了吗?”袁木问。

    裘榆今天五点多起床,洗漱完之后就去楼下等人。

    他怕袁木比他早,也怕袁木错过他。

    他想摸一摸肚子和胃,反应过来觉得有点傻,手在空中转个圈又插回裤兜,向袁木走去。

    油条是在两平米不到的房子里炸的,再在路边摆两套桌椅,支个棚伞,成了个简陋的摊儿。

    裘榆一个人喊了三根油条一碗豆浆,袁木坐对面看他吃,看得很专注。

    裘榆细嚼慢咽,动作不慌不忙,穿着校服的学生渐渐增多,直到最后有人跑着路过他们,袁木也没有催他。

    油条酥脆,豆浆香浓,裘榆满意了。

    “别生我的气了,袁老师。”

    他罢下筷子问,“你算哪天开始给我补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