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你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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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怎么追求呢?的时候一腔热忱, 等靠近时就开始畏手畏脚, 害怕地不敢向前了。

    不过, 眼下不能全怪她害怕,关键是她进不去。

    公主葬在酆都福安山, 现在整座山都被仙法笼罩。

    天安坐在山下的无名石头上,仰头望着夜空中忽明忽暗的红光,看着千晛姐姐在公主陵施法。

    这个法术,当初在修文阁讲学时, 千晛姐姐曾经提过的。它强调和谐, 利用一个地方的五行,把一个地方变成一个难解的迷宫, 由此来保护自己的领地,防御敌人。它的威力极大,如果没猜到中心阵眼是哪一行, 走错方向, 第一步就是死。

    天安望了好一会儿, 才站起来, 拿着树枝假设不同的阵眼,然后从不同的方向开始在脑中破阵, 但是每走完一处她就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居然每一步都行不通。"天安泄气地又坐下来,捏着树枝坐在石头上, 低头玩起地上的泥巴, 心中莫名有些不满, "公主陵里又没埋人, 我就站在这儿,为什么不出来找我,火麒麟难道还注意不到周围有人来了吗?"

    天安公主比她天安重要吗?

    天安用树枝拦住地上的一只甲壳虫,不悦地开口:"你千晛姐姐怎么想的,难道还惦记着自己是古殷的太后,想到这儿来缅怀一下天安公主?"

    甲壳虫停了下,从左边绕过树枝,没有搭话。

    天安又拦住它:"可是天安公主就是我啊。"

    甲壳虫停了下,又从右边绕开。

    "哎呀,你听我话不行麼,"天安从石头上跳下来,蹲到甲壳虫身前,把树枝横着放着,"千晛姐姐是不是不想让公主陵被其他人破坏,才在这儿施法啊?"

    她自问自答着,又绕回原来的圈子:"肯定是的,不过为什么呢?"

    甲壳虫是真的很不想理她,顺着树枝爬到她的手背上,然后用细细的钳子狠狠地夹了她一下。

    "哎!你这虫子!"天安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把手上的虫子甩到地上,见对方挥着钳子大摇大摆地离开,心中顿时委屈不已,"烦死了,不听就不听嘛。"

    "你先欺负的它,还嫌别人烦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冷飕飕地传来。

    天安下意识地哎了一声,缩回撑在地上的手,抱在胸前,抿着唇瑟瑟地回头望站在身后的人。

    穿着红色的烈焰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大,脸色白得发青。

    两人的目光在皎洁的月光下相遇。

    竟然都有些躲闪。

    "千晛姐姐。"

    给她台阶下,天安先委屈地喊了声,一双清亮的眸子弯下眼角,看起来可怜巴巴:"你怎么,怎么在这儿啊,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千晛抿着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然后背着手,从她身边路过,没解释刚才的问题,而是淡淡地道:"嗯,天冷,我走了。"

    "哎?"春夏的夜晚冷吗?

    天安惊诧地回头,见福安山因为阵法已经消失,顿时捏着拳头像兔子一样从地上窜起来,"千晛姐姐,等等我!"

    果然是早就发现她了的!

    两个人沿着福安山下幽静的路走着,一前一后,谁都没有话,谁都没有算立刻回须弥山。

    气氛凝固地实在尴尬。

    天安止不住咽了咽口水,犹豫着在什么时候破这个尴尬,问一问她为何要下凡陪她历劫,为何要来这公主陵,问她们现在要去哪里。

    "为什么跟着我?"

    千晛忽然停下来,走神的天安便不偏不倚地撞着对方的后脑勺:"你没事吧?"

    千晛看天安捂着额头,下意识地想拨开对方的手看看情况,但见天安一脸无事地抬起眸子,她又咳了一声,退后一步,目光严厉地看着对方:"为什么跟着我?"

    天安摸着额头的手讪讪地放下来,怎么又让她占了上风:"我……我没有跟着你啊。"

    天安腆着脸,嘴硬:"我就是想下凡看看人间,顺便帮白泽大哥带壶酒而已,没想到会遇上你。"

    "倒是你哦,千晛姐姐,你为什么会来人间,还来这公主陵?"天安不怀好意地望着千晛,觉得自己这招反问,可真机灵。

    千晛一直望着天安,瞥见对方洋洋得意的表情,挑起眉梢抱着手冷笑了一声:"还想问什么?一起问了我一块回答。"

    天安舔舔嘴唇,瞟了一眼千晛,见对方真的没生气,才心翼翼地道:"还有,千晛姐姐,为什么要下凡帮我历劫啊……我以为你不会帮我的。"

    "还有吗?"千晛格外地耐心。

    "还有还有,就是……想确认一下,人间的事你会怪我吗?"天安得特别声,像蚊子一样,"还有最后一封信,你收到了吗?"

    千晛扬起的手掌在这句话中忽地僵住,她本来是想听天安问完,便消了对方的记忆,但突然一下,她又有些不甘心。

    天安话刚完,一低头便看见了千晛手中微弱的红色灵光,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本能地退后了几步,浑身防御,十分害怕:"千晛姐姐,你不可以这样做的。"

    "我不愿意,你不能这么擅断!"

    "在人间是我不好,我……我对不起你,可能让现在的你觉得难堪,但是你也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是身不由己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弥补,但是不要抹掉我的记忆。"

    天安望着千晛,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一下,是真的又生气又委屈地怨诉:"千晛姐姐,你不能这么自私,我有我的情感,过去喜欢你还是现在喜欢你,忘掉你还是恨你,都由我自己决定。"

    "我没有抹去你的记忆,你究竟在什么?"

    在长久沉默后,千晛终于开口,一脸无辜。

    天安被噎得吐了口气,红着脸争辩:"你刚刚不就是想的吗?你手,你都算动手了,我都看到了!"

    "我要是动手,你跑得掉?"千晛摊开手,掌中腾起巨大的红色灵光,眸光一下子阴沉下来。

    天安蓦地瞪大眼睛,但她却没算逃,反而冲上去一只手紧紧抓着对方的手,一只手紧紧搂着对方的脖子,踮着脚开始鬼哭狼嚎:"老师!我错了!老师行行好!放过我!我们俩重新开始谈话,老师什么就是什么,我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好奇!"

    "老师,天安不想忘掉,老师,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不要……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

    在这清冷的夜里,千晛被突然其来的紧紧拥抱与温暖手掌惊得一瞬间慌了神。在她没有抹去记忆后,她确实是没想要抹去天安的记忆。

    她很绝情吗?

    至于……至于开始哭吗?

    深山野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这人怎么了。

    "天安。"千晛没耳朵听,要推开这人。

    天安死不放手,五指紧扣对方,把千晛搂得死死的,哭着喊着老师啊,千晛姐姐啊,麒麟大人啊。

    像在哭丧。

    "天,安!"千晛被抱得实在受不了,阴着脸开口,"再不松手,就真别怪我动手了。"

    天安立即撒手,吸着鼻子退得老远:"我,我松手了,你,你别动手,有话好好。"

    假装着哭,还哭得抽噎起来。

    千晛望着天安一哭就发红的眼眶,隐隐觉得头疼,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她堂堂须弥山火麒麟竟然会心软,她都还没哭呢:"哭什么哭!"

    千晛吼天安:"再哭我就……"

    "吼--"

    突然扬起一道巨大的麒麟吼声,不是千晛。

    天安捂着耳朵,惊骇得回头,望着突然浮现的福安山顶,屹立着一只四脚踏火、通身血红、额间雪白的火麒麟。

    "千晛姐姐,这……这是?"

    两只火麒麟?天安惊恐不已。不过很快她就又否定了自己,因为她望见福安山的火麒麟以闪电之速吞灭了一只闯进去的无头鬼后便瞬间消失了,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仿佛就只是为了保护公主陵而生的,只要有任何外人闯入,它就会瞬间展开攻击,而且,它也只具备攻击与守护形态。

    这种灵体,仙术上叫绝对分身,与作战时短暂的分身不一样,这样的灵体是被主人赋予了专门的意志而存在的,由主人的心尖肉化成,永生永世,守护使命。

    "公主陵真的对千晛姐姐这么重要吗?"

    天安回头望着面色惨白的千晛,她终于懂了,不是风吹,也不是夜里凉,是因为割了心头肉,要守这座福安山下的公主陵。

    千晛没想到会有鬼怪这么不长眼,她望着天安紧皱的眉头,捏着拳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的,公主陵对她很重要,她也不知道为何,不是慈宁宫也不是公主府,偏偏是这里,是这座有着成千上万士兵墓碑的福安山。

    天安瞧见千晛的反应,一时间不出的生气,她不是嫉妒天安公主,她是恨千晛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你的心头肉甚至比传中的灵器还珍贵,你仗着自己不会死吗?发疯了割心头肉来守这座破陵墓!"

    天安慌不择言地骂完,又懊恼地皱眉,她是在什么,对面的人是谁,她再生气,也没资格这样啊。

    "这不是座破陵。"

    千晛没有生气,只是看着急得跳脚的天安,很认真地反驳了一句。

    这是公主陵,葬着她人世间唯一的心上人。

    葬着她的公主。虽然……虽然棺材里,只有一块碎了的平安玉、一块公主令、一身碎盔甲、一件烂披风与一封沾了血的信。

    嗯,是心上人。

    她承认。

    天安却听得更加恼火,怎么就不是座破陵了,连她这个公主本人都觉得是破陵,不值得,没必要!

    可她到底不敢再对千晛发火,只敢温言温语地劝:"千晛姐姐,让它回来吧,这大损你的修为。"

    "大损了也比你们所有人厉害。"千晛道。

    "哎?你跟我比做什么。"天安气得想笑,"这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是……重点是,我就站在你面前啊!你保护那座破陵墓做什么!"

    "要保护,保护我!我需要你,特别需要!"

    不仅怨气冲天。

    还烦躁地吃自己的醋。

    是个傻子也应该听明白了。

    所以千晛姐姐,你懂没懂啊,我这么殷切地看着你,你别不话啊。天安眼中幽怨,心中悲戚,完全忘了白泽的要给对方台阶下这件事,而是一步步地逼着对方,要对方话。

    "我知道了。"千晛琢磨着想了半天,然后不疾不徐地出简短的四个字。

    天安真的想哭:"千晛姐姐,你知道什么了啊?能不能……摆个多余的表情?"

    "我刚刚看了你的这封信。"

    千晛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角沾血的信来。

    那是天安公主赴死一战前托付给孟娘的。

    天安的表情便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她在信上写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望君百年安,莫添白头愁。

    若能生还,一定与你白头偕老。若战死沙场,也一定把你永远怀念。但无论如何,愿老师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但你离开殷都王城时留给我的那封信,我没看见。"

    千晛又道。

    天安疑惑了,不明白眼前这人怎么就把话头扯到了这里来:"千晛姐姐,到底想……什么?"

    她想,没看见最好啦,那封信可比死前这封信叫人尴尬多了。

    "我想看那封信。"千晛直言不讳。

    "啊?"天安震惊,这怎么能行。

    "看完那封信,人间的事对我来,便是完完整整地彻底翻篇了。"千晛得极为认真与面无表情。

    就是这个目的啊。

    就是这个目的啊!

    天安拧着眉头,翻篇是什么意思,是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废话,这句翻篇才是真心话吗?其实还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感知不到,也不明白的麒麟大人!

    "记不清楚了,没有,什么都没有。"

    天安别扭地偏过脑袋,那封信是她们两人亲密接触后写的,句句肺腑之言,现在要她因为"翻篇"重写,简直就是侮辱人。

    千晛望着天安不善的面色,想着自己是不是错话了,她站到天安跟前去,天安把头扭向另一边,她又站到另一边去,天安才极不情愿地看着她:"非要看吗?你不会高兴的。"

    "我刚刚的意思是人间的事情彻底翻篇,现在的故事才能继续。"千晛蹙着眉尖失笑,"如果不是什么好的,那我不看就是了。"

    嗯???

    天安顿时瞪大眼睛,脑袋里冒出几个大大的问号。

    "明日,你们留下来的人要择师父了吧。"千晛道。

    "嗯。"天安现在只知道点头。

    "西王母与始祖都中意敖泧。"

    "嗯。"敖泧优秀。

    "文曲星中意敖歆。"

    "嗯。"与她无关。

    "肆后半期便不需要跟着你们历练了,虽然西王母挺中意她的。"

    是是是,她都知道。

    天安望着千晛,见她忽然间不了,忙着急地问:"那你呢,你中意谁?"

    千晛看着天安急切的表情,想了一会儿,望着她准备开口。

    天安万分期待着,眼睛都格外水灵了。

    "你不是还要帮白泽带酒吗?"千晛忽然背过身朝山下走,拉着悠长慵懒的语调道,"下山正好赶天明。"

    啊啊啊!好气人啊!

    天安幽怨地盯着千晛挺直的背脊,见对方回头瞧她,又忍不住豁然笑开来。

    "等等天安!"她喊着,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