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东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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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莞先是一惊, 继而长舒了一口气。

    知晓林又雨有孕的消息的时候,她的心弦登时就紧紧地绷起,生怕林姐被迫搅进纷乱的时局中去。

    不成想, 林姐果然是心明眼澈之人。她与太后一道不仅主动入局,甚至当起幕后操盘之人,有意搅浑这一潭池水。

    难怪太后那时撇下了熙和帝,独自来了后殿。

    康宁宫是太后经营十余年的地盘,宫人自然个个忠心耿耿。而两位医女从一开始就负责调理林又雨的“孕事”, 应当也信得过。

    可以, 除非天降不可测的意外, 这一招瞒天过海几乎不会出什么纰漏。

    虞莞反应极快,她问林又雨:“可是有人居心叵测, 要对你出手?”

    林又雨:“做手脚之人很多,不过想害我的只有一个,是安乐宫的人。”

    安乐宫陈贵妃, 几乎等同于薛元清了。

    听了这个答案, 虞莞竟然毫不奇怪。其他宫妃们虽然嫉恨林姐的地位与尊容, 却不至于到害命的程度。只有担忧她腹中孩子会分薄自己地位的薛元清, 才会这般虎视眈眈。

    恰在这时, 医女们染完了手中最后一块纱布。片片惨红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予人以强烈的不详之感。

    她们将纱布静置在床榻上,任烟罗锦被上也洇了一大块红褐色。若让不知情的人来看, 多半以为林又雨不仅产了,还大伤了身体。

    太后又与虞莞交代了几句, 旋即向林又雨点了点头。随即,虞莞眼睁睁地瞧着林又雨眼中的笑意尽褪,被一种绝望麻木到极致的漠然所取代。她的眼角也渗出泪痕, 眼眶通红,仿佛已经哭过了许多遍。

    虞莞:……

    而两位医女这时也跪了下来,眼中尽是哀痛惶恐。

    太后也“无力”地摆了摆手:“喊皇帝进来吧。”

    熙和帝几乎是迫不及待冲进来的,还没入后殿大门,鼻尖就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他心中“咯噔”一声,大叫不好。

    直到看着躺在床上,了无生气、抽噎不止的林又雨时,他彻底明白了,那孩子,多半是没了。

    林又雨看着他,叫了一声“皇上”之后只轻声低泣,再没一句言语。

    太后在旁边愁眉苦脸:“孩子月份太了……没能保住。”

    熙和帝差点眼前一黑:自己刚宣布完嫡子的消息,这孩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没了。他怒上心头,登时一脚踹向床前跪着的两位医女。

    “皇帝!”太后厉声喝止:“又雨的伤心日子,你还要让她再见一次血么?”

    熙和帝这才想起来这两位医女是太后与皇后的心腹,不由得讪讪停下了脚。

    太后不等熙和帝再什么,就对那两个医女示意:“吧,是怎么回事?”

    杜若犹如惊魂未定般,深深低着头,敛着声气道:“禀陛下,皇后娘娘骤然产,非是天意,实乃人祸!”

    她飞快地把林又雨产的原因了一遍,熙和帝不通医理,听得半懂不懂。

    但是中心意思却听出来了:皇后是被人长时间蓄意地谋害的,只是今天突然发作而已。

    杜若完,太后接上:“皇帝践祚十余年,后宫从未发生这种荒唐事,这次当彻底严查!”

    熙和帝本还有些犹豫——是谁做的他心中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是与林又雨那双湿了梨花的盈盈泪眼一对上,他顷刻就下定了决心。

    太后得对,这种荒唐事有一就会有二。这次不查,往后他别想有子嗣出生了。

    他大手一挥:“听旨!”

    身后的内侍们应声跪了一地。

    这时,林又雨缓缓开口:“皇上……”

    熙和帝赶忙上前:“皇后何事?”

    “若是人祸……我突然想起些异状,但是不曾察觉,此刻却……”林又雨断断续续地着,眼中盈满了后悔。

    她将自己在坤宁宫发现的“异状”一一出后,又道:“若是早日发觉,是不是……”

    熙和帝满是心疼,连忙缓声安慰了几句,随即对着内侍们命令道:“听到皇后的了么?按照这个方向”

    -

    陈贵妃在安乐宫的宫门前来回走动,心神颇有些不宁。这座朱漆的宫门在数月前被熙和帝派人彻底钉死,不得任何人出入。

    她如今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为了探听消息。

    大宫女当掉了傍身的最后一点财物,者成点的银钱,去联系从前散落在宫中各个角落的暗线。这次为了薛元清,她们散尽了家财,可谓成败在此一举。

    布置好了暗线之后,陈贵妃就再也坐不住佛堂了。她每日会静候在这座威严的朱漆大门之前,即使知晓得不到任何消息,依旧不肯悔改。

    是日,她又起了个大早。却听见,宫门之外有不少步履匆促之声,间或有女子低声谈笑之语。

    陈贵妃心中一凛,今日恐怕是宫中开宴的日子,来往的声音是早起的宫妃们。

    随即,她又陡然失落起来——不知自己何日才能重新站在她们中间,做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

    她失魂落魄,却不肯离去。

    不料,安乐宫外却起了些许响动之声。那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尘封了数月的宫门再次被开。

    陈贵妃惶惑不已,直到一群浑身乌黑的人将她团团围住。人群中缓缓走出个冷笑的内侍,正是天子近前内侍:“陈娘娘,冒犯了。”

    数刻之后,满脸灰败的陈贵妃、连同安乐宫中搜出的物证被压解到康宁宫前殿。

    她沉默地抬头,前方正是数月不见的熙和帝。

    此刻的熙和帝满身怒火——除却子嗣夭折的愤怒外,还有更深的被愚弄之意。

    眼前这个女子,是他下了明旨、晓谕六宫、严令封禁的。

    可是这次!

    这次又雨不慎产,却有她的手笔!这岂不是明晃晃了自己的脸,无形中证明他御下不严、统制不力?

    “毒妇!”熙和帝怒斥道,抄起手边的翠玉瓷盘就砸向她。

    陈贵妃虽然沉默,却并不木讷。她灵巧地躲开了盘子,大声喊道:“元清,你不是事成之后,要接母妃风光出宫么?怎么事情败露了,却一声不吭呢?”

    太后拧起眉头,厉声质问道:“元清,你母亲所的话是真的么?”

    话音刚落,满殿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稳稳坐在座位上,装得像无事人的薛元清身上。

    ——此刻的薛元清已经懵了。

    他既没有想到,皇父的人能这么快查出始作俑者,也完全没料到,一向疼爱自己的母妃竟然下意识地出卖了自己。

    那厢,陈贵妃的揭露还在继续。

    “莫不是你来信,让母妃帮你拿掉新后腹中之子,助你成就大事?那封信我还没丢,就在我寝殿玉枕的夹缝之中呢。”

    她的嘴角浮现一丝冰冷的笑意,看起来森森可怖。

    她早就想好了,若是东窗事发,就母子一起下地狱。这一回,她再不会为这个不孝子一力承担所有,却半分好处也捞不到了。

    围观之人是从未想过,今日能看这样一出精彩的母子互搏的戏码的。但是偏偏陈贵妃的话又有理有据、可信之极。

    熙和帝稍一思索,就信了大半:陈氏是绝不可能为了自己暗害皇后的,即使害了,也不能使自己改掉禁足令,对她目前的局面没有半分裨益。

    唯有薛元清有这个动机。

    他看向蜷缩在椅子上,不敢吱声的长子:“元清,你母妃的可是真的?”

    薛元清这事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他呆愣愣地,脑子仿佛停止了转动。

    “我……”

    太后轻飘飘地命令道:“别坐着,跪着。”

    薛元清竟当真从座椅上起身,跪在了狼狈的陈贵妃身旁。

    虞莞一直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脸上一片平静,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变故都毫不惊讶。

    ——直到此刻。

    她拧起远山般的秀眉,薛元清这是做戏呢,还是真忘了自己是要来逼宫的?若是做戏,怎会这么逼真呢?

    她把心中的疑惑告知了一旁的薛晏清,薛晏清低声道:“你看。”

    他轻轻指了指跪在殿前,沐浴着所有人视线的薛元清。

    许是装孝顺太久、皇父与太后的积威如同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被如此这般一命令,薛元清就下意识地慌张起来,百口莫辩道:“我……我……”

    这样吞吞吐吐,与不自招有什么区别?

    陈贵妃忘了身边穿着光鲜、腹内却是十成十草包的儿子。

    从前她为这人谋划时还不觉得,现在薛元清被她矛头一指,露出的丑态简直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难以直视。

    林又雨不知何时坐在一张木制榻上,被人抬了进来。

    薛元清却察觉到了身边的人影。鼻尖掠过淡淡的血腥气使他一个机灵,登时就清醒过来——这回他不是孤身一人,他可是带着三百禁军的!

    他立刻挺直了腰杆,不再回避皇父的质问:“是我做的。”

    是我做的,又如何?

    薛元清心中的算盘得噼啪作响:再过一刻钟,方大人带领的禁军就要集结完毕,团团围住康宁宫。

    只要再拖住一刻钟……

    众人敏锐地留意到,不仅不畏缩了,甚至有些耀武扬威,像只得意的公鸡一样仰起脖颈,挑衅般地看向上首的熙和帝与太后。

    “你——”熙和帝直直指着薛元清,气得不出话来。

    对弟弟下手,这可是第二次了!

    这就是他一直看重、百般容忍的好儿子!

    逆料,这时虞莞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凝声问道:“便是你,不惜亲手害死亲弟性命,谋夺皇位么?”

    她意有所指的话很快使人想起秋狩。

    在场的人有大半知晓秋狩的前因后果,不由得面露惊愕。

    ——虞皇子妃这是,为自己的夫君讨起公道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