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那就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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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分之十,也就是九分之五,裘榆一半多人生里的全部目光都奉献给他。所以当他离开,他的目光也就随之失去了着落点。

    怎么办呢。

    裘榆手掌垫脑后横躺在床上,盯着铺贴黑色卡纸的那面墙,几度陷入空茫茫的无措。他已经以此姿势平和且清醒地度过四个时,离新学期开学报到只剩另一段四时。

    那就不爱他。嗯、那就不爱他。

    矮柜上圆盘时钟的声音渐渐庞大膨胀,秒针开始跨一步响一遍咒语。裘榆忍不及一格分针,翻身起床,抓过枕边的外套囫囵穿上后走出卧室,蹑手蹑脚地去了久不光顾的阳台。反正夜深人静。

    以前见识过冬天的凌,黑沉下来真能伸手不见五指,裘榆在短短几步间担忧着袁木的窗会被融进暗夜,但没有,这个人居然还明着灯。

    现在他的窗帘反而是大开了——细想合理,半夜的话,再没有避人的需求。

    袁木在书桌前坐得不端正,执笔半趴着,穿的那套深蓝色睡衣,外面披件裘榆没见过的夹克。这时忽觉一条街也很远,描完轮廓想要细细瞧脸,却不清晰,也看不出他是冷是不冷,是高兴是不高兴。

    视野里只望见偌大的夜剩他那一盏孤灯浮着,周围都是死物,柔光被移动的笔身搅活了才流淌起来。其中也有不动的,几线忠诚地伏在他发丝间鼻梁上。

    第一次站在这个阳台上窥望袁木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犹记那时心底存在一股淡淡的羞,因为自视之后觉得蠢、不光彩。

    如今找不回来那份羞耻感了,已经完全忽略自我不就是什么多余的也视不到,只知道全心全意地想,面前这个旧房间怎么像座落寞的岛。又想,忘记在两个人尚能一来一回话的时候认真问他: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快乐更多?

    开学日,黄遇天不亮就爬出被窝,把他妈感动得汤面里多卧了两个荷包蛋,也没想过他是为了早点儿进学校借鉴其他同学的答案补假期作业。

    操场半路遇到裘榆,以为是同道中人,黄遇上前去寒暄,将此项目讲出竞赛感:“你卷子还差多少张没做?妈的我攒了整整一个假期的文综简答题。”

    裘榆实在不想和他同步调,走快了些:“不要得好像假期很长一样。”

    “是不长。哎怎么都开学了你还惦记这事呢,多想想高考完有三个月,亏不了。”黄遇跟在裘榆身边跑,进教室前多问一嘴,“诶袁木怎么没和你一起?”

    裘榆甩开黄遇的胳膊:“问他呗。问我有用?”

    黄遇落后嘀咕:“靠,过年的炮仗没放完啊。”

    裘榆到了座位没卸书包,扛了自己的课桌椅往最后一排的空旷位置走。黄遇都拿出政治试卷来准备好冲刺了,被裘榆这番弄得傻眼,连忙追人问:“你搬到这儿来做啥?”

    “清净。”

    “清——你嫌我吵吗?”饶是平日爱贫爱闹又不看重脸皮的黄遇,当下自尊也有点被伤到。

    恰巧袁木从前门进。眼神有惯性,四目遥遥撞一处,这次裘榆先错开,低头对黄遇讲:“不是你。”

    袁木刚进门发现裘榆离那么远了,反应好几秒,迟钝地认为还可以像黄遇一样问,不过他一不看他,他便醒过来。这样好,这样最好,做得很周到。

    身后突兀的空位像被活生生剜没的,景象残忍。也是黄遇回来了袁木才惊觉自己一直在看它,被问手里拿着笔是不是作业没赶完,他摇头否认。至于什么时候坐下攥的笔,没印象,一系列动作是肌肉记忆叫他怎样做他就怎样做的。

    黄遇站着挠头:“你要不去跟裘榆?裘榆图清净,我觉得是狗日的王成星。他也不怕李学道啊,看那态度怕是暂时不回来了。”自顾自噼里啪啦讲一通,插着腰和袁木一起审视,“中间这位置空着是不是有点难看?看着有点难受。”

    “要帮你移到一起去吗。”袁木只是问。

    高三的第二个新学期最不像新学期,以往,轻松愉悦的开头是惯例,但在这轮二月里沉默的拼搏取而代之,偶尔想懈劲都难找缝隙。所有人埋着头,一半写字一半补觉,不愿学的也安静下来,温顺地随着大浪飘完最后百余天。

    对文科生来讲,数学和英语是拉分大头,冲刺阶段很少人会再把精力放在语文科目。语文老师也默许了死气沉沉的课堂氛围和学生不听课的行为,只要不扰乱课堂纪律,他一般视而不见。今天这堂最无聊的试卷讲解课大家却少见地活跃起来,不知道自己讲的哪个点触到他们的神经,同学堆里隐隐骚动着。

    蔡畅觉得新奇,问:“你们在讨论什么?”

    第一遍没人敢出头,第二遍黄遇就了。

    “老师,你看字形题第二行的最右一个成语。”他带点促狭的笑。

    蔡畅:“我看看,什么东西。”

    有人忍不住给他和其他不明就里的同学指路了:“缘木求鱼!”

    同时听到两个名字,袁木放下刷数学压轴题的笔。

    蔡畅大笑:“还真是,在我们班齐了。”

    “什么?”袁木询问中间的于绣溪。

    于绣溪凑近悄悄话:“零六年的真题卷。”

    “哪——”

    “就我们市的。”

    “谢谢。”

    袁木在文件归纳袋里把试卷扒出来,发现是当初心不在焉做的那一份。

    【袁木宝贝,来给我加油!】

    字能灼眼似的,手指一根一根摸上去并拢,他用手心蒙盖住那行昂扬肆意的字迹。

    “这个成语我们居然现在才遇到,它也常出现在辨析题里,大家可以摘抄记录一下。那我现在请位同学来解释一下缘木求鱼的正确含义,就第二排最右一个怎么样。”蔡畅意有所指地看过去,笑着,以为自己很幽默。

    袁木僵着不动:“我不会。”

    “嗯?缘这个字在文言文部分考过很多次了呀。”

    全班目光胶在他身上,他坐得很直,却不起身,也不再抬头回应任何。

    当气氛陷入鸦雀无声的尴尬境地,后排响起一点木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所有眼睛又被吸去那边。裘榆弓腰屈膝拎着椅背将其转向搁远了点,才昂首挺胸站直了。

    站高乍一看,像被群群探射灯围攻了,裘榆觉得好笑,瞥到唯一没回头的那一个,又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诶,另一个来回答也合适。”蔡畅给自个儿圆场,“裘榆你。”

    袁木捏皱了试卷。

    “一个人企图得到他渴求的,却去了错的方向找了错的人。”裘榆朗声。

    袁木折断了手中的水性笔。

    裘榆在脱口之前考虑过结果——应该是后果,总之,不会太好,甚至是坏的。但他没来得及再仔细具体地衡量一下这句话可能给袁木造成的伤害,以至于唯一没回头的那个人终于回头的刹那,裘榆蓦地一痛,后悔了、做错了。

    在袁木眼睛通红却面无表情的注视中,裘榆缓缓坐回椅子。

    袁木低着眉眼有序地收拾狼藉的桌面,手心兜满红墨,抓着残卷断笔于众目睽睽下走出教室。

    留裘榆独自咂摸他方才那一眼里所有的怒和恨。而他应该是疯魔了,竟沉重地痛快起来。恨啊,恨才好,你也恨我才公平。

    红墨洗不净,袁木索性关掉食堂外的水龙头再使劲搓。冰天雪地,手又红又肿,不知道哪块是脏哪块是冻伤。

    一粒一粒,指缝多了几点白。袁木抬头,天空掉雪了。是落在衣帽上会有清脆的咔嚓声响的那种雪。记事以来,这个冬天是他头一回看见雪。偏偏是这个冬天。

    作者有话:

    留言我看到了,让这位朋友为更新的事费诸多笔墨我十分十分抱歉,也很感谢这位朋友的恳切言辞。之后我会在写和完成生活任务之间重新做取舍,尽力保证更新频率和更新质量。追连载本来就可贵且辛苦,因自身水平有限无法让大家得到良好的阅读体验是我一直非常内疚也非常无力的事。我会加倍努力去平衡,超级感激你们之前的包容和理解啦,也祝你们生活里天天开心,不为事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