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窦初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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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痛痛, 轻点, 轻点敖泧。"

    "我很轻了。"敖泧手指上抹着创世神送来的天华膏, 轻轻涂在花肆的额头上。

    昆仑山那两位叫长水和祝致的弟子下手也太狠了,只见神殿之前被砸出一个大坑, 她们一行十九人全部伤势惨重地躺在里面。

    创世神皱着眉给她们送来疗伤的天华膏,然后笑着那个大坑不必填了,留着警醒大家。

    "嘶,轻, 轻点揉。"花肆龇牙咧嘴地瞥着敖泧像莲花瓣一样的下巴和抿着的粉唇, 故意叫了一声。

    其实对方手指冰凉,揉起来挺舒服的。

    "你可闭嘴吧, 有人帮忙就不错了。"天安靠着椅子坐在地上,嫌弃地翻着白眼。她的额头、颧骨、嘴角都是疤,痛得不敢遮面纱。

    "天安, 我马上就来帮你。"敖泧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惨兮兮的天安, 花肆先抓着她的。

    这边还没折腾完, 另一边又闹上。

    "昭瑶, 你有本事下手再重一点,直接弄死我啊!"敖歆不耐烦地推开帮她揉手臂的昭瑶, 恼怒道,"不要你弄了, 刚才看你去给司召递药时不是很温柔嘛。"

    屋里的其余六个姑娘顿时看戏一般把目光投过来, 有人还忍不住"咦"了一声。

    "你什么呢!"昭瑶见状, 当即皱着眉头梗着脖子把敖歆受伤的左臂推开, 一瞬间有些生气,"以为我想帮你吗,你能不能管住你那张嘴,别一天到晚。"

    "刚才要不是我帮你,你能屁事都没有吗?"敖歆横着眉:"而且我的不是事实吗?你之前不还拿着司召撰写的那本……"

    "你闭嘴!"昭瑶怒,转头瞪着一屋子呆呆看着她的人,"敖歆,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东海……"

    "啊啊啊敖泧,敖歆手臂上又流血了,你还不先帮帮她止血。"天安捂着耳朵适时地尖叫了一声,然后颇为习惯得拉了一波昭瑶的仇恨。

    昭瑶瞪了天安一眼,见众人的视线又集中到敖歆手上,便忍着心中的怒气,愤懑地坐到一旁,看敖泧帮敖歆疗伤,自顾自地生气。

    敖歆可真够敢的。

    天安靠着椅子,忍着没笑,而是用脚轻轻碰了下坐在一旁的花肆,她就那日昭瑶为何对她那么恶劣呢,微妙就微妙在这一茬啊。

    花肆瞥了天安一眼,挑着眉梢"嘁"了一声,心想你才知道啊。

    天安朝对方吐了下舌头,大抵整个须弥山也就这两人完全没有战败的自觉。

    敖泧瞧着敖歆手臂上有些严重的伤口,一边抹了天华膏在掌中,一边朝伤口处慢慢注入灵力:"排斥吗?"

    "同属水,有什么好排斥的?"敖歆掠起眼皮子,瞥了低头沉默不语的敖泧,忽然没来由地道了一句,"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嗯?"敖泧抬头望着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你刚刚什么,我没听清。"

    敖歆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她以前其实很讨厌敖泧的,觉得同是公主,怎么这北海的公主就这般唯唯诺诺,连跟人话都不敢直视对方,畏畏缩缩的,没有一点骄傲的样子,叫人看着就厌烦。尤其是跟北海其它公主在一起时,低眉垂眼的模样更是怯懦到了尘土里。

    她敖歆纵使知道对方是因为出生的缘故,才如此这般,但不喜就是不喜。因此哪怕须弥山历练同行,她也不把对方当自己的同道好友,疏离、欺负、刻薄,她都干过的。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离了北海的九公主似乎与以往都不同,她不想去夸赞,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对方一路以来都表现得十分出色。

    天安歪着脑袋,看这一幕看得出神,什么时候敖歆对着敖泧,可以这么安静了。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正准备抬脚招呼一声花肆,叫她也看,哪想一抬眸,却瞧见花肆早已托着个下巴在看不远处那两人。

    不仅在看,一双秀眉还蹙得老紧。

    "看什么呢?"天安笑着,讨嫌地用脚尖碰了下对方的鞋底。

    "你烦不烦,"花肆又低头瞥了天安一眼,"你管我看什么,瞅瞅你脸上那伤,难看得跟在十八层地狱里走过一圈似的,歇够了赶紧抹点天华膏,自己给自己疗伤。一个两个都等着敖泧做什么?"

    "她摸着舒服呗。"天安挑着眉看了花肆一眼,"你刚不是挺享受的?"

    花肆左右环视了下,瞧见手边未写的一张白纸揉成纸团正准备向天安砸去,便见天安抱着脑袋,飞快地窜出屋内。

    "哎!对不,麒麟大人!"

    天安这正抱着脑袋,前脚刚跨出门槛,就撞见了不知何时走至门前的千晛。一瞬间,她吓得不知道该迈后脚好,还是收回前脚好,于是,硬生生地被门槛绊倒,给眼前人行了好大一个跪拜礼。

    千晛蹙着眉尖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趴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时的模样,又往后退了一步:"你这脸……"

    "哎!我面纱呢!"天安飞快地捂着脸爬起来,慌不迭得朝屋内跑,她这模样被千晛姐姐瞧见可太丑了。

    白净的面纱被花肆用来擦了桌子……

    花肆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报还一报。于是,站起来,漂漂亮亮地跟一身红衣走进屋内的人行了个礼:"麒麟大人!"

    一屋子的少女们听到声音,也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恭敬地喊了声"麒麟大人"。

    千晛看着一屋子伤势不是很重的姑娘,又偏头看了一眼躲在花肆背后,站在角落里,低着头满脸是伤的天安,蹙着眉尖淡淡开口道:"疗伤之时,兼用灵力与药物,恢复会更快,但需切记,不可用与自身灵力相冲突的药物,否则就不仅会压制你自身的自愈灵力,还会抵触外界一般人的治愈灵力。"

    "知道了。"屋内的姑娘齐齐答话。

    千晛又看了一眼屋内盯着她的人,不知道该继续什么,便往后退了半步。

    "恭送麒麟大人。"众人见千晛一挪步子,立马开口道。

    "……"千晛本来并没有算立刻走的,见状,也只好转身朝门外走去。

    天安躲在角落里,见着人来了,害怕,见着人走了,又有点难过。

    "麒麟大人!"天安见对方要跨出门口,立即出声喊道,"等一等。"

    众人顿时望向天安。

    花肆拽了下对方衣角,用眼神询问对方想干什么。敖泧也诧异地看着天安,怎么又要去招惹对方了?

    天安一时被望得有些尴尬,她这人就是嘴脚动得比脑子快,从来不会三思而后行。她心里想自己昨日摔倒时留的疤,与她腿上受的伤是一样的,天华膏治不好。

    "出来吧。"千晛没有转身,侧头严肃地道。

    天安愣了下,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唉,又去自讨苦吃。

    天安跟在千晛身后,不敢走太近,也不敢走太远。千晛一直走,不停,也不回头。

    两人一直走至寒潭,千晛才停住脚步。

    "去盛点寒潭水。"千晛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抬眸望着天安。

    天安"啊"了一声:"要寒潭水做什么?"

    上次不是用灵力就可以令她恢复吗?

    心里虽然这样想,天安还是腆着一张有些丑的脸,蹲到寒潭边上,用竹块舀了一汪寒潭水。

    修文阁后的寒潭水,与云涯第三百年灵力仙境的寒池水有得一拼,隔着竹片都能体感到渗骨的凉意。

    不过,上次帮司召时,她怎么没觉得须弥山的寒潭水有这般彻寒。

    "这个用来干什么啊?"天安慢腾腾地把水盛上来,见千晛起身,叫她坐下,顿时有些心慌,"我不坐,我不坐,你坐。"

    千晛并不想跟她做"口舌之争",只是抬眸沉默不语地看了对方一眼,天安便乖乖地坐下来。

    "你不疼吗?"千晛接过天安手里的寒潭水,淡淡道。

    天安睁着明亮的眼睛,有些疑惑:"疼什么?"

    她摸了摸脸,笑道:"一开始好疼的,不过现在不疼了,就是脸突然感觉有些紧巴巴的。"

    千晛看着对方紧绷得有些狰狞的脸,无奈地蹙起眉头:"把眼睛闭上。"

    天安见对方如此严肃,也不敢问为什么,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

    天安的脸绷得很紧,仿佛有什么东西把脸撑开了似的,而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火蛊。

    火蛊并不是什么恶蛊,如果没有其生长的土壤,一般不会侵入人的体内,而只会使火燃得更旺。

    因此其他人虽被祝致所伤,但并没有被火蛊缠上。但天安不一样,她的运气实在太背,例如她脸上涂抹过的三千莲池的淤泥,正是一切有灵性的生物生长的绝佳土壤。

    千晛看着被火蛊绷出一脸血丝的天安,确实,怎么会疼呢,人家都已经控制了你整张脸上的神经。

    "麒麟大人。"天安感觉到凑近的呼吸,一下子紧张地睁开眼睛,见千晛用指尖缀了些许的寒潭水,更加慌张,"是要涂在脸上吗?我……我自己来就可以。"

    "把眼睛闭上。"千晛沉眉道。

    天安立马又战战兢兢地把眼睛闭上。

    她没有体会到想象之中的指尖碰在她脸上的感觉,她只感到些许凉意化作一根根绵密的细线渗进她的脸里,冻得她直皱眉头,浑身激灵。

    "不许睁开眼睛。"

    千晛见对方颤着睫羽,出声命令道。

    火蛊这玩意,在脸里细如牛毛,从脸里出来露于阳光下,便会骤涨成一条长蛇。

    天安感到有东西从她的脸里钻出来,可是千晛开了口,她便只能把眼睛越闭越紧。

    千晛指尖的寒潭水萦绕着蓝色的灵光,逼着火蛊从伤口出钻出来,然后像一条长蛇一般顺着她的指尖缠上她的臂弯。

    "离开此处,不许害人。"千晛盯着火蛊的眼睛,沉默地与之交流。

    火蛊盘在千晛的手上,缩着脖子瑟瑟地点了点头,便顺着千晛的衣袍滑到地上,忙不迭地跑远。

    但是天安是耳朵多敏锐的人,尤其是对蛇这种东西,她几乎是吓得瞬间跳了起来。

    火蛊听到声音回头望了天安一眼,天安立马崩溃得直接叫了出来:"蛇!千晛姐姐!蛇!蛇!"

    一边喊着,一边抓着千晛的衣袖直跳脚,虽然火蛊早已被她的尖叫声吓得遁身了。

    "已经走了。"

    千晛沉着眉叹气,应该把这人的耳朵也堵上的。

    "你没事了。"

    "我有事,呜呜呜,我有事!"天安害怕得忘了眼前的人是谁,抓着对方就不松手了,"有蛇!"

    "已经走了。"

    千晛拧着眉,又了一遍。

    "走多远了?"天安紧紧闭着眼睛。

    "很远了。"

    "很远是多远啊,我还听得到声音啊。"

    "呜呜呜,是不是还没走多远啊?"

    "净琉璃天安。"

    千晛沉默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喊了对方的名字。

    "在!我在!"

    天安瞬间撒手,红着眼眶往后退了半米,笔笔直直地站在原地:"麒麟大人,我,我在。"

    千晛走近了些,抬眸凝视着对方:"蛇已经走了,你的伤也已经好了,毋需害怕,可以回去了。"

    天安看着对方漆黑清澈的眸子,愣愣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是……是好了?"

    "是好了。"千晛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等!"天安又喊住了她。

    千晛仍是没有转身,而是微微侧头,不冷不热的:"何事?"

    "我……我能跟你一起走吗?"天安心翼翼地盯着草地,每走一步就像踩了一根钉子似的,脚一落地又把脚慌忙抬起来。

    "我,想跟你一起走。"天安害怕地咽了口口水,紧张地抬头看着千晛。

    千晛迎着落日,细碎的阳光落在她鲜红的衣袍与轻轻翘起的眼睫上,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

    天安没有听到千晛话,她只看到千晛背过身,轻轻扬了扬手。

    圆润粉红的指甲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像极了在冰天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天安如释重负地舒展开眉眼,笑着跟了上去。

    地上是漫长的芳草地,天上是耀眼的火烧云。芳草地上、火烧云下,穿着蓝色仙袍的姑娘紧紧跟着遮着面纱的红衣少女,没谁想到,这一跟,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