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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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禧咒骂这阴晴不定的初秋,早云薄也不见露日,以为就此秋高气爽了,没想到午十二点不到,太阳又溜出来低挂着烤人,赫赫炎炎,烧得她几近自燃。

    秋根本就是夏的幌子,哪来的四季!她忿忿的,踹开门丢掉钥匙,两手一叉,要把半湿的背心脱下来,然后在手臂的缝隙中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裘榆,半途改道,只把衣摆卷至胸口底下,坦着肚子冲去风扇面前。

    风扇恪尽职守左右摇头,她紧紧抱着不让动。

    电视里在播《虎胆龙威》,裘榆没分她眼神,只动嘴:“裘禧。”

    “一分钟。”

    裘禧对着高速旋转的扇叶讲话,传出来的声音颤颤巍巍,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的机械音,怪有磁性的。

    她配合着把调子变冷漠:“哥,放心,一分钟不会感冒的。”

    裘榆才瞥她一下:“禁止独享公共资源,你给我撒手,躲远点。”

    裘禧哼哼唧唧地抱怨好热,还是放了手,风扇僵直着头不转了。

    裘禧惊恐万状:“完了死了,怎么办。

    我只是抱了它一下。”

    “拍一拍后面的按钮。”

    裘榆。

    裘禧依言去做,有功夫斗嘴了:“好熟练,看来你也没少干这种事哈。”

    裘榆捏紧遥控器:“找削是不是。”

    她提着电线把风扇挪得离沙发近些,自己也坐过去,从屁股底下扯出一本宣传册。

    有点像献宝,又有点像大款甩钱,亮去裘榆眼前。

    遮住他看屏幕了,裘榆歪了歪头。

    裘禧用册子直往她哥面门扇风,着急地:“还看电视呢,快关心一下你的前途!”

    册子封面有黑色铅字加粗印的一句话,一人当兵,全家光荣。

    “什么东西。”

    “我们刚才在解放路碰见志愿者,听人当兵挺好的,你好好看看。”

    “你怎么不去,让我和爸妈光荣光荣。”

    裘禧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我上周末梦到在街上遇见一叫花子,抬起头来一瞧是你的脸,吓得我醒来一身冷汗。

    唉,马上高三了还游手好闲的,你看,我都替你急。”

    “你皇上不急太监急。”

    裘禧朝后瘫倒,天花板斑驳,勾勒出一张女人的脸,圆滚滚的身子插着四条马蹄。

    裘榆转脸看她:“你受什么刺激了?”

    裘禧:“好想吃西瓜,但一盒三块钱,好贵。

    茶她哥请我吃,我没好意思要。”

    明明未进广告,裘榆却摁音量,减至静音。

    如果这句话里面没有“袁茶她哥”四个字出现,裘榆大抵还是多少能领会得出裘禧在担心他以后混不好,到没钱给她买西瓜的地步。

    “你和谁去逛的街?”

    “茶和她哥啊。”

    裘禧,“补一星期课了,袁木哥还是配套辅导资料教学比较好。”

    当时一起挑过工具书,裘禧和袁茶结伴去了漫画区,她们和袁木约定自由活动一个时之后去收银处汇合。

    结账时裘禧发现袁木给他自己买了两套高考真题卷,她问提前一年是否会太早。

    袁木他习惯早做准备,多练一些,希望一年后的考场上没有把握的题能尽量少。

    要袁木,是裘禧接触过的,最体面,最可靠的异性。

    听茶家的大部分家务都由她哥哥包揽,她哥哥讲课时也十分耐心从容,五分钟帮她们解决这个知识点,就真的可以掐分掐秒完成任务。

    裘禧偷偷问袁茶她哥哥是不是在家演练过,袁茶笑她脑子是不是热得宕机。

    那袁木哥的形象又高一截,他井井有条地安排自己的生活,也游刃有余地为别人的生活负责。

    不像她的同龄男生无知无分寸和不安分,也没有父辈的老成世俗和好为人师,当然,也丝毫不见和她哥一样一身懒劲。

    袁木哥似乎是个完美的舵手,十分清楚自己的航向,并强势掌握着。

    想要的东西提前一年就开始争取,不想要的还会考虑别人要不要。

    比如他今天在解放路接到宣传册,立即抱歉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算,不过也认认真真通读一遍,貌似想起旁边这家也有男丁,于是,诶,可以拿回去给你哥看看。

    裘榆的按键声很密集,音量正一格一格增大。

    裘禧忍不住建议:“哥,一直按住它,加得更快。”

    裘榆充耳不闻,继续一下一下地浪费力气。

    怎么就不声不响补课一星期了。

    “你每天是什么时间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裘榆问。

    “八点到十点,你十二点起床当然不知道。”

    裘禧翘起二郎腿,瞎得瑟,被裘榆一掌拍掉了。

    吃过晚饭,袁木回到房间看书。

    他的手伤迟迟不好,洗碗多是袁茶。

    其实看的也不是正儿八经教科书,只是抽出一本杂志来发时间,消磨困意。

    袁木靠在床头,窗户大开,时有徐徐的风灌过来,无比惬意。

    只是慢慢地有石头混进来,一颗砸在鞋边,他没有搭理,接着一颗砸到衣柜,他也熟视无睹,最后一颗跳到床上,他将书用力一合,下了床。

    裘榆立在自家阳台上,算准了袁木现身的时机,正得意地朝他笑。

    欠欠的,到底是没被他揍过。

    干嘛?

    袁木用口型问,表情凶狠。

    裘榆的手指往上戳了戳,又张开手掌比了个五。

    不去。

    袁木关上了窗。

    吃了个闭窗羹,裘榆也不恼,转身看了看家里的挂钟,慢慢悠悠换上鞋出门,往天台走去。

    这栋楼的天台的门锁被裘榆砸了,他紧接着又出钱重新换了一个,所以整片只有他拥有钥匙。

    哦,还有袁木。

    他倚在门边等了五分钟,听见袁木的脚步声渐近。

    裘榆下了一层楼去遇他,故作茫然:“啊?不是不来吗?”

    袁木把手心攥着的三颗石子往他衣领里塞:“特地来还你。”

    裘榆抖一抖衣服,石子原封原样落出来,还客气:“不必,但谢谢你。”

    他们并肩往天台角落走,那儿放了一张长桌。

    走至晾衣服的电线,裘榆特意绕开,与袁木拉开距离,再往前几步又汇合在一路。

    袁木停在原地,看看地面,没有屎,看看头上,有钱进的裤衩。

    他望向裘榆一本正经的脸,回味他如溪绕石般的行云流水。

    天呐,怎么还会有人在意这个。

    太阳正和天际拉锯,染红周遭无辜的云。

    袁木的目光眺去远处,因为刺目,微微眯着眼。

    他坐在桌上,两条腿挂在半空晃晃悠悠,和方才在床上同等惬意。

    “什么事啊?”他问。

    “没事啊,请你看夕阳。”

    “有事快,不我走了。”

    某种程度上,袁木比裘榆还了解裘榆。

    “开始补课了为什么不跟我?”

    袁木茫然地看他,演技比刚刚的裘榆成熟:“为什么跟你?”

    “为什么。

    你让我去补课的。”

    “不是我。”

    裘榆从善如流:“袁茶为什么不跟我?”

    “你去问袁茶呗。”

    钱进应该是被他姐教训了,在楼下哇哇乱叫。

    两个人沉默着听了一会儿,裘榆突然开口:“钱进在你离开之后马上又找了一个好朋友。”

    袁木不怎么在意,点头:“我知道啊,就是你。”

    裘榆:“……”

    “我是钱进的朋友,你也是钱进的朋友,那我们俩算朋友吗?”

    那边的云烧起来了。

    问答进度变得干涩,卡在艰难的境地。

    “你觉得呢,你是我的朋友吗?”袁木不是耍聪明,他问得非常诚挚。

    诚然,这份诚挚大概是无人知晓。

    “不是。”

    裘榆。

    不想和袁木做朋友,裘榆奇异地得到解脱。

    那其实,那天袁木回答钱进的名字,是不是也就不用再在意。

    魏芷萱的题面是关系最好的朋友,没错吧?

    袁木全程没有看他,听他斩钉截铁地,不是,也只是努着嘴默然,接着点了点头。

    “你知道下一个颜色是什么吗?”袁木指着烟厂厂牌问他。

    “我前些天看到一对同性恋。”

    裘榆和他同一时间话,一条轨道在一个时间点容不下两辆火车,那裘榆任性地独辟一截,“两个男的。”

    “他们从北京来,一起到钱进家吃面,还到你家买了水果。

    他们穿款式相近的鞋,和对方讲话都低声细语,走出这条街时牵着手。”

    裘榆,“他们看起来很相爱。”

    他发誓这辈子讲话没这么快过,一个字追另一个字,怕连不上,怕被断,怕留下空白出差错漏破绽。

    好在袁木一直不话。

    始终不话。

    他好像观云观得入了迷。

    风挽着风撞过来,撩起裘榆汗后的冷意。

    如梦惊醒,裘榆听着楼底的叫卖声回归现实,:“蓝色,八点半的时候。”

    袁木忽然笑了,裘榆转头细细地看他。

    袁木的眼尾是微挑的,以前的狗狗不知在几时变成的狐狸。

    而往常用来勾人心魂的弧度,在这个笑里透出绮丽的温柔。

    袁木喃喃地:“哦,北京。”

    是个地界而人繁多的城市,是秩序井然也杂乱无章的聚居地,是大到包容所有异类,也到挤不进去留不下的斗兽场。

    “你想去吗?”袁木轻轻地问,转来与他的目光触在一起。

    此时段应该是苟延残喘的太阳在回光返照,比白天任何一刻都烫人。

    裘榆的心隐隐腾起胀热。

    想去吗,你问我吗,我没想过,我也不知道,现在不适合思考啊,要不要告诉他,他脸颊的红,是这场黄昏里的最后一匹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