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良辰(一)
铺满白色花瓣的地上躺着两个双眼紧闭的人, 她们脸上蒙着红色的盖头, 身上穿着同样的霞帔。红色的喜绸一端系在一人的左手里, 一段系在一人的右手里。
她们的身边,是一口碎裂开来的楠木棺材、零零碎碎散落一地的凤冠和一条泛着腥臭的血河。
"咕嘟--咕嘟--"
时不时地, 弥漫着臭气的血河中央冒出一个红色的气泡。
四下极度安静,似乎住在这里的只有不知从何处溢出的昏暗烛光。
"印儿!"
忽然间,其中一个像鬼附身般, 突然惊坐起来。她喘着气愣了片刻,下一秒便利落地将红盖头取下来。
"印儿?"她低头看见躺在身边的人,立即皱着眉头对方脸上的红盖头取下来,她伸出手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印儿,印儿醒醒。"
印儿像是被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到眼睛,又像是听到有人喊她, 她皱紧眉头,挣扎了半天,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哑着声音道:"千,千晛姐姐?"
若不是记得眼前这个丑模样装扮的姑娘是谁, 她一定下意识地一拳砸了上去。
千晛惊喜地见她醒来:"嗯,是我。"
"千晛姐姐。"印儿觉得头晕脑胀得很, 明明她们前一秒才进棺材, 怎么下一秒一睁眼, 就是这么个鬼地方。
背后细碎的石子硌得她生疼, 她呲着牙吸了口凉气,手臂撑在地上,颤悠悠地要爬起来。
千晛见状,立即扶着对方的腰坐起来。
印儿借力趴在千晛肩头,将脸埋在对方颈窝里,微微喘着气。
"印儿?"
千晛扶着对方腰的手瞬间僵住,但对方似乎很不好受。她又只好轻轻抚着对方的背:"哪里不舒服吗?"
印儿用额头抵着对方的肩膀,确实挺不舒服的。她也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就是心慌气燥,好像有什么堵在心里,不能排解似的。
"没有没有。"印儿蹙着眉尖,挺直身子,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自己的背,呲着牙乐道:"刚被石头硌到了,一点疼,没多大关系。"
她拉着人站起来,皱巴着一张脸看了看系在两人手上的红绸缎,挑着眉梢笑道:"红线变这么粗?"
千晛难受地将自己眼睛上又长又重的睫毛取下来,抬起眼皮子凉凉地看了印儿一眼:"我没系。"
印儿望着那两坨橘色腮红,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是谁系的,难不成是鬼系的,反正她也没系……
两人低头解红绸的手瞬间愣住。
"我真没系。"两人突然同时抬起头来,目光对视,异口同声地道。
"啊--!"
狭的空间里突然响起阵阵惨叫和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剪刀的声音急促而刺耳,一个"咔嚓"伴随一声惨叫。
就像是有人的舌头被硬生生地拽长,然后"咔"地一下,剪短似的。
"不是吧。"印儿撇着嘴,看着怎么解也解不开的红绸缎,听着耳畔的声音,笑不出来了。
"咕嘟--咕嘟--"
血河里一下接一下地冒起泡泡。
"跑啊!"印儿不知道身处何处,也不知道从血河里冒出的是什么,只能牵着千晛的手朝垂直于血河的方向奔去,"这是什么鬼地方!"
她们不是要进入冥界嫁给卞城王吗?鬼河将她们带到哪里来了。不是有迎亲的鬼兵吗?那些鬼兵又去哪儿了?她们现在是在冥界还是在哪里,怎么一只鬼都没有啊!
"印儿!"
红绸缎一紧,千晛立刻着急地回头。
只见从血河里咕嘟咕嘟冒出来的是一条条鲜血淋漓的人的舌头,它们裹着印儿的腰,将她往血河里拽。
千晛沉着眉,手中亮起红色光芒,她单手握住虚空之剑,毫不留情地朝那些红色的舌头砍了下去。
印儿腰间一松,立即跟着千晛继续跑。
"你没灵力?"千晛喘着气问道。
印儿虚脱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原本在酆都城外,她觉得自己灵力受到压制是错觉,没想到是真的。妖与鬼不同道,在冥界的地盘受到压制,也实属正常,可是为什么会彻底没灵力?
"心!"
没有灵力又能怎么办,印儿扑着千晛倒在一边的石头后,躲开舌头鞭两人的重重一击。
"走。"
两人来不及再考虑别的,一个没有灵力,一个才重伤痊愈,简直就是六界内无与伦比的弱。
可是身后的舌头却犹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一条又一条地朝她们追上来。
印儿想让这些舌头缠起来自己架,可是她和千晛被红绸缎牵着,根本就跑不开。红绸缎也砍不断。
这可怎么办?
万物有阴必有阳,万物相生必相克。
它们怕什么?它们想要什么?
"印儿,如果我们在冥界的话,"千晛拽着印儿,忽然道,"会不会在拔舌地狱?"
"拔舌地狱?"印儿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拔舌地狱。十八层地狱的第一层。
那些舌头是被鬼差拔下来浸泡在这条河里的,它们为什么被拔下来,因为在人世间时,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谎骗人。
"千晛姐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印儿大叫起来,如果死在拔舌地狱,她们可就太惨了,"你骗过人吗?"
千晛疑惑地皱起眉头:"我……没犯过会入拔舌地狱的罪。"
"太好了!"印儿笑出来,"我犯过,怪不得不缠你呢。"
千晛惊奇地见朝她冲过来的舌头突然间全部止步,偏头朝印儿缠去,印儿全身被一条一条的舌头全部裹住,那些舌头像要把她拧死一般。
"印儿!"
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好笑的,都快死了还笑!
千晛不敢去砍那些舌头,她怕把印儿伤到,她只能变出一把剪刀,朝那些舌头用力剪去。
"我油嘴滑舌地撒过谎。"被舌头紧紧裹着的印儿突然在里面吭了一声。
那些红舌突然间全部停住,仿佛竖起耳朵在聆听般。
千晛手中的剪刀张开了一半,没有剪下去。
"我以前跪在狐族长老面前我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他们,只是走火入魔,其实不然,我不仅想要伤害他们,我还想过杀了他们。"
"印……印儿?"千晛胆战心惊地听着印儿咬牙切齿地出这句话,震惊地见那些红舌突然间高兴地"哇啦哇啦",然后全部往血河里缩去。
"印儿!"千晛赶忙扔掉剪刀,扶住仿佛被吸干水分倒下来的人。
印儿咧着嘴,张开五个手指,像给两人放了一朵庆祝胜利的烟花:"过关,很简单嘛。"
"我们快离开这儿。"千晛不想跟她多废话,幸亏红绸足够长,能让她弯腰背起印儿。
"你都不知道往哪里跑。"印儿趴在她的背上,笑话道。
"这次,顺着河流跑。"千晛闷声道。
"刚刚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印儿忽然间又问道。
千晛嗯了声。
"有什么想法?"印儿抬手擦了擦千晛额头上的汗。
"没什么想法,过关就好。"这条路怎么跑不到头,千晛放慢步子,着急地四处观望,越安静越不对劲,她站在原地平缓着呼吸,"再,一定是他们欺负你了,要是我在那里,一定帮你欺负回去。"
"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稳稳落地。
印儿还没来得及开口话,便听千晛突然道:"谁在哭?"
"好像……是地底下传上来的。"
两人瞬间预感大事不好,可是两人还没来得及跑开,整块地面便开始迅速塌陷。
两个人毫不意外地直直坠了下去。
"万丈深渊下去,有时候也是鹏程万里。"
装扮得喜气洋洋的阎王殿内,一个约摸灶台一般高的孩童攥着一串只剩两颗的糖葫芦躺在漆黑威严的阎罗宝座上:"确实是两个聪明的姐姐啊。"
阎罗宝座后是一条倒吊着的八头大蛇,它"咝咝咝"地吐着腥红的信子,像要舔孩手中的葫芦串。孩皱巴着粉嫩的一张脸,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它便吐着蛇信朝远处险窄光滑的桥上爬去。桥下血水翻滚,虫蛇密布,桥上是一只只倒吊着四处飘荡的鬼魂。
大殿正中间,悬挂着十八盏白色大灯笼,灯笼在四周蝙蝠的煽动下,慢悠悠地转着,旋转的灯笼纸上,是每一层地狱里的盛景,第一盏灯笼灭了,第二盏灯笼又慢悠悠地亮起。
"你呢,司薄?"孩仰着脑袋吃完最后一颗山楂,坐起来眯着眼睛,盯着远处倒吊在桥头的蛇。鲜红的蛇信子往血河里一滴一滴地淌着口水,"我希望她们能快点走到这里。"
"一念而从善,一念而从恶。一念之间,一线之隔,截然不同。"摇着折扇的少年盯着灯笼,冷冰冰地开口。
"那司薄你呢,将龙女藏起来,是为善是为恶?"孩着呵欠乐道。
司薄合上扇子:"与阎王您,无关。"
"无关就无关咯,"孩撅着嘴,也盯着灯笼,皱着眉道,"她们或许不会喜欢剪刀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