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萤映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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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安猛地一睁开眼, 窗外已经亮了好久。

    下了一夜的大雪, 天地间都是亮堂堂的。

    "公主, 你可算醒了。"

    公主府内,伺候的丫鬟跪成一派, 哭哭啼啼地望着醒来的人。

    天安望着四周熟悉的陈设,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头晕脑胀地坐起来:"我在公主府?"

    "是啊,公主, "府内的大丫鬟听见天安话, 赶紧趴到床边上去,"这两天让您受苦了, 是我们照顾不周,才让您在公主府都能被那恶人郑应的属下掳走。"

    "郑统领?"天安摇着脑袋,皱着眉头不断回忆昨天的事, 她记得她按着花肆的, 在九哥的配合下跟他的门下侍卫去了花将军的耳目之地"归梦楼", 在那里的时候, 门下侍卫被突然出现的一个黑衣人伤了,然后她就被黑衣人强行灌了迷/药, 是的,她以为是迷/药, 可是后来……她似乎又见到老师领着玉姑娘背了一个女人过来, 那个女人是皇后新领进宫的妹妹。

    再之后的事……再之后的事, 天安盯着自己身上的这件干净衣服, 有些不愿相信,她中的不是迷/药,是催情药,她记得她似乎有搂着老师亲吻,甚至不是似乎,她身上的酸痛感,都在告诉她,昨夜的确是发生了某些事。

    "公主,公主您在想什么?"丫鬟见天安一副出神的模样,有些害怕,"您是不是头疼,传御医!快传御医!"

    "我没事,你先我是谁送回来的,"天安赶忙拉住丫鬟,"还有,你刚刚的郑统领又是怎么回事?"

    "公主,你都不记得了吗?"丫鬟生气地道,"你被郑应的下属掳到郑府的柴房里关着,那姓郑的贼喊捉贼,怪不到满城的官兵都找不到您呢,幸亏郑应那蠢儿子与皇后娘娘的妹妹在归梦楼私通一事暴露,在一夜拷问后,花将军与赵将军才找到了您。"

    天安沉着眉头,她记得她是被老师和玉带回赵将军府的,难道,在那之后,她又被悄悄送去了郑统领的家里。就像,现在的她,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公主府一样。

    "你的郑家公子与冯秀女私通又是怎么一回事?"天安知道眼下这盘大棋,根本就不是花肆和她当初商量的那般简单。

    "自然是好事咯。"

    花肆和拎着药箱的敖泧慢腾腾地走进来。

    天安见两人来,立即摆手对跪着的丫鬟道:"你们出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丫鬟们道了声是,便低着头一个接一个地退出门外。

    "什么好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天安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些,靠着墙壁看着满脸笑容的花肆,"怎么发生的这些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别你不知道了,最开始我也不知道。"花肆见天安无恙,才拎了个两个凳子,和敖泧一同坐下来,"敖泧那日进宫的时候遇到了右相,右相匡了她几句,她就把事情交代了,然后右相、太后、我爹、赵伯父以及皇后、左相他们就都掺合进来了。"

    "皇后与左相他们怎么知道的?"天安好奇地问道。

    "我怀疑啊,要么是右相故意透露的,要么是皇后宫中耳目众多,"花肆皱眉道,"但根据后来的一系列事情,我认为是右相故意透露的。"

    "具体点。"天安道。

    花肆啧了一声,看了眼敖泧,开口道:"我是听玉的啊。皇后与左相他们知道这件事后,就派了死侍中伤了九皇子的门前侍卫,想要你真的被其他男人……嗯毁了清白,但是这个举动被右相预料到了,右相就让九皇子截住了冯秀女,把她装成你的样子送去了归梦楼,适逢郑应的儿子也在那归梦楼,之前冯秀女未进宫前,不就传他俩私下有勾当吗,结果放到一个屋子去,老鸨姐姐放了点催/情药,他们就真的立马就……那什么了,然后就被领旨欲来杀你的苏公公撞见了。"

    "肆。"敖泧听着花肆的最后一句,皱了下眉头。

    "为什么想要杀我?"父皇派苏公公难道不是为了救她吗?

    "哎呀,都了你们天家无父子,"花肆瘪了瘪嘴,还是道,"苏公公拿了天子剑,若在里面和男人那什么的是你本人,就当场杀了你呗。"

    天安立即抓紧了被角,拧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花肆,她当初决定和花肆一块儿干这件事,一是因为她知道,木桑部落肯定不会要一个虽然没有被冒犯,但名声有损的公主,二是因为她觉得此事过后,父皇一定会因此怜惜和疏远她,放任她在宫中,而不再将她嫁于其他男子和交由皇后照管。她知道父皇对她并不像百姓口中传唱的那么好,可是她从没想过,父皇会杀了她。

    怪不得……到现在了,父皇都没来看她。

    "那郑统领眼下如何?"天安干笑了声,继续问道,"右相大人们导的这场戏,该收尾了。"

    "正在收尾呢。"花肆望着突然沉默下来的天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你不太开心?木桑三王子不会娶你,你什么都没有损失,而且,右相他们成功扳倒了左相手下的一只得力军队,也击了皇后娘娘母族的威严。"

    天安木讷地点头,她能推出来这些的。她还能猜到郑统领在皇上面前百口莫辩,指责右相诬陷他,找左相和皇后娘娘求情时,左相和皇后会保持沉默。

    在左相与右相两派权力的斡旋中,郑统领乃至郑统领的一家都不过是用来弃车保帅的那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这样的权力斗争,会否太残酷了点,"天安皱着眉,忽然道,"这次所有的罪名都由郑统领一家来扛,皇帝会诛他的满门吧。"

    如果只是那平时为恶的郑统领一人遭殃,她或许会拍手称快,可是眼下,她一点都不开心。

    花肆愣了下,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她心里也觉得郑家的那些孩子是无辜的。

    "公主,世道如此。"

    一直未做声的敖泧突然沉着眉道:"左相与右相治国理念相悖,花将军与赵将军又手握大军,左相迟早会对右相一派的人动手的,否则今时今日,他便不会想通过你彻底拉垮九皇子。"

    "这次是我们先发制人,若我们棋差一着,当下被万人唾骂的就是你天安公主,失去太子之位而不被允许苟活于世的便是他九皇子龙瑔。"

    "公主殿下,所有的人都是背着整个家族的命运在赌的,当赌局开始的那一刻,就只有成王败寇。"

    "可是……"天安盯着敖泧,敖泧的没错,可是她不喜欢。

    "可是公主殿下,你不一样。"敖泧突然站起来,无奈地笑道,"你降生的时候天生景云,是千秋盛平之兆,所以如果可以,你希望四海升平,政治清明,万家和平。"

    "但我做不到,只能看着这个国家一点一点地乱下去。"天安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嘲笑着自己,"你看我各类比试第一又如何,我什么也做不到。"

    "公主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心中自有决断。"敖泧开药箱,拎了六副药放在桌子上,"公主,这是调理身子的药,早晚一副。"

    花肆啊了一声:"中了迷/药后竟然要这么尽心调理麼,我以为药性过了就没事了。"

    敖泧摸摸她的脑袋,望了眼天安,尴尬地了声是。

    "那公主殿下,我们便先走了。"敖泧望着坐在床上的人道,"哦,还有,玉姑娘她待会儿便来看望公主。"

    "不过太后不会来,"花肆想了想,摇了摇头,"方才我们去见太后,玉姑娘就太后从今儿起,要在佛堂念经,不见人了。"

    天安听着花肆的话,呆呆地道了句"知道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锁骨前的发痛的地方,赤着脚走到梳妆镜前,看着一块红痕,又将衣服拉开了些,看着胸前零落的吻痕,皱着眉头拉拢了衣服。

    古殷十四年冬,原护城外军统领郑应被满门抄斩,手中军权被悉数收回到天子手中。

    木桑部落认为古殷的和亲毫无诚意,一怒之下带着黄金美人归去。为避战端,强化防守,赵将军一路护送三王子归族后,便驻守在阴山以西。

    天安公主于慈宁宫前守了十五日,慈宁宫的大门便闭合了十五日。

    古殷十四年的大寒之日,天安公主留了一封信交予慈宁宫的大丫鬟玉姑娘,在朝廷跪拜五九至尊后,便领了皇命,同花将军一道前往西凉与蜀地两处边境。

    而九皇子,则留在了皇城,担任护城外军的将领。

    花肆与天安同岁,她不明白为什么天安不选择留下来,在御史阁混一个清闲的文官差事,而要选择当一个百夫长,跟着她爹去那蛇虫鼠蚁颇多的蜀地。

    敖泧从太医院学成,正式成为当朝御医。

    "太后娘娘,这封信?您……"玉低头完天安公主随花将军离开的消息,才颤颤巍巍地呈上手中的信。

    "若又是道歉,便烧了吧。"

    玉哦了一声,展开信封,见开头一句便是"老师,天安有愧",当即叹了口气,阖上信封,伸到烛火旁,看着火舌将信纸一点点吞噬,最后化成一抹灰烬。

    太后瞧着纸落成灰,捻着佛珠,步履沉稳地走出门外。庭院内一派天寒地冻的景象。

    慈宁宫又冷清了一些。

    她想往后,应该也不会再热闹了。

    "唉。"她蹙着眉尖,难过地笑起来。

    纷纷扬扬的雪花夹着料峭寒风,将桌上的灰烬吹散到空气中。玉哎呀一声,赶忙去关窗子。于是,这人世间,便真的再没有第二人知道信中所写的最后一句话了。

    那句话,是天安辗转反侧了十五个日夜,才决心出口的--老师,天安有愧,但天安毫不后悔,若你也喜欢我,我便助九哥夺了江山来娶你。

    我喜欢你,我要你,我想我们在一起。

    隆冬的寒风吹到尽头。

    寒大寒,一年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