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事发
见虞莞冲上前来, 薛元清先是一惊,再是一喜。
——他正愁不知该如何拖延一刻钟呢。
有了方大人的军队傍身,面对虞莞言辞尖锐的逼问, 薛元清理直气壮地回呛:“什么杀害亲弟、谋夺皇位,都是口无凭的事情。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弟妹何故要在皇父面前污蔑我?”
虞莞听了,只想冷笑, 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其实她同样想问, 缘何上辈子抛弃发妻也要谋夺皇位?只可惜前尘已尽, 如今听了这般回答,虞莞这才恍然。
原来无耻是不需要缘由的。
她一双杏眸中有什么情绪闪过, 倏尔化为青烟,尽数散去。
虚弱地倚在贵妃榻上的林又雨却在此时开口:“空口无凭?证据不就摆在你面前么?”
她的声音像凝了一层冰,目视之人不是跪着的母子, 而是一直沉默的熙和帝。
若非皇帝犹疑不决, 在铁一般的证据前, 薛元清还有什么狡辩的余地?
熙和帝回避了所有眼神, 捻着胡须兀自沉默。
他在想处置了薛元清之后的事。
皇后产伤了身子, 以后能有孕否还尚未可知,他的膝下除了薛元清……竟是找不出一个可以与晏清抗衡的皇子了。
满朝文武必然一面似的倒向他,储位之争甫一开始, 就宣告结束。
熙和帝心中泛起浓烈的不甘情绪:自己堂堂天子,九五之尊, 竟无法左右龙椅的去向么?
太后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个养子在想什么了:“皇帝,当务之急是给皇后一个公道!”
被戳破了心思,熙和帝一阵羞恼, 无奈只能道:“证据在前,竖子安敢狡辩。”
“来人,听旨!皇长子乖戾无状、行检不修,禁足于广阳宫。陈氏贬为僧尼,削发为故太子祈福,钦此。”
“莫非我腹中可怜的孩儿,只值这些么?”林又雨低声幽咽。
“……”熙和帝不只好又加了句:“严加看管,终生不得出。”
薛元清无心听上首的判决。
他此刻竖起耳朵,一刻一刻地数着,等待方大人的到来。
不知多久,才到一刻钟……
陈贵妃最先发现了薛元清的异状,她见儿子面无异色,而是心不在焉地低喃,心中一凛:这副模样……莫非还有后手?
若满宫之中,最不愿意薛元清有后手的人,她肯定排得上号。她登时一个叩首:“罪妃领旨。”旋即,竟也按着薛元清的头往地板上磕,想命他一道认罪。
要是元清的后手到了……来日对待反水的她,定然连陛下都不如。
满殿皆是一片寂静,不少人对这对母子目瞪口呆。
虞莞却凑近了薛晏清,声道:“看起来不用我们出手,他们自己就能解决了。”
薛晏清陡然闻到了她颈间的淡淡幽香,仿佛是雪中冷梅的香气,不由得心猿意马了片刻,才道:“阿莞又在促狭人了。”
虞莞闻言,轻轻睨了他一眼。
母子二人的闹剧还在继续,薛元清先是躲闪开陈贵妃的手,然后扣住她纤弱的肩头:“母妃你认命了,我可没有。”
他听见外间隐隐约约传来的脚步声,犹如胜利的鼓点。
其他人中,坐得离殿门近些的,同样听到了仿佛有细碎的脚步声在正殿外的长廊间想起,当下脸色就变了。
今日是家宴,宫中位份足够的拢共三十余人,都齐聚在了这里。那剩下的脚步声……会是谁的?
来人并未辜负他们心中的猜想。
一大团黑色的人影如列缺般,忽然涌至正殿门口,继而散成长龙。仔细看去,人人胯上别了把刀。玄色布甲配腰间醒目的红绳,正是禁军的扮。
随着薛元清越发放肆起来的笑容,他们将宴上的三十余人围得滴水不漏。
“刺啦——”,禁军们齐齐拔刀,锋刃迎着光闪着森森雪白,昭彰着来者不善。
熙和帝脸色大变。
作为名义上的禁军统领,没有人比他更知晓眼前一幕意味着什么。
禁军携带刀兵、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也就是……这宫门和报信的内侍们,都被她们或买通或控制了。
换言之,这时再派人增发援兵,已经来不及了。
“没想到罢。”薛元清迫不及待道,生怕有人不知道这人是他带来的。
太后与林又雨的神情只动摇了一瞬,随即变回了一片坚定。而宫妃们则面色惶惶,似有惧意。
薛元清满意地环视四周,直到他发现,薛晏清与虞莞夫妇似乎平静至极,心下极为不满,拔高声音恫吓:“外面尚有二百余人将康宁宫围起,如今这里一草一木,都要听我的号令了。”
他得张扬,逆料有人的出场比他更张扬。
方大人是最后一个到来的。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绸子,怀中揣了个垂坠的物什,施施然走进正殿时,正听见薛元清最后那句话。
他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但是并未什么,站在了薛元清身边。
“殿下,禁军五百人已经悉数到齐了。”他朗声道。
五百人?不是三百?薛元清心中疑惑,但是表面不动神色:“做得不错。”
“方胤,你……”熙和帝气急败坏地起身,手指指着方大人的鼻子。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方胤区区一届文官,竟然有本事调动禁军!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在悉知长子与此人混在一处时,他就该立刻阻拦的。
方大人静静地看了熙和帝一眼,并不回话。他扫视了周遭惊惶不已的宫妃、面露不忿的年幼皇子,放缓了声音:“诸位不必惊慌,今日殿下与陛下交接完毕,定会全须全尾地放各位回去。”
众人:……
禁军们亮出的刀可不是这么的。
而熙和帝愤怒之后,听到“交接”二字,终于慌了神,龙袍之下的身躯微微战栗起来。
改朝换代难也难,简单也简单。
结交朝臣、展露才干、搏取君心,这是文取。而宫变、杀人、夺位则是最简单的武取之法。
他的大儿子今天是要……对他动手么?
先前有权力处置薛元清生死之人,一下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这样的局势变化使薛元清得意地眯起了眼。
满意之下,他也不吝于给未来的岳父多几分面子:“方大人,请吧。”
方大人则展开了明黄色的绸子,一步步踏上主位,走到熙和帝面前。
旋即,他掏出了怀里的物什,翠玉圆润,巴掌大的一块,竟然是传国玉玺。
“陛下,请罢。”
熙和帝这才留意到,那明黄色的绸子上是写了字的。换句话,只需要玉玺一盖——
这龙椅就要与他无缘了。
剧烈的不甘盈满了熙和帝的胸膛,他欲挣脱开方胤的靠近,不断向后退去。
“刺啦——”雪白刀锋出鞘,绕在他背后的禁军竖起了刀,似是无声警告。
熙和帝一下子顿住了。
他状似中气十足地暴喝一声:“朕乃九五之尊,尔等肖安敢伤朕?”
他在做最后的尝试——希冀这些禁军当真有所顾忌。
不料,那位冷面执刀之人并未动容半分,反而叛逆地举起刀锋,轻轻向前一划。
熙和帝的面颊上,突然横生一道血痕。
颊上传来的剧痛使他呆住了,他抹了把脸,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汩汩而下。
场中所有人俱是一惊。
方大人这时恰好走到了主位前,掂了掂手中的玉玺:“陛下,请罢。”
若是不做,当真会没命的。
熙和帝拿起玉玺,没看那绸子的内容,泄愤似的重重往那道圣旨上一盖。他一边盖一边:“方胤,朕当真看错你了,没想到你能调动禁军……”
他连皇帝的尊严都弃之不顾,开始不停地咒骂起来。
对于熙和帝这样好面子的人来,当着自己妃子与儿子的面先是毁容、再被迫下旨逊位,个中滋味,当真比死了还要难受。
郁愤之情宣泄不能,他失去了冷静,只好用咒骂平复心情。
旁边的太后目睹了全过程,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禁军……当真有这这些人一般勇武不凡、令行禁止么?秋狩时围在她宫殿旁的,可不是这般模样啊。再,禁军首领是皇帝的人,再如何也对他有一份敬畏之心,可不会像今天一样,砍就砍。
还有这方大人,拿到了传位的圣旨,眼中竟是清明一片,丝毫没有从龙之功大成的喜悦之情。
这样的人,既能调动五百人的军队往来宫中于无形,又心性坚定,怎么会与薛元清那样的脓包厮混于一处?
莫非这人,是要把薛元清当成傀儡,自己单干么?
太后直觉,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那厢,薛元清丝毫没有察觉,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玉玺,在它盖上圣旨的那一刻,发出得意的大笑。
宫妃们露出不忍直视的神色——真是不可置信,陛下竟然败在了这种货色的手上。
她们心中大声叹气,新帝若是这般人的性子,她们,还有她们儿子以后的日子恐怕难过得要命。
其中以陈贵妃最甚——为了纾解心中郁气,她竟然反咬了自己儿子一口!
如果不那两句话,她就是皇太后了!
方大人拿到了圣旨,听到那些咒骂不为所动,反而是先前那个“禁军”,狠狠扣住皇帝,捂住他的口鼻,不让他张口。
泼天谩骂,转瞬变成了含糊的“咦咦呜呜”。
“殿下,大业已成了。”他缓缓走下台阶,将圣旨递给薛元清。
薛元清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成功得如此轻松痛快,堪称不费吹灰之力。他重重地拍了拍方大人的肩膀,志得意满地展开了圣旨。
只看了一眼,忽然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