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无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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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天安从一堆花花草草里抬起头来时, 天边已经铺满了绚丽的云彩。太阳摇摇晃晃地快要全部沉入西山, 淡淡的月牙慢悠悠地快要带来夜幕。

    天安提着装有花环的竹篮, 回头朝殿外望了一眼,皱起眉嘟囔了一声"怎么还没回来"。

    难不成好朋友见面, 聊得兴致盎然,忘记了时间?

    天安一边想一边踢着脚边的碎石往屋里走,算了,再等一会儿, 等彩霞消散时, 千晛姐姐还没回来,她就出门溜达一圈。

    然而她一只脚还没踏进门槛, 就听见天空忽然"轰"的一声雷鸣,紧接着,黑压压的乌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遮盖住了漫天霞光, 苍穹之下, 骤然一片阴沉。

    天安抓着门槛, 浑身因为炸起的雷声抖了一下, 她焦急地又跑到院子里,望着头顶乌压压的阴霾与在阴霾中跳动的一团金光, 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她循着金光移动的方向往天空的西北角望去,这麼多天兵天将集结在一起, 西北方是出什么事了吗?

    姐姐为什么还不回来?

    也出什么事了吗?

    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天安皱着眉扔下竹篮, 转身就要往殿外跑去。

    "算去哪儿?"

    千晛前脚刚踏进殿门, 便看见天安扔了竹篮,慌慌张张地朝她跑来。

    跟出去时一样,完好无损。

    天安刹住脚步,从头到尾地量完千晛后,才舒展开眉头又朝千晛跑去,把人抱住:"你去哪儿了,我刚刚以为你出事了。"

    "中途确实出了点事,不过不算什么大碍。"千晛安抚地抱了下天安,才牵起对方的手,"没事的,进屋去吧。"

    是不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真的会变成孩子,天安不知道,但被人牵着时,天安便会像孩子得到糖一样莫名的满足与心安:"千晛姐姐,你中途出了什么事啊?还有天上,现在是怎么回事?"

    "回来的路上遇到神魔交界处异动,便和戈依上神一块儿去看了下,是魔界内部在闹事,与神界并无大碍,那些天兵天将是正常换防,没什么大碍的。"千晛一脸恬静地开口话,半点没有片刻前,在神魔交界处捉拿魔界入侵者的狠厉果决,"你呢,今天在干什么,编花吗?"

    千晛看见扔在地上的竹篮子,无奈地笑了下,弯腰将篮子捡起来:"看来以后出门前,得吩咐你……你这朵白玉兰是哪里摘的?"

    千晛盯着花环正中间泛着七彩瑰丽光芒的白玉兰,瞬间皱起了眉。

    "这朵吗?"天安没听出千晛话里的严肃,以为对方也觉得这朵花好看,扬着眉笑道,"这是一个仙子落下的,因为不心砸中了我,她便送给我了。"

    "你没事吧?"千晛拧着眉头按着天安的肩膀,着急地摸了摸天安的额头,又摸了摸天安的脖子,见无事,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姐姐……怎么了?"天安被千晛的举动弄得又害怕起来,"这朵花,是不是有问题,我是不是收了不该收的东西?"

    "千千,在吗?"

    两人正交谈间,殿外忽然传来了天帝的声音。

    天安看着千晛沉着眉眼把那朵漂亮的白玉兰捏得灰飞烟灭,又转头一脸冷漠疏离的望着走进来的天帝,顿时紧张害怕地不敢言语,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那个给她花的人不是神界的仙子?

    "这花环真漂亮,攻终号YuriA就是中间缺了朵点缀的。"天帝穿着一身金色帝袍,一进来便瞧见了与冰冰冷冷的千晛格格不入的花环,"是天安姑娘编的?"

    千晛望着天安,和蔼地笑道。

    "回天帝,下午无事时编的。"天安看着进来的天帝,敛了情绪,礼貌地喊了声,等抬头看见跟着天帝进来的文曲星胥伯言,又喊了声,"星君大人好。"

    "唉,看见你天安,便想起你已经是麒麟大人弟子这件事。"胥伯言望着天安,趣了一句,又转头朝千晛点了点头。

    天安讪笑,默默退到千晛身后去,当初胥伯言是想收她为徒的,但被千晛姐姐抢了先。这种场面,有点难以招架,她还是选择什么都不吧。

    "不知天帝与神官大人前来所为何事?"千晛望了眼胥伯言,人间历劫后应当又多了一重身份,掌管神官簿与协助掌管天牢的的天福神君。

    "千千,好歹我算你的亲师叔,怎么总是对我这麼爱搭不理的?"天帝笑着叹了口气,环视了一眼屋子,又仰头看着空中被阴云挡住的月亮,"确实是有事。"

    "你既入住了月老殿,神官簿上便要留你的名,但怕你不喜欢入我神界,便亲自来问问你。"

    "姻缘树认月老,月老属神界,天帝大可不必担忧,直接载名便是。"千晛颔首道。

    "千千答应入我神界?"天帝笑道。

    "答应守这姻缘树。"千晛答道。

    天安听得莫名其妙,但看着胥伯言抱着手在后面像老狐狸般笑了下,又收起了自己的疑惑。在人间历劫时,她就知道胥伯言此人虽灵力并不强大,但脑子极为聪明,在她死后,古殷征服天下的战略与战后建太平盛世的景象便是他居于庙堂之上规划出来的。

    "唉,须弥山与神界有何不同,我神界也是兼爱天下之辈啊,"天帝笑着叹气,知道千晛的脾性,没有再过多纠缠,"既如此,伯言,请吧。"

    千晛拉着天安后退了半步,见胥伯言扬起手,黯淡的天地瞬间被一团金光照亮。一本厚重的大典横亘在空中,天安紧着纸张飞速翻过,第一页是天帝,第二页是司法天神,第三页是日神,第四页是月神,第五页是时空女神,第六页是戈依上神,后面好几页都是空白,紧接着又有了雷神与梦□□字,再往后就是一些各宫的星君与不了解的神仙,人太多,天安便懒得记。

    直到翻到倒数几页时,神官簿才停了下来,白纸上赫然写着月老与月老相关的东西,譬如姻缘树、月老殿、姻缘簿与红绳。

    "麒麟大人,请。"胥伯言道。

    千晛望了眼神官簿,戳破食指指腹,落了滴血在月老的那一页。刹那间,神官簿又耀起金光,将千晛团团笼罩。天安看到千晛眉心亮起漂亮的金光纹,火红的烈焰纹麒麟炮被镀了一层银色的光辉,像月亮向湖面倾下一汪清辉。

    天安的目光跟着千晛转,她看着千晛又转身朝向开满鲜花的院子,闭上眼睛念着心咒,然后伸出右手的同时,指间飞出无数条纤细的红线,刺穿每一朵花心,抓向地底。

    大地开始剧烈摇晃,土地随着颤抖的红线破裂。

    在千晛睁开眼的瞬间,"轰"的一声,从地底伸出一根遒劲的枝桠。千晛抿唇浅笑,下一秒却收回手中的红线,拉着天安往后飞到了月老殿的殿门上。

    天安摇摇晃晃地抓着千晛,惊讶地看着一根又一根的枝桠破土而出,然后在一阵夜风过境后,她看见一棵古老而苍郁的姻缘树屹立在天地月色之间,树干上的红丝带在破开的云层下随风晃荡,稀松的树叶伴着风声哗啦啦地作响。

    "这个……月老殿怎么,怎么这样了?"天安愣了好久,才看着金碧辉煌的月老殿与满殿摇曳的瑰丽花海喃喃自语。

    "月下老人,好歹是个美丽的传。"千晛笑着看了天安一眼,又低头望着屹立在花海中的天帝与胥伯言。

    天帝赞叹地望着迎风独立的姻缘树与浩荡的花海:"千千,有你守着这儿,师叔便放心了。"

    千晛点了点头。

    天帝无奈地看着千晛,见她无别的话要,叹了一声,道一句"罢了罢了",便摇着头朝月老殿外走去。

    胥伯言仰头看着屹立上方的两人,临走前好心提醒:"麒麟大人,魔界异动频繁,若逢月色烂漫之际,还望多加注意。"

    "多谢神官大人提醒。"千晛见胥伯言和天帝两人消失,才拉着天安慢悠悠地跳下来,漫步在芬芳馥郁的花海中,朝姻缘树走去。

    天安乖乖地拉着千晛,跟在她的身边,没有像平常一样激动地去碰那些花,而是等着千晛开口问话。

    "那朵白玉兰是谁落下的?"千晛问。

    意料之中的问题。天安严肃而认真地道:"是一个穿白色仙裙的女人落下的,我没看清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应该很厉害,她我的灵力穿不过结界。"

    天安完,见千晛蹙着眉尖思考,顿了顿,又道:"姐姐,你在想她是谁吗?我觉得她不是个坏人,因为她没有想破坏结界,也没有想伤害我,花砸到了我,她还跟我道歉的。"

    "那种白玉兰,是开在神魔交界处的花,神是不会去那里摘花的,那么剩下的,便只有魔了。"千晛看着震惊的天安,开口道,"所以,知道有多严重了吗?一个能在神界来去自如,而不被众神发现的魔界中人。"

    "这样的人……千晛姐姐应该已经猜到了吧。"天安把千晛的手握得很紧,她又想起白日见到的那人,她应该仔细一点的,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是啊,"千晛难得地,竟然起一个人,叹起气来,"十分厉害的一个人,魔界敢如此觊觎神界,几乎都是因为她。"

    天安皱着眉笑起来,她还是头一次听见千晛姐姐如此不吝啬地赞扬一个人:"这么厉害?神界可是有两件神器啊。"

    "那个人手里也有寒魄珠。"

    千晛摇头:"寒魄珠,九件灵器之首,不一定比不过天帝手里的开天斧和司法天神手中的伏魔台。"

    "这种硬仗若没有百分百的胜算,是不会起来的。至于两个一个,虽有百分百胜算,但对神界这样好脸面的地方来,是绝不会采用的。"

    "那如果她来攻击姻缘树怎么办啊?"天安听完千晛的陈述,顿感压力,仿佛自己引狼入室了一般,心翼翼地问道,"要是她来了,千晛姐姐你能不能得过她啊。"

    千晛顿了一下,望着天安,按着她的肩膀严肃地道:"不赢,所以靠你了。"

    "我???"天安惊得不知道该什么,她哪里行啊,她连千晛姐姐的一根手指都不赢,"那,那从明天起,我一定好好练习仙术!在她攻击之前,变强一点!"

    千晛满意地点头。

    "不过,千晛姐姐你真不赢啊?"天安完,气势就垮了,眼巴巴地看着千晛,"她真的那么厉害呀?"

    "不知道,没比较过。"千晛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天安的头发,将她搂过来,搭着她的肩,一边走一边郑重无比地道,"但是,天安朋友,你的确会比我厉害。"

    "我不会。"天安靠着千晛,一边摇头一边摆手。

    "你会的,"千晛停下脚步,仰头望了眼高耸的姻缘树与树缝间的月亮,低下头来凝视着眼前人慌张闪躲的眸子,像在庄严地许诺一般,"你会的,你是我见过天赋最高、运气最好、最努力、最勇敢、心底最不服输的人,你会是这天底下最厉害、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天安僵在原地,与千晛极度认真的瞳孔对视。

    这是千晛姐姐第一次夸她,用了世界上最出彩的词形容她,无比期待她。

    "我,我努力。"天安本想信誓旦旦地承诺的,但一开口就结巴起来。这一结巴,把她自己都逗笑了:"我真的努力,真的!"

    "以后我来保护你!"天安看着千晛笑,被臊得不好意思,急得脱口而出。

    "好啊,天安朋友,我等着。"

    千晛眼眸含笑地看着天安,她其实并不希望这一天会到来,因为她无法想象会是什么样的事,让她处于需要保护的状态,如果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那天地离消亡,或许就不远了。

    天安攥着拳头嗯了一声,等到她能保护千晛姐姐的时候,就不允许千晛姐姐再喊她朋友了。

    "但是在保护我之前,你先保护好你自己,"千晛看着天安又在心里暗戳戳地自言自语,不由觉得好笑,"下次警惕点,若再遇见白日那个人,不要同她话,更不要同她动手,直接走就是。"

    "可是,如果她不伤害我,我也不可以同她一句话吗?"天安回过神,惊讶得看着千晛。

    其实提起白日那个人,她还是不认为对方会很坏。

    "是,不要同她话。"千晛类似警告地道。

    天安被这突然转变的语气微微惊到:"为,为什么?"

    "我不喜欢。"

    千晛看着天安,半点不开玩笑地道。

    天安微微张着唇,愣在原地。

    "我不喜欢。"千晛蹙着眉尖,又重复了一遍。

    关于那个魔界的女子,她并没有向天安道出她知道的全部,因为很多事情只是她的猜测。那个女子,是在三百年前横空出现在魔界的,号称"千面魔女",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灵力高得罕见,六界之中,能单独当她对手的,根本寥寥无几。

    她与古兽山时,曾与那人有过一次见面,两人并未交手,只是各自收服各自想要收服的凶兽,出于好奇,她细细量了那女子几眼。碰巧,见到了那女子脖颈间系的玉佛。来也是奇怪,那玉佛竟然在饕餮攻击那女子时,保护了她。不仅如此,在那女子同凶兽的作战中,她看见了那人同时使用魔佛两套心法而没有反受其害。

    她很震惊,将此事告知了始祖。

    始祖却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告诉她,六界有六界的因缘际会,各人有各人的生死前尘,若非六界遭难,须弥山不要随便插手六界的事。

    那个女子,是她瞧见的第一个"奇怪"的人。

    而天安,是第二个。除却佛与妖,她在当初试天安灵力天赋的时候,也摸到了一丝半缕魔的气息。

    天安今年多大了?

    千晛垂下眼睑,她知道却不愿再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