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三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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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又怎样, 我凭什么告诉你。"花肆不耐烦地甩开印儿的手, 用劲颇大, 而脚下又不知道踩到了什么,顿时有些重心不稳。

    "女神, 心!"北浣溪站在花肆的身后,见状立即伸手扶了对方一把。因为站不稳,花肆也下意识地抓紧了扶在她腰间的手,有些孩子气地凶道:"什么东西?吓死我了。"

    不过等她反应过来, 就立即推开了身后扶着她的人。北浣溪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印儿抱臂旁观,忍不住在心里对花肆翻了个白眼。

    花肆神色不悦地看了眼脚下摞起来的蛇皮, 心中一阵恶寒。不过等缓过神后, 自知刚才举动无礼, 也只好忍着抵触情绪转身冲北浣溪道了声"对不起"与"谢谢"。

    语罢, 还不忘瞪一眼印儿。

    北浣溪轻轻"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将手臂垂下, 望着对方礼貌地点头, 表示不客气。

    "不就不嘛,事情。倒是刚刚那一下,把我们尊贵的四季女神摔伤了怎么办,"印儿毫不介意花肆瞪她, 反而舒展着眉头笑起来, "这蛇皮不长眼睛, 看到是您来了, 还往您脚底下蹭。不过,兴许是人家觉得四季女神尊贵无比,想沾一沾仙气,不然,谁没事死皮赖脸地靠过去呢。"

    印儿指着那蛇皮,挑着眉梢:"你这臭蛇皮,还不快跟四季女神声谢谢。"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没听出来其中的讽刺之意,花肆也就白跟印儿吵那么多回了。

    不过吵架这种东西,除了水神外,其他人总端着那么些架子,因此口舌之争,怎么比得过话混不吝的狐狸。你骂回去,人家只会把你的颜面羞辱得更加厉害。

    见人一脸窝火样,印儿自是舒坦得连走路都大摇大摆:"阿溪,我们现在要往哪里走?"

    结界消失后,她们一行三人便来到此处深山之中。日薄西山,林中径在黯淡的天色下显得漫长而幽深。放眼望去,四周皆是奇形诡状的松柏,它们仿佛在光明正大地监视着山中之人,但若用灵力去探,它们又只不过是普通的树木罢了。

    树冠之上,时不时有几只野猴拽着藤蔓,倒吊着从她们眼前滑过。丛林之中,偶尔又有断断续续的毒蛇在草丛中游行的声音。

    印儿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云交云,雨淋淋。

    天快黑了,山中巨石盘亘,道路交错,这对她们可不太好。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北浣溪摊开手掌,只见右手心里卧着一汪蓝色海水,海水里游着的是一尾巧玲珑的红色鱼,"它叫水悉鱼,可凭借各处空气中的水滴来判断一处的地形和人烟。她刚刚告诉我沿着这条路走可行至人烟稠密的地方。"

    北浣溪完,看了眼印儿和花肆,两人正惊奇地量着她手中的东西:"我身上能用来指路的只有这个朋友,我们按着她的走?"

    "那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印儿点头,见北浣溪一将手掌合上,那尾水悉鱼便消失了,"这条鱼看起来有几分意思,是你们龙族特有的?"

    "不是,"北浣溪摆手,眸光黯淡下来,"是以前的一个朋友送我的。"

    "咦,你以前不一直呆在我这启明珠里吗?"印儿好奇地追问,却被北浣溪笑着断,"好了,印儿姐姐,快走吧,天色将暗,要是下雨就麻烦了。"

    不问就不问,印儿努努嘴,朝身后喊道:"四季女神,跟紧点,可别走丢了。"

    花肆没听到印儿这话,而是在琢磨刚刚看见的那个玩意。

    水悉鱼?好像有些耳熟。花肆蹙着眉尖想了一会儿,搜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摇了摇头,颇有些烦躁地跟上两人的步子。

    常言道,好事不灵坏事灵。三人在这山中径上还未走多远,天上便阴云密布。交叠在一起的云层,让整片山谷顿时阴暗了几分。原本还看得清邻人的面庞,此时却只能彼此紧跟着彼此,道一句:"跟紧,别走丢了。"

    山谷里的树木此时仿佛活过来一样,在夹着雨点而至的狂风下呜呜作响。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印儿喊道。

    "往西边走!"北浣溪喊道,"大家注意脚下,别踩空了!"

    "低头!"北浣溪正喊着,脑袋突然间被身后的花肆按了下去,只听攀着她肩的人低声呵斥了一句,"孽畜,还不离去。"

    北浣溪回头一望,吓得摸了下自己的脖颈,原来刚刚是一条巨蟒吊挂在枝头。

    "谢谢。"北浣溪皱着眉声道。

    "扯平了。"花肆应了声,跟着前面开路的狐狸走。

    这雨下得颇有些奇怪,等一行人浑身/湿漉漉得钻进一个山洞时,外面的雨便停了。

    只剩下从山顶而下的风不依不挠地在林中呼啸。

    "邪门。"印儿念叨了一句,指间燃起一簇火焰。她着光在墙壁两侧望了一圈,又捡起一颗石头往洞穴深处丢去,"里面是死路,这山洞没人,我们还挺幸运。"

    "是现在没人,这些灭了的篝火看起来是不久之前的。"花肆眯着眼睛量着地上的足迹,"有人的足迹,也有巨兽的脚印。"

    "这么大的山,没有几只巨兽也不过去。"印儿蹲下来,与北浣溪一同拾起前人剩下的木柴,重新点起一堆篝火,"怎么,你怕那些人被巨兽吃了?"

    印儿坐在篝火旁,难受地拢了拢被雨水湿的长发。

    花肆抱着手站在一旁:"这里是梦境,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觉得这个地方太真实了一点,有点像……"

    "烦不烦,怎么又下雨了!"

    洞外一声雷鸣,大雨又在眨眼间倾盆而下。这一次从山洞朝外望去,能看见的只有彻彻底底的黑暗了。

    印儿恼怒地又嘀咕了几声,才抬头看花肆:"你刚刚什么?"

    花肆撇了撇嘴角,不欲与对方讲话。

    一行三人坐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洞里,加上一堆篝火,颇有几分传中于夜间勾魂索命的山妖之姿。

    雨下得大,出去只能徒添危险,倒不如留宿一宿,待明日天明雨停再做算。

    可这山洞内又着实无聊得很,印儿沿着墙壁摸了个遍,也没摸出个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最后只好无奈地靠着墙壁坐下,眯着眼睛量着沉默不语的两个人。

    阿溪正添着柴火,不言不语地,奇怪得很。按照往常的性子,这姑娘同她一样,也是叽叽喳喳得厉害,时不时让她都觉得头疼,而且这姑娘平时表情丰富,怪爱撒娇。怎么从幻梦之境里出来后,话少了,受了委屈也不嘟嘴吭声?尤其是对着花肆此人,似乎颇为忍让。

    印儿的目光逡巡到花肆身上,刚一琢磨,花肆便抬头瞪了她一眼,意思大概是看什么看。

    "我四季女神,反正长夜漫漫,咱们三人来聊天吧。"印儿咧着嘴笑了下,装模作样地凑到篝火旁。

    "和你没什么好聊的。"花肆哼了声。

    "聊着聊着就有了嘛,"印儿话是这么,却没把问题抛给花肆,反而戳了下北浣溪,问道,"阿溪,你在幻梦之境梦到了什么啊,怎么出来后,眼睛都哭肿了?"

    花肆闻言,不动声色地将余光落在北浣溪身上。

    狐狸的眼睛尖得很,不过也没必要去拆穿。印儿权当没看见,像一个好奇宝宝一般乖巧地等着北浣溪的回答。

    然而等北浣溪一开口,印儿就眯起了她那双狭长灵动的眸子。

    一开口就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太记得自己梦到什么了。"马虎眼最常用的一句话。

    北浣溪揉了揉眼睛笑道:"好像就是我一个人坐在大海底下,然后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我怎么喊,也没有人回答我。后来不知怎的,我就哭了,哭了就再也停不下来。"

    "我其实不太是个爱哭的人,"北浣溪鼓着腮帮子道,"所以回想起在梦里哭,我现在都还觉得惊讶呢。"

    "不哭不哭,以后再有人把你弄哭,印儿姐姐替你报仇。"印儿笑着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边上人的腮帮子,见北浣溪偏头看她,才收回手严肃认真地道,"我真的,我绝对给你报仇。"

    "你还没人家龙女厉害吧。"花肆适时地开启嘲讽。

    "没人对四季女神你过这样的话吧。"印儿笑道。

    "我不需要,我保护她们就好了。"

    "是啊是啊,活了几千年,连一个愿意为你出生入死的朋友都没有,人世间最受欢迎的四季女神,狐狸自感羞愧不如。"印儿嗤笑道。

    仿佛被戳到了痛处,花肆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坐在地上的印儿吼道:"我最讨厌你们这种狐狸,表面上看起来乖巧可爱,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阴险狡诈,一天天就知道装可怜博同情,也就只有麒麟大人那种不知世故的人才会被你们这种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们一个两个,没一个好东西!"

    印儿豁地一下站起来,拍开花肆指着她的手,心中怒火也是忍了多时:"花肆,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是什么四季女神,与千晛姐姐以前有几分关系,就在我面前颐指气使,印儿我敢闯天宫,盗仙草,就从来没怕过你们神界众人!"

    "印儿姐姐,女神,你们别吵了!"北浣溪站起来要拉开两人,却被花肆猛地推开。

    "呵呵,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花肆鄙夷地看了一眼印儿,又看了眼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北浣溪,"惺惺作态!"

    "你有气冲我来,凭什么骂她!"印儿心里十分不痛快。

    "怎么,眼睛红了,要哭了?"花肆看着北浣溪,摇头大笑,"刚刚不是还不爱哭的吗?这么会变脸啊,该不会我的梦境中,在海底下撕心裂肺哭个不停的就是你吧?你为什么要哭呢,你有这样一个为你舍生忘死的朋友,你还哭啊?我这什么都没有的还没哭呢。"

    "花肆,你嘴巴积点德。"印儿吼道。

    "我积的德多了去了,"花肆盯着印儿,"轮不到你这种野狐狸在这里教训我。"

    "不过,你可比以前那只狐狸差远了,人家好歹是佛祖座前的呢,你,"花肆笑起来,"要不是麒麟大人太喜欢那只狐狸,你以为她会多看你一眼?她这个人,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也会记得天安。"

    花肆见印儿怔住,继续道:"是不是麒麟大人从来没在你面前提起过这人,哈哈,那是人家的心上人,怎么会在你面前提起分毫。你知道麒麟大人为什么不醒吗?我猜都猜得到,梦里有天安,而天安,死了!"

    她得很大声,像高兴,又像悲伤,最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很多事情,并不一定是真相的全部,可它一定能帮助揭开真相,哪怕两者之间听起来毫无关联。

    "所以……千晛姐姐是火麒麟?"在沉默的空间内,印儿盯着花肆的眼睛,突然沉静如水地问道。

    "她不是。"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花肆否定了印儿的猜测,白泽曾过,如果不想要千晛死,就保守这个秘密。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停止思考的下一秒,印儿就被花肆捏着脖子抵在了墙上。

    印儿丝毫不挣扎,从花肆的反应看,她百分百肯定,千晛姐姐就是火麒麟,不是什么普通的神兽麒麟:"如果我我是在梦境之中看到的呢?"

    "绝不可能。"花肆加重手中的力气。

    印儿的脸被掐得有些涨红,但她固执地让一旁的北浣溪不要靠近,自己目光咄咄地盯着花肆:"我是天安。"

    她突然间十分肯定。

    "绝不可能!"花肆掌中浮动出汹涌澎湃的灵力,却见印儿胸口的启明珠突然冒出盛大光芒,将之推出去,狠狠撞在另一面墙壁上。

    山洞顿时一阵猛烈摇晃。

    "碧心滴?!"印儿来不及喘气,转头凶狠地瞪着北浣溪,这逃跑护命的东西怎么会在自己身上,"北浣溪,你有病是吗?这东西是你的,它是用来保护你的!"

    当初江南一战,若不是这碧心滴护着,北浣溪的护心龙鳞应当与敖澈一样,被那昆仑冰夷拔了去。怪不得会被冥界司簿抓了去,原来是因为当时没有碧心滴!

    "原来不叫的狗才最会咬人是这个道理。"花肆靠在墙壁上,嘴角竟溢出了一点血渍。

    北浣溪焦急得想要将她扶起来,却被花肆用一阵强大的灵光阻隔:"不需要,不愧是灵器碧心滴,我这辈子流的第一滴血,竟然是因为碧心滴。"

    她扶着墙站起来,望着北浣溪欲言又止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厉害,以后就别揣着,要我看,碧心滴的力量连一层都没发挥到吧。"

    "刚刚并非有意伤你。"

    印儿低估了这其中的纠葛,事情并不像她预估的那样发展:"伤你是我不对,不关她的事,你若想还回来,我站着不动。"

    "你不是天安。"花肆盯着她,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

    "我是天安。"没有任何证据,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就是天安。

    "你不是天安!天安死了!"花肆的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失了四季女神的风度,可她无暇顾及,因为她看起来十分痛苦,喘着气不停地问着,"天安长什么样来着?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天安长什么样来着?我怎么只记得名字了?我不想离开须弥山,我不想离开须弥山!我宁愿跟须弥山一块儿在这天地间消失!可是结界仙子赶我走,她大家都死了,每个人都死了,可为什么只要我活着!"

    "女神!"北浣溪见花肆冲出山洞,一拧眉,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印儿攥着胸口的启明珠,愤怒地踢熄了篝火,咬牙追了出去。

    暴雨冲刷着泥土,裹挟着巨石从山谷滚落,狂风声声怒号,山野巨兽在黑暗中露出猩红的眼珠,将口中巨蟒的脑袋咬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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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乱想,没有四角恋(超严肃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