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良辰(二)
从洞底冲上来的风像刀片一样刮在坠落的人的脸上。印儿紧紧抱着千晛的腰, 忍不住"啊啊啊"地惨叫着。
千晛左手抓着印儿的衣襟, 右上幻化长剑, 沉着眉用力地将剑身插/进洞壁,利剑顺着洞壁划出一串火花, 最后吊着两人稳稳卡在石缝之中。
耳畔的风在瞬间静止下来,印儿拧着眉头,摸了一把额头的汗, 望着脚底的深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吓死前,先被你吵死了。"千晛低头看着眼惊魂未定紧紧搂着她的印儿,明明两人处在危险的境地, 她觉得有些想笑,平时嚣张任性的狐狸,此时抱着她, 乖得像个兔子似的。
印儿闻言,立即抿着红唇乖巧地点头,眨着眼睛看了眼千晛, 又看了眼深渊,她不话了, 她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头顶是黑漆漆的拔舌地狱,脚下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千晛轻摇剑柄, 见剑身插入牢固, 便开口道:"我们下去。"
虽然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境况, 但有风吹, 肯定是有路的。千晛叫印儿搂紧一些,话音一落,便见一根根红线纵横交错地朝深渊蔓延下去。
"没有声音?"印儿道,"下面没东西,还是红线没有走到尽头?"
"走到头了。"千晛完,便松开剑柄,搂着印儿踩着红线往下跳。
洞里一片漆黑,但不是彻底没光。印儿脖子上挂着的启明珠和千晛发髻上的麒麟血钗,都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红线并没有走多远,两人几乎只用了片刻功夫,便稳稳落在地面。不过在她们脚落地的瞬间,四下便阴暗下来,但并不是珠子和钗子失了光芒,而是她们的眼睛被一团黑雾笼罩。
"啪"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在黑暗中掉了下来。
两个人背靠背紧挨在一起,警惕地望着四方。
"刺--啦--"
狭的空间里,响起刺耳的刮铁皮的声音。
那声音一阵接一阵,有节奏得又像匠人在磨一把迟钝的剪刀。
突然间,那剪刀便"咚"地一声落在地面,"咔嚓咔嚓"地从黑暗处朝印儿和千晛冲来。
两人闻声,头也不回地立即往一个方向跑。
剪刀像一匹孤狼一样,紧追不舍。
两人跑得越快,它追得越快。
"那儿有光!"印儿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清明,拽着千晛往光明处走,虽然她们心里已经在猜测,这可能又是一个陷阱,但两人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果不其然,等两人一冲进去,身后的"咔嚓"声戛然而止,屋内的灯光也在眨眼睛全部消失。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整我们?"印儿拧着眉头冲着空气喊道,上一层拔舌地狱,这一层恐怕就是剪刀地狱了。有人推着她们一步一步走。
黑暗中安静极了,无人回答她,只有两人轻微的喘气声。突然间,"哔剥"一声,印儿心头一抖,见摆在屋内正中间的一根白色蜡烛亮了起来。
"千晛姐姐。"她下意识地喊了声,与千晛站近了些。
千晛用手指敲了敲对方的手背,见木桌上的蜡烛一根根亮起来,皱着眉头轻声道:"没事的,你看,他们似乎并不想害我们。"
印儿诧异地看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鬼,他们站成一排客气地对她和千晛行了个大礼,然后便齐齐伸出右手,没有半点感情地开口道:"请。"
他们手指所指的方向,摆放着一张贵妃塌和两张方桌,方桌上各自放着一张白纸、一只毛笔和一方砚台。
"这是干什么?"印儿疑惑地问道。
"请。"一群鬼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呆呆地道。
印儿撇了撇嘴角,跟着千晛一同坐到贵妃塌上去,她将毛笔拎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笔尖蘸着墨水:"这样就没意思了吧,这里是你们的地盘,你们还像一个缩头乌龟般躲在幕后?"
她望着不远处跳动的烛火,共三支蜡烛,它们燃得极慢,像在给她们计时一样。
"是熟人吧。"千晛将墨汁蘸得有些多了,沉着眉目慢慢舔笔。
"什么时候猜到的?"三根蜡烛前的戏台上,突然浮现出一道蓝色的身影,他摇着扇子背对着两人。
印儿眯着眼睛看他一眼,哼了一声,下一秒却端起砚台便朝蓝色身影的脑袋上砸去:"滚你大爷的元怀冬!"
"姐姐,这么粗鲁,不好。"元怀冬回过头来,他并没有躲闪,任由砚台砸中他的脑门,黑色墨汁顺着他的额头滴落在蓝色衣裳上,衣裳在瞬间变得漆黑。
"刚刚没猜到,现在,都猜到了。"千晛望着一身黑色,毫发无损的少年,低头冷笑了一声。
"阿溪呢?"印儿反应得快,瞬间全部明白过来,"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你觉得呢?"元怀冬合上折扇,看着印儿的眼睛,指了指一点点正在燃烧的蜡烛,"时间不多。"
"你威胁我。"印儿咬牙切齿地瞪着元怀冬,最后却不得不泄气地坐下来,"有什么要求?"
"选择能让最多人活下去的路,只有纸上的两个选择,两位,不要答案不一致哦。"元怀冬翘起嘴角,弯着清澈的眼睛,"不要害怕,只是玩个游戏而已,输了就会放你们回去。但如果一开始不玩的话,是没有机会的。"
输了就会放她们回去,为什么不是赢了。
印儿攥着毛笔,一抬头,却见元怀冬消失了,他背后挂着的戏台帷幕被鬼缓缓拉开。
"啊--"
戏台的左边,一个腹微微隆起的妇人正坐在床上扯着嗓子哭,她的边上是一个白发老太婆:"女儿啊,你就把这个给他喝了,嫁给陈员外吧!他不介意你带着的过去。"
戏台的右边,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蜷缩在床上,咳得昏天黑天,他床边的痰盂罐里,盛着乌黑的血。
妇人哭哭啼啼:"可是,他是我的相公啊,我不能毒死他。"
老太婆叹气:"他都病成那样了,早晚得死,他死了,你带着我的外孙守活寡吗?赶紧的,把他弄死了,我们跟着陈员外进京,到时候谁还认识你是谁!"
妇人攥着药瓶子:"可是……"
老太婆甩手:"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不选,我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是死路一条。"
话音一落,戏台上的人瞬间全部僵住。
"请。"鬼们似乎只会这一个字,他们恭敬有礼地让印儿和千晛做选择。
"请什么请!"印儿看着纸面上浮出来的两样选择,一个是"毒",一个是"不毒",她将毛笔甩在桌上,面上冷笑,"不选,我不想操作别人的命运。"
"请。"鬼们在请她们落笔。
--选择能让最多人活下去的路。
印儿偏头去望千晛,见对方同她一样,不疾不徐地把笔撂在砚台上。
"两位姐姐,不遵守规矩可是出不去的。"元怀冬的声音在狭的空间笑起来。
"你们骗我们进来,留我们在这儿,难道还是为了让我们出去不成?"印儿讥诮道。
元怀冬低着声音道,"可你不操作别人的命运,别人就要来操纵你的命运。"
语罢,光线昏暗的屋子突然变成蓝色的大海。
大海里,一条金色长龙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或许,你们可以重新选择,"元怀冬道,"我不威胁人,我只是给人看到事实而已。"
印儿攥着拳头,脸色瞬间垮下来。
"不选择吗?"元怀冬笑了一声,"其实我都告诉你答案了,选“不毒“,不是吗?为什么之前都愿意一关一关地朝危险走下去,现在却连选择都不敢选了呢?难道日后都不选吗?"
"日后可以有第三条路!"
"可有时候真的只有两条路,甚至由不得你选择。"元怀冬的话轻飘飘的落下,戏台上便只剩下那个垂死男人,他的过往像走马灯一样一一浮现,"你看这个凡人,他一生踌躇挣扎爬向光明,可暗夜尽头还是暗夜。他早起晚睡,顽强攀登却依旧跌落平地。他悲伤失落,可万箭穿心后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平凡的人生,最终孑孑独行走向死亡。"
"你看,由得他选择吗?"
"你看他的儿子,年少风发逸兴遄飞,却一朝变故屈居人下。官场浮沉让前尘往事均成浪掷,不屈的脊梁弯成佝偻的背,卑微讪笑着讨价还价了此残生。"
"你看,又由得他选择吗?"
"所以,给你选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选呢?"元怀冬冷着声音道。
"够了。"千晛突然沉声道,她偏头看着愣神的印儿,一记手刀直接将对方敲晕。
"千晛姑娘!"元怀冬震惊地看着千晛将印儿抱起来。他没想到千晛会这样做。
"每个人都有欲望,或大或,无一例外。"千晛抱着印儿朝屋外走,"所以还是别诱惑人心,能意识到已经很不错了。你是冥界司薄,不必来欺负一只三千年的狐狸。"
千晛回头又瞧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子:"我想……如果她因为贪念害死人后,清醒后一定会百般补救而仍心存愧疚,但我认为这一定是她做出的最糟糕的一次选择。如果可以自己死,她也不会害别人。"
千晛叹了口气,笑道:"如果你们需要无欲无求的完人,我想我和她都做不到。所以我们不走捷径了,十八层地狱,我们挨个走一遍,请司薄在阎王殿等我们,不要伤害无辜。"
"世人常受此欲望之苦,所以困顿于中不能出。"元怀冬最后道。
千晛随意地"嗯"了一声,将印儿重新背到背上。
她们一走出屋子,四下便开始响起"咔嚓咔嚓"的剪刀声。
千晛挑了挑眉梢,觉得自己刚刚手上的力气太大了,这人怎么还不醒。她背着人,很累的。
阎王殿内,卞城王玩着手中的竹签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听听,司薄的是人能听懂的话吗?"
阴帅们一个接一个地摇头:"老实讲,一句话也没有听懂。"
日游挠着脑袋:"司薄不是那二位姑娘是生死簿上没有姓名的人,有极大的神通嘛。既然我们都已经把她们骗进地府了,干什么不直接送她们进梦神的梦里?"
"你傻啊,"白无常敲了下对方的脑袋,"人家凭什么要入梦神的梦!"
"可……我们不是抓了那龙女?"日游道。
"一看司薄就不想动那个龙女啊,"白无常瘪嘴,"连刚刚那个千晛姑娘都看出来了,你怎么这么笨。"
日游还是不解:"那司薄刚刚为什么以龙女威胁,要她们选择?"
卞城王嘟着嘴,骂了句笨死了:"司薄在模仿梦神的梦,那位上神的梦里都是这种让人绝望至极或者欢喜至极的东西,沉浸在这种情绪里的人,是走不出梦的。"
所以冥界需要能入梦,又破梦而出的人。
当然,这个人得受冥界的掌控才行。
不然,如无常所,对方凭什么愿意入梦呢。
冥界从不威胁人,他们只是陈述事实,让人不得不做出选择而已。
千晛喘着气,巧妙地在黑暗中躲开一把又一把剪刀的攻击,她眼尖地看见一个洞,正要跳下去,却发现四周突然亮堂起来,四面八方都是欢声笑语。
趴在她背上的印儿被嘈杂的声音吵醒,她揉着脖子,慢悠悠地睁开眼睛,顿时吓得惊住:"千……千晛姐姐,我们闯完十八层地狱了?"
"我不知道。"
千晛看着热热闹闹鬼声鼎沸的集市,一时间懵了神。
"哎呀!二位姑娘手里牵着红绸缎啊,来来来,这边走!"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脸色惨白的大娘眼尖地瞥到站在角落里的两人,立马吆喝了一大群尖嘴猴腮的鬼过来帮忙,"两位姑娘,不着急,虽然我们这片儿人多,但鬼们手脚利索,马上将你们安排好!"
"安,安排什么?"印儿才醒过来,脖子还痛着呢,就被一众热情的鬼推上了一架四个轮子的豪华鬼车,与她一同上车的,自然还有千晛。
"安排大婚啊,安排什么?"鬼大娘脖子上吊了个黑色木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孟婆"二字,"您二位放心,牵这种红绸的都是阎王爷钦点的贵人,我们一定好好招待,让你们鬼门关、黄泉路、奈何桥什么的,走得舒舒坦坦!"
"等等,"印儿拉着千晛慌忙跳车,"那不是死人才过得吗?你们冥界的人是不是都有病啊!"
"来人啊,追!这边有人双双毁婚!"鬼大娘见两脸上涂的五颜六色的姑娘跳车,气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