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心(一)
"马兄!"
天安和千六赶到云涯的第一眼, 便是看见祁兰带着昭瑶, 踩着雷斯·马躲过了食肉鹰的攻击。
雷斯·马没来得及拉住敖泧抛出的"红拂雪吹沙", 便被吸血花的藤蔓缠绕着埋没进了大片的白色花丛中。
一朵朵洁白无瑕的吸血花,瞬间在空中烟花的盛开下, 被浸成如晚霞般绚丽的颜色。
"敖泧,心!"天安见敖泧要冲向吸血花谷,迅速出手,掌中火焰大作, 烧得吸血花迅速缩起藤蔓。她唤着赤狐,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对方,"你不能下去, 刚刚,马兄……已经出局了。"
敖泧喘着气,低着头没缓过劲儿来:"可马兄……刚刚只是想救昭瑶啊。"
天安闻言, 皱着眉头, 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浮在空中的祁兰。
祁兰扶着颤颤巍巍的昭瑶, 神情复杂。刚刚她以为雷斯·马要害昭瑶, 因此才毫不留情地出了手,她没想到是昭瑶先求救, 雷斯·马才决定帮她一把。雷斯·马出局,她很抱歉, 可是现下, 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除却抱歉, 剩下的便只剩震惊了。她没想到天安和千六居然收服了赤冰双狐, 她下意识偏头望了眼不远处的霍雁书。
其实从天安踏着赤狐来到这儿时,霍雁书便一直在静默观望了。她看着天安神色焦急地抱着千六,又看着她担心敖泧,心里一时间百味陈杂。
如果没有与天安交恶的话,想必那冰狐心晶,她想要,天安便会送给她吧。
"敖泧……"天安不知如何安慰,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们谁都没有料到。或者,即使料到,仍是不敢相信的。
"咳--咳咳--"
短暂的僵局下,千六忽然掩唇剧烈咳嗽起来,天安立即偏过头看对方:"六姐姐,六姐姐你没事吧?"
敖泧也回过神来,一抬头,竟然看见千六咳了一手的血:"六姑娘受伤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看着浑身是火灼之伤,有些支撑不住的千六,抬头望了一眼抵挡住吸血花藤蔓和食肉鹰的赤狐,把马兄出局一事先搁在一旁,焦急地开口道:"天安,快,快带六姑娘上去。"
"这个吸血花和食肉鹰很厉害,它们杀不死的,只有吸血和吃肉直到肚子饱了,才会停止攻击,而更神奇的是,它们会学习死亡者拥有的灵力!你看赤狐,吸血花好像盯上它了!"敖泧拧着眉头道。
天安原本正在帮千六擦嘴角的血,闻言慌忙低头,一看,心头大惊,刚刚被烧萎了的吸血花居然又卷土重来,不仅如此,它们枯萎的藤蔓上还燃着烈火,正是学习了刚刚属于马兄的火灼之术。
"冰狐!"天安瞳孔闪过一抹幽蓝,通体雪白的冰狐立即从她身后窜出,长吼一声,就朝吸血花扑去。
"赤狐,走!"
天安不再管边上站着的其他人,眉心一拧,唤着赤狐便往云涯山顶飞去。
赤狐属火系,虽比雷斯·马所用之火品阶略高,但眼下,它遇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曾啖佛祖肉的食肉鹰。这种兽物,即使不用马兄的火系灵力,都很难应对,更别现下这食肉鹰已经学会了如何运用马兄的火灼之术。
两团巨火碰撞,热得赤狐背上的三人浑身冒汗。
而冰狐还在与吸血花周旋。
天安看着千六手臂由于高温而不断腐烂的伤口,暗暗下了决定。
她偏头看着敖泧,抓住对方的手:"敖泧,待会儿我去引开周围的食肉鹰,你带着六姐姐往云涯上飞。"
敖泧还未及开口,便听天安沉着眉命令道:"赤狐,除非你死了,否则不许让她们摔下去。"
天安完,便准备飞到空中,哪想她刚站起来,就感到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住。
是千六。
天安低头看着抬眸凝视她的千六,那人蹙着细眉,因为干涸,她的头发更粗糙了,脸上的雀斑也更明显了些,看起来皱巴巴的,实在算不得好看。可天安却觉得心脏忽然间像被人揪起来一般难受,她耐心地蹲下来,看着对方像葡萄一般漆黑澄澈的眼珠,抬手,轻轻擦拭对方额上的汗珠,她张开口想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我先走了,待会儿云涯顶上见。"没必要拖沓的。天安迅速地拥抱了一下千六,决绝地掰开握在她脚腕上的手,转身便飞向空中,眼神狠戾地用匕首剜去手臂上一块细肉,笑着大喊道,"嘿!我在这儿!"
白嫩的细肉夹着甘甜的血,瞬间将食肉鹰和吸血花都吸引得扑了过来。
冰狐得以挣脱,便瞬间跟着赤狐的步子往云涯顶上奔去。
天安手中攥着如意匕首,她吞了两只神兽的灵识,虽还未完全融合,却也已经是灵力大增。这些吸血花,似乎在任何一级灵力阶梯都有,可独独选其作为云涯的守护者,无非是因为有食肉鹰的存在,便不会有欢蛇。没有天敌的吸血花除了自动放弃攻击,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死亡,几近无懈可击。
天安知道自己只是在拖延时间,可只要时间拖得够久,六姐姐和敖泧就能登上云涯。有双狐相护,她相信此处的仙门子弟是伤害不到她想保护的两人的。
至于那个臭和尚,天安翻身躲开吸血花,却被空中的食肉鹰无意划伤了脸颊,溅出的血滴子又吸引了大批吸血花,她随意地抹了把脸上的血,在左边看到了正踏着一个仙门子弟的尸骨往上攀登的和尚。
天安心里冷笑一声,这样安静,是没了佛门法器,怕了双狐,想偷偷登上崖顶不成?
做梦!
她才不会让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跟她的六姐姐共同留在须弥山。
嘴角勾着笑,眼里却带着狠佞。天安抬头望了眼越飞越高的双狐,转身便朝和尚奔去!
"臭和尚,可还识得我?"
溪源和尚正在对付食肉鹰,突闻背后有声,赶忙挥拳回头,天安一个侧身闪至他的背后,冷笑一声,抡起左拳便直接朝对方光秃秃的脑门砸去。和尚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自己右脑门又结实得挨了一拳。
两拳得和尚眼冒金星,怒火冲天。
"这不是天安妹妹吗?怎么,不认得你和尚哥哥了!"和尚吐了一口血,转身就挥拳向天安。
"我去你祖宗十八代的哥哥妹妹!"天安躲过和尚的拳头,抓住对方的手臂重重地扭了一圈,空气里顿时想起骨头碎裂的声音,"你算什么狗东西,你配和我称兄道妹!"
"天安妹妹脾气真大。"和尚阴恻得笑了一声,竟然狰狞得歪着脖子,浑身镀起一层金色皮肤来,"既然拥有佛门法器,便应是同道中人。"
天安沉着眉眼,看着对方的骨骼肌肉在一寸寸膨胀,不禁心中犯呕,以为她没见过真正的大慈大悲无上真身吗:"可笑!真正的金身从不是从外部看的,你这般货色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骄傲自豪的金身被眼前人唾弃鄙夷,和尚当场气红了眼:"你又是哪门妖孽,敢对你和尚爷爷三道四!"
和尚蜷起金身,丝毫不惧天安的匕首,他将自己拧成一道旋风,竖着身子,用脑袋作锥,以雷霆之势接近天安,把对方狠狠地撞到山体上。
"哑哑"的尖鸣伴着"轰"的一声巨响,竟惹得云涯山体剧烈颤动,众人纷纷朝动静之处望去,只见天安头顶落石纷纷,天安头破血流,好不凄惨。
有些人想帮忙,可又无暇脱身。
"天安!"敖泧趴在赤狐背上往下望,感同身受般痛得快哭出来。
千六自然也是看到的。
她望着想下去帮忙的冰狐,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冰狐眸间一凝,知道了她要的话,一声长吼便向山腰冲去。
天安抹了把脑后的血,觉得眼前有些眩晕。她看着冲下来,为她挡住那些食肉鹰的冰狐,不禁笑得苦涩。
"冰狐,回到上面去。"
她摇了摇头,柔声道。
这一次,她是真的不需要任何帮助,便能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和尚。
她眼里泛着血丝,盯着不远处气喘吁吁的和尚,挑眉笑起来:"怎么,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快要死了?"
和尚震惊地看着仍浮在空中的人:"你怎么……怎么还能动!"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要多少遍你才能明白。"天安冷笑一声,沉下眉目,眉间竟隐隐泛起金光来,"你不是金身吗,那试试接一招大慈大悲如来掌吧!"
和尚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眼前金光乍现,一个巨大的金色手掌朝他脑门直直了上去。
"咔嚓"一声,金身骤然破裂。
从头部开始,"哐哐哐"地一声接一声,砸下吸血花谷。
"流……流血了?"和尚摸着顺着自己脑门流到鼻子上的鲜血,他还没来得及看向天安,便听见食肉鹰突然放肆地叫嚣起来,下一秒,他便被食肉鹰啄去了双眼和耳朵,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鲜血滴进吸血花谷,他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便被窜上来的吸血花吞噬得寂静无声了。
天安晃了晃身子,虽然她看见食肉鹰与吸血花又成批成批地朝她奔来,但她还是装作眼神冷冽地看着冰狐:"回去保护好她们!"
"无需管我。"
从刚刚开始,她便是做好了送命的准备的。她看到一个又一个人踏着同门的尸体往上爬,又看到一个又一个往上爬的人被食肉鹰蚕食,被吸血花吞噬。
人心仓惶,鬼神难测。大抵就是眼下这个道理,虽然最开始,那些仙门子弟也不尽然都是眼下这般坏。
冰狐急切地叫着,迟迟不愿离开。
天安恼怒,睁开一双冰蓝的眼眸:"这是命令!"
冰狐竟然"呦呦"地叫了两声,像是撒娇,可再被天安一瞪,它便慌不迭地朝上方奔去。
死了很多人,很多食肉鹰吃饱了,便没什么攻击性。天安眼神恍惚,仰头看着天空,乌云密布,这次,是要真的下雨了吗?
等一等再下雨吧,等六姐姐和敖泧上去。
天安呛了口血,下意识地移动身子,用匕首砍断忽然间肆虐生长起来的吸血花。
"啪嗒--啪嗒--"
一滴两滴雨点从空中了下来。
"下血了!"
有人突然大喊起来。
夏日怎么会平白无故下起雪来。
天安摊开手掌,欲接一片纯洁的白雪,却见自己的掌心被染红。
不是下雪,是下血。
头顶忽然传下来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喊叫。
天安浮在原地,还未及抬头,便见一根又一根吸血花藤蔓拽着一个又一个少年沉入了黑暗。
"六姐……"
天安话还没完,便见冰狐倏地一下又冲了下来,她眉心一拧,正欲训骂,却瞧见了坐在冰狐背上的千六:"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上去吗!"
"敖泧呢,她……"
头顶忽然响起赤狐的叫声,天上的雷声突然停了一下,转而亮起一声高亢的凤鸣。
白泽在凤鸣声歇后,懒倦地开口:"恭喜,第一个登上云涯的朋友,敖泧姑娘。"
天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她以为敖泧也像霍雁书一般,却突然被人拉起了手掌。千六温柔地看着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赤狐和冰狐为她心思所化,万不可能背叛她的。若是有人先上去,那这人也一定是千六。她不是不喜欢敖泧,只是先上去的,一定会是千六。她只有一颗心,一股情思,无法为两人同时跳动。
千六摸着天安的后脑勺,浸了一手的血:"下次别这样让人撞你了,会变傻的。"
"为什么?"
天安固执地看着千六,她永远搞不懂千六,之前明明会话,却装作不话。明明现在有话,却半天不。
"你知道这雨叫什么名字吗?"
千六抬眸望着四周,天安便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四周:"她们?他们?"
她被眼前所见之景惊得吓住--她看见吸血花的红色藤蔓穿透沈虞的胸膛,沈虞便化作一个黑色的水晶泡泡围住了司召,载着司召往云涯上飞去。
司召没哭,却红了眼眶。
她看见吸血花的红色藤蔓穿透霍云焕的胸膛,霍云焕便化成了一个黄色的泡泡。
还有祁兰的金色泡泡,瀛洲的绿色泡泡以及龙宫两条鲤鱼分别为两位公主化成的白色泡泡……
"这雨其实没有名字,但我把它叫作“我死你生“,"千六看着天安,疲倦得竟然笑开眼纹,她抬手,像方才天安搂她那般,轻轻拥抱了一下对方。
只是,她没有那么快地就松手,而是偏头,伏在对方耳侧,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呢喃细语:"天安,千六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
"然后记住,拥有强大灵力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成神成佛。"
千六完,弯着一双漆黑清澈的眸子,低下头,用嘴唇浅浅碰了一下天安手臂上被匕首划开的血肉。
天安攥住匕首的手蓦地一松。
"冰狐!"
千六忽然推开天安,翻身便跃下狐背。
"六姐姐!"
天安回过神来,趴在冰狐背上哭着喊着对方的名字:"千六!"
千六像许多人一样,在瓢泼血雨中用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任由一根根肆意生长的吸血花藤蔓将自己从下至上贯穿。
天安哑着声音哭喊着,直到长着雀斑,眼瞳漆黑的黑衣少女坠进被鲜血染红的吸血花谷。
她第一次看见这人眼睛的时候,觉得像看见了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最后,这颗星星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泡泡飘了上来,温柔地围着她。
天安趴在冰狐背上,近乎晕了过去,但直到最后阖眼,她仍然不明白为何不周山的颜色是红色的。
云涯之前飘着七彩斑斓的泡泡。
天上的血雨渐歇。
白泽等来了最后一个登上云涯的姑娘,皱眉叹气:"灵,你,缘何同生不同死?"
"大抵世间百态常是如此,眼下经历的不过是太仓一粟。"凤凰背过身去,化作玲珑娇艳的少女,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偏头笑了一声,"白泽哥哥,麒麟大人在最后关头有些逾越了吧。"
"没有违背规则吧。"白泽转身跟着凤凰的步子朝神殿走去,"那血雨本来就没有名字。"
"我自然的不是这个,"凤凰仰起头,挑着稚气的眉梢,笑得有几分羞赧,"我是,那个拥抱和亲亲。"
白泽愣了一下,握拳轻咳,一本正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麒麟大人那时候是千六,你懂吗?千六,在和天安共患难后,在那个时候,就应该是那样子的。"
"可是……"凤凰撅着嘴,嘁了一声,"你惯会骗人,信不得的。"
"……"白泽睨了凤凰一眼,正准备再调侃一句,倏地想起一件大事,"哎呀,我忘了,麒麟大人是半路进去的,没有得到创世神的庇佑,因此那最后一关吸血花的藤蔓对她都是实实的伤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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