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异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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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明珠指路酆都, 印儿高兴坏了。

    你巧不巧, 这居然也能顺路。早知道这样, 上次就不用和千晛姐姐争执那么久。

    不过,这还不算最高兴的事。最高兴的事是什么呢?印儿惬意地眯了眼不远处依依不舍地与千晛道别的花肆,心情极度舒适。

    北方有雪妖于夏季惹是生非, 四季女神自当义不容辞地前往救苦救难。

    神圣的四季女神啊,北方老百姓需要你!快投入她们温暖的怀抱吧!印儿为您歌功颂德!

    "……"北浣溪实在无语地看了眼所有心思都门清儿地写在脸上的印儿,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印儿姐姐,女神姐姐过来了。"

    印儿立刻睁开眼睛, 装作一副遗憾的样子从船头走过去, 热烈地拥抱了一下面色如霜的花肆:"女神你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照顾好你的麒麟大人!"

    花肆咬牙切齿地推开她,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把我之前的话记清楚了, 酆都不是那么好玩的。别以为我不在,你就能为所欲为,收拾几只雪妖而已,速度快得很。"

    印儿心里嘁了一声,面上却笑嘻嘻的:"狐在酆都等候您的大驾,您可有点用, 拍着马蹄儿赶紧过来啊。"

    "你!"花肆就知道这只臭狐狸嘴里不出什么好话。

    千晛捏着一个蓝色锦囊站到花肆身边, 断二位的争吵。她回头无奈地看了眼印儿, 才转头对着花肆轻声道, "还是早些过去吧,早一步他们就少受点苦。"

    花肆就跟川剧变脸似的,委屈巴巴地看了千晛一眼:"那麒麟大人,一路保重,我速去速回。"

    千晛嗯了一声,也祝她一路保重。

    印儿抱着手站在边上,不乐意地瞥了眼,走就赶紧走呗,净耽误事儿。走也不走得干脆点,还留个蓝色锦囊,是要千晛姐姐睹物思人麼。

    "你那里面是什么?"印儿碰了碰北浣溪的肩膀,"镯子?钗子?还是……你在看什么呢?"

    北浣溪盯着与千晛完话,便转头潇洒离去的花肆,偏头委屈地望着印儿:"你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女神姐姐怎么不和我道别一下啊?"

    "啊,她走了。"

    "这……"印儿看着眨眼间便消失在船板上的花肆和低头丧气的北浣溪,一时语噎。

    "算了,回船舱去。"北浣溪将手里抱着的一盘冰荔枝塞进印儿的怀里,闷闷不乐地朝朝船舱走去。

    荔枝一盘八颗,北浣溪剥了快半个时辰,才剥完半颗。印儿皱着眉掐着那半边白色果肉,甜腻的汁水溅在她粉色圆润的指甲上。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莫名其妙的。

    "便是不吃,也不要这样糟蹋。"千晛不知何时走到印儿身边,轻轻拍了下对方的手,叫她松开盘子,"在想什么?"

    印儿一愣,回过神来,见是千晛,立即冲对方咧开一个微笑:"没想什么。"

    千晛抬起眼皮子暼她一眼,从袖口里掏出白色手帕,上回忘记还的:"若没想什么,便把手擦擦。"

    印儿不好意思地"哦"了声,用手指蹭着柔软的丝织物,不愧是织女送的,只见手上愈发干净,帕子却不见脏:"千晛姐姐。"她见千晛端着盘子要进舱,立即声喊了一句。

    千晛回头,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印儿:"嗯?"

    印儿见千晛目不转睛盯着她,心里犹豫了几秒,又立即摇头道:"没事没事,我随口喊喊,船板上好热啊,还是进船舱里休息吧。"

    完,还装模作样地笑两声。

    不过走两步,她心里又痒起来,止不住地想花肆是送了什么给千晛。四季女神对自己曾经的主子心怀不轨,简直是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千晛用余光瞥着印儿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变换,边走边剥了一颗荔枝塞进她的嘴中,等到对方憋不住,算开口问她时,便淡淡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一绺熏香,花神问道。"

    印儿嘴里含着荔枝核,表情哭丧,怎么不让她问出来再回答呢,憋在心里多难受啊。

    千晛姐姐,绝对是故意的!

    而且,花神问道是什么东西,还是没清楚嘛。她目光幽幽地看着千晛走进自己对面的屋子,狐狸心里苦。

    "啊--!走开!走开!"印儿正算回到自己房间,便听见北浣溪尖着嗓子喊起来。

    遭了,忘了船上还有另一个人。

    印儿立即往声音来源处奔去,千晛紧跟着推开门追上去。

    这条货物满舱的商船底部,是一个阴冷潮湿的牢房。这算大殷王朝的秘密,所有皇商的船只下面都设有牢房和半间武器库,以便在水上作战时,被忽略的商船能进行暗中偷袭和运输俘虏。虽然这样不符合兵家之道,但谁让当朝储君就是如此兵不厌诈的阴险之人。

    牢房的大门竟然被开了。

    印儿看着卷曲在地上的几只蝎子,顿时头皮发麻,难不成是这蝎子用尾巴撬开门锁的。

    她来不及多想,算绕过去,却见蝎子突然猛地朝她身上扑来。

    "心点。"千晛来得正好,先一步将一排排蝎子焚于地面,她拧着眉头朝湿气弥漫的牢房里望去,"北浣溪呢?"

    "应该在武器库那边。"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往牢房尽头跑去。

    "你别咬我啊!"北浣溪的腿被地上的男人拽住,男人蓬头垢发,衣衫褴褛,看不清眼睛,只见他像狗一样,张开嘴就朝北浣溪咬去。

    北浣溪手上笼着金光,却不忍心朝他的脑袋拍去,她怕一动手就把对方死了。

    她的脚边是摔碎了的盛着饭菜的瓷碗,她本来是要给这个男人送饭的,哪想一进来便见他疯疯癫癫地从牢房里冲出来,朝武器库跑。

    她立即出手阻拦,却见这个男人朝她撒出一把蝎子,吐着舌头重复地嚷嚷着:我不是狗,我不吃狗食。

    既然如此,何故像狗一样咬她。

    况且,这哪里是狗食,她送来的吃食与她们自己平时吃的饭菜是一样的。要不是这个男人在潮湿的地方才能安静下来,她们也不会把他安排在此处。

    "究竟怎么回事?"印儿一来,见此状,可没那么客气。一出手直接将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掀翻在地上,男人被摔得痛苦地哀嚎了一声,目光悲凉地望着印儿。

    印儿愤怒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在发什么疯?衣服怎么又变得这般破烂?头发怎么像个鸡窝,你想不想回酆都了?"

    这话一出,男人立马噤了声,眼泪在眼眶里直转。

    印儿把北浣溪拉到身边,悄声询问她有事没有。北浣溪摇头,印儿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男人,不,确切地,应该是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功德灵祠前被捉住的人。

    来自酆都,擅长使用毒虫。

    印儿那天晚上在安城的牢房里询问了他好久,才大致摸清楚了一些事情。

    这个少年是从酆都逃出来的,酆都连年多雾,天气潮湿,有蜀犬吠日的典故。加之巫山山脉和水流湍急的南江阻隔,酆都便成了大殷王朝统治下的一片难以教化之地。

    他出来后,十分难以融入外界。加上行为诡异,见着太阳便大声叫唤,被一些山匪误认为是狗养大的孩子,因此便以对待狗的方式训练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贩卖到江南的,他的主人用鞭子抽他,叫他去功德灵祠闹事,他便去了。

    他一开始是不和印儿话的,但印儿用酆都的口音告诉他,会带他回酆都时,他便将信将疑地坦白了。

    印儿见他这般模样,长叹一声:"跟我上去,换身衣服,梳洗下头发。"

    少年摇头,他不想看到阳光。

    "开口话,别像个哑巴。"印儿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你之前不是嚷嚷着想话吗?"

    少年被印儿含着怒气的眸子瞪着,张了张干涸的嘴唇,没出声。他又试图张了张口,还是没出声。

    "印儿姐姐,你别生气。"北浣溪见气氛如此尴尬,蹲下身去将摔碎的瓷碗捡起来,她偏头看了眼那个露出一双清澈眼睛的少年,声劝慰道,"她不会你的,你别害怕。这个是给人吃的,不是给狗吃的,我待会儿重新给你准备一份,你不要这么折磨自己。"

    少年慌张地看着北浣溪,怯怯地道:"酆都不准话。"

    水路行了六昼夜,算日子,是快要到酆都了。

    "还没到呢,你怕什么?"印儿之所以救他,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是祖祖辈辈生长在酆都的人。

    花肆告诉她们,酆都并不仅仅是一座鬼城,它还是一座不能话的幻梦之城。

    所有进入酆都的人,都不许开口话。

    开口话的人,都会在一瞬间消失,进入梦神的梦里。

    梦神同属八大上位神,花肆只知其被困在酆都,却不知其为何被困在酆都,也不知他为何要将开口话的活人困进他的梦里。

    几百年来,没有人从梦神的梦里走出来过。

    "对不起。"少年低着头喃喃道,"我控制不住,我习惯了。"

    "见了鬼了,"印儿怒其不争地瞅他一眼,"给我站起来,你爹、娘、姐姐把你从酆都送出来,是想让你在外面好好活着,不是像现在一样,宛如一条癞皮狗。你既然决定回去,就像个人一点。"

    印儿怒斥他一眼:"听到没有,磨蹭什么啊?赶紧爬起来。"

    少年吓得一抖,双手拽着铁门的门锁,咬着牙慢腾腾地站起来。他低着脑袋,浑身害怕地着颤。

    千晛看着颇有些跋扈的印儿,轻轻挑眉,背着手朝外面走:"我去备一些干净的衣物,印儿,你叫他上来,不要动手人。"

    "千晛姐姐,我哪有想人嘛。"印儿撇着嘴角哼道,她一转头,见少年抬起眸子目光害怕地看了她几眼,立即板下脸来吼道,"看什么看,待会儿梳完头发和换完衣服,你再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我就……"印儿想了想,好像自己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赶紧跟着我走,哪儿那么多废话。"

    北浣溪捂着嘴笑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少年,声道:"快走吧,不然她真发火了。"

    少年手里攥着一把蝎子,告诫自己,她们只是凶了点,不会他,也不会逼他吃难吃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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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十一点前看了前一章的倒回去重新看下结尾哦~我有修改

    印儿超凶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