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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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长子府特意应薛元清的要求, 特意修在了朱门绣户、乌衣门第云集的城南。府中的建筑形制效仿宫中,朱漆碧瓦的院墙、内中又有金砖玉阶,堂皇盛大的气魄逼人。

    “好一副天家气象。”方大人拱着手赞叹了一句。

    薛元清笑了笑, 这声称赞可谓到了他心坎里,但表面不免谦虚两句:“不过有些略像广阳宫,还能住人罢了,不值得如此褒奖。”

    方大人捻了捻胡须。

    面对未来可能是自己岳父的方大人,薛元清并不热络。相反, 他甚至表现出三分皇子的骄矜来。

    宴请方大人之前, 薛元清告诫过自己:事情未定下之前, 不必过于卑躬屈膝。

    过于依靠岳家,必会被掣肘, 柳家就是前车之鉴。

    而方大人也气定神闲,对薛元清刻意捏造出来的一丝淡然视若无睹。

    姜还是老的辣,他已经看出来了:不管现在大殿下看似多么淡定从容, 他这么迫不及待地延请自己, 必定是有所求。

    只是……他还有些犹豫, 想再留观一番。

    “殿下这茶, 可真不错。”

    “是不错, 这可是贡茶,每年不过数十斤敬上。本殿下这还是从……”到这里,薛元清戛然而止:“从陛下处亲得的赏赐。”

    他方才想“从母妃处得到的”。万幸刹住了话头, 没让人想起自己还有个被幽禁的娘。

    到母妃,薛元清顿时有些愣神。不知她在安乐宫过得如何了……

    方大人又呷了一口, 笑眯眯地把眼前人愣神的片刻收入眼底:“这个茶杯,瞧着很是精巧。”

    “嗯……是尚宫局的秘制窑烧出的。”薛元清对应道。

    如此重复了几次,直到方大人将目之所及的物什全部夸过一遍。

    初时, 薛元清还骄矜地夸。同样的话题重复了三四次,他也看出这只老狐狸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在逼着他先开口呢。

    “这茶桌是金丝……”

    “方大人!”薛元清恨恨道。

    方大人的脸上丝毫没有被断的不快,酝酿起淡淡笑意:“大殿下有何指教?”

    “中宫传来的喜事,您可听了?”

    “某只是区区臣下,不敢妄自听宫禁之语。”

    薛元清的脸又黑了几分,忍不住讽刺道:“林皇后诊出了喜脉,皇父龙颜大悦。此乃天大的喜事一桩,方大人身为忠心耿耿的臣下,岂有不知之理。”

    方大人见他在发怒边缘,连忙安抚道:“原来是此事。某愚钝,一时不曾想起。”

    这次,他没让薛元清继续试探了:“殿下可是在担心皇后腹中之子威胁于您?”

    薛元清点了点头,这是二人心知肚明的事,没必要矜持。

    方大人摇了摇头,原来将薛元清逼急了的事情竟是这一桩:“着实大可不必。”

    “那腹中胎儿尚不知是男是女,殿下何必自乱阵脚。”

    “大人有所不知……皇父当时,问了一声医官此胎可否是男是女,可见关切之极。”

    方大人胡须动了动:“哦?竟有此事?”

    但还是嘴硬道:“能不能生下来尚且是两呢。”

    “大人是?”薛元清身子前倾,显然这话到了他的心坎上。

    “下官可什么都没。”方大人笑得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宫中之事,他一个外官自然一筹莫展。能做成什么都看眼前的人了。

    薛元清飞快盘算起他宫中剩下的势力,越想越有些没底。

    他掌握的不少暗子,在清理柳氏女党羽之际也被一齐发卖出宫了。——自然是熙和帝给他的警告。

    这也导致自己元气大伤,在宫中的势力大不如前。

    等等,宫中……还有一个可以帮到他的人。

    薛元清一瞬间有了计较,对着方大人保证道:“本殿下自有安排。”

    “不知方姐何时……眼下王府空置,百废待兴,正缺一个主持中馈的女主人。”

    方大人毫不在意地摆手,仿佛女儿只是一件货物:“女一切听凭殿下的安排。”

    “那就事成之后,本殿下请下六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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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秋已过,安乐宫中没了当值的花匠与洒扫婢女,草木枯黄凋敝,一片余烬般的死寂。只有若隐若现的的沉钝木鱼声,才昭彰着此处尚有人迹。

    万寿节过了三月,此处成了连冷宫都比不过的清静衙门。

    最初的一月,少数几个宫女们还心怀顾忌,若是陛下念及旧日情分,或是皇长子求情成功,她们的主子也会有时来运转的那天。

    门庭森冷、缺衣少食的现实却告诉她们,这里外界隔绝了音信。过了数十日清苦日子,她们才恍悟:原来贵妃娘娘,已经被大殿下放弃了。

    收拾行囊、各奔东西之时,还不忘嘟囔两句:养儿十数年,情谊竟比纸还薄。娘娘不过遭逢些许挫折,就被精心养大的亲生子无情抛下,当真唏嘘。

    偶然有几句类似的感叹漏进了陈贵妃的耳朵,她在佛前静坐整夜。第二日出来时,面色虽然平静如昔,形容却如同苍老了十岁。

    自此之后,她终日事于佛前,期待佛祖平静慈悲的宝相给予片刻的解脱。

    大宫女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走来——稍微好点的料子都被典当出去了,以换得娘娘与仆婢们的餐饭。好在安乐宫中只余三二人,依她的身家,还可支撑些时日。

    “娘娘……”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陈贵妃身披黯淡的褐衣,嘴唇抿得苍白,形容憔悴而枯槁。与曾经立于后宫顶端的娇贵妇人迥然相异。

    她端坐在佛像之前,念过一折经书之后缓缓抬头:“何事?”

    “殿下、殿下他……来信了。”

    陈贵妃毫不迟疑:“烧了。”

    “这……”宫女抻着手踌躇不已。

    娘娘现在看起来果决,日后若是哪一天回想起来,又后悔了可怎么办呢?

    “最近宫中,发生了什么事?”知子莫若母,能突然想起被遗忘了数月的人,她的好儿子多半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难题。

    “宫中最近发生的事……那可太多了。”这些日子,宫女并未放弃对宫中动态的听,只是她不敢拿这些烦扰娘娘。

    现在主子一问,她就如竹筒炒豆子般一一出。

    听到柳舒圆被休、两位皇子封王开府之时,陈贵妃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直到她听见新后入宫,不过一个月就断出了孕信时,才冷冷挑起了眉头。

    为妃十余年的经验告诉她,此事必有蹊跷。只是,这事和她一个冷宫弃妃何干?

    “恐怕就是因为这事,元清才来找我的吧。他想让母妃重见天日,然后跟十六岁的姑娘争宠么?”

    陈贵妃刻薄了一句,手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了信件。

    宫女低下了头,不敢窥探信中言语。

    直到,她听到自己的主子轻轻“嘶”了一声。

    陈贵妃本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待看清内容之后,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惶然地再过目了一遍,良久,发出一声轻笑。

    满纸荒唐言。

    “娘娘?”宫女怯怯地探问。

    一个森凉的女声缓缓想起:“去联系下,看宫中的暗子还有多少剩余的。”

    如果成功,正好以此为筹码,逼薛元清将她赎出安乐宫。如果不成功……那再好不过了,她一个人侍奉佛前,她的好儿子,怎么能一个人在宫外当王爷享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