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旗鼓(二)
翌日天晴。
酆都的清凉风习习。
白泽坐在树上叹着气, 苦恼该如何让那些姑娘们开口话。他知道她们心里难过, 甚至觉得这一切可能就是一场梦, 可事实是发生过的。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报仇雪恨, 一条路是放下一切。
毫无疑问,她们会选择报仇雪恨。只是,这条路该怎样走,仍需要讨论。时代更迭, 新旧交替, 陈年往事被掩埋在洪流之下,如今的天帝已经成了六界真正的主宰。人间百姓爱戴天帝与众神, 妖界以修炼成神成仙为目标,鬼界附属神界而设地官。只有魔界,仍不屈服于神界, 妄想成为六界之主。
可一界之力, 又有何用。况且, 魔界本就是敌人。
他们这些人啊, 现在就像成王败寇中的败寇,纵使以前做了再多善事, 也无人记得真切了。古人书上留下的一笔,又怎能和现今世人得到的神界恩泽相比较。若他们这群人开始报仇, 只怕, 要背上一个为祸苍生的名头。
想来, 也真是可笑又可悲啊。
"白泽师父!"
耳边乍起的声音让白泽心头一惊, 白泽揉了一把眼睛着急地回头,竟然真的看见了敖歆。除却敖歆,竟然还有本应在昆仑山养伤的敖澈。
"白泽,好久不见啊。"青龙敖澈一身藏色青袍站在一身蓝色云水裙的敖歆身边,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恰如昆仑山暮色下温柔的白雪。
"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了!"白泽吓得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被青龙敖澈一扶,又立马讪讪地坐好,摸着鼻子一派见鬼了的模样。
这敖歆,当年去东海后,与哥哥敖澈一道软磨硬泡,让爱惜子女的东海龙王收了手。可那个时候,也只有东海龙王收了手,其余三海照样得兴风作浪。东海龙王怕女儿被敌对,便又暗暗将敖歆送去了南海观音座下当一名座下童,观音大士本不欲插手六界之手,但见敖歆长跪紫竹林数十年,心有所感,便认了这名仙童。起来,虽只是一名座下童,竟然是须弥山命最好的。白泽见此,之后千年,便也未曾再去扰。
至于敖澈,在江南与冰夷一战,因保护敖泧而被卸去护心龙鳞后,便被送去了昆仑山疗伤,约摸得上百年才会好转,怎么今时今日敢在这里出现。
敖歆见白泽一脸害怕模样,拍着她哥哥的肩膀大笑,眉间濡浸了一身佛气:"师父,见到我们,也不必如此惊慌吧。"
"不敢当,不敢当。"白泽忙推辞,如今归了佛门,便不要称他为师父的好,况且当年,除了借她去东海讨酒喝,也未做什么师父该做的事。
"好了好了,你们来是干什么的?"白泽看着眼前的两人,瞥到从屋里出来的天安,立即皱着眉头严肃问道。
敖歆自然也瞥见了天安,她入佛门,自然知道了一些原本在六界不知道的事情。于是,见到天安之际,她便落入院中,对着天安道了句"阿弥陀佛,尊者有礼"。
天安望着敖歆眉间的一点红痣,愣了一下。
继而明白过来,双手合十,虔诚而恭敬地道了句"阿弥陀佛"。
须弥山那群人,还有司召、沈虞、昭瑶、闻乐、春梓,最后都去哪儿了呢。
"尊者还好吗?"敖歆问。也不知道是替谁问的。
好像以前在须弥山,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交流过。
天安弯着疲惫的眸子,浅浅地笑了下。
应该是不好的。
敖歆虽不清楚当年具体往事,但也大致推出七八分,见此状,心中顿时酸楚不止。但眼下,各为一道,便已了却前尘,她不再是须弥山的人,而是观音大士座下弟子。什么仇什么怨,都与她无关了。
"弟子此番前来,是有事请诸位帮忙。"
敖歆收起心中的悲伤,看着几位认真地开口道。
"北海九公主敖泧屠戮北海龙宫。敖歆为佛界中人,不便插手六界恩怨事宜,故托青龙敖澈带敖歆找到各位施主,请各位施主前去解决。"
"敖泧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花肆一直站在屋内未出去,听到提及敖泧,才跑出来指着敖歆,十分不屑看见她一派佛门中人与世无争的模样:"你别胡八道,她不会害人的!"
"四季女神,出家人不诳语。"敖歆。
"少叫我四季女神,我不是四季女神。"花肆厌恶地皱着眉头。
天安闻此,蹙着眉心回头望着躲在阴凉屋檐下的阎王。
阎王把双手笼在袖子里,惆怅万分:"你问我,我也不知。司簿偷走了生死簿,阴差便不知人间死活。"
目光便转向了白泽。
白泽皱着眉,良久:"是,我知道她会杀人。"
"我本来就没想阻拦她。"
启程,北海。
花肆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听到白泽"敖泧会杀人"的那一瞬间,明明应该是大仇得报的痛快,却莫名沮丧到了极点。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侵扰着她,跟她,不能杀人。
"喝杯茶?"
天安接过敖澈泡的茶水,走到花肆边上坐下。
因为怕神界的人追踪到她们,她们便不敢飞在天上,而只敢隐匿在藏了不少凡人伙计的官船里。施了仙法,走得很快,顺江而下,很快便能抵达。
"麒麟大人怎么样了?"花肆揉了一把脸,低头接过茶水,了一声谢谢。
"西……她和白泽正在船舱里帮姐姐启封琉璃心。"天安叹了口气,担忧地道。
千晛当初被剖出麒麟心也没有死,正是由于始祖留给她的那颗琉璃心。琉璃心无声无息,除却主人,其他人根本察觉不到琉璃心的踪迹。当时,天帝见麒麟不死,便又削其骨抽其筋,然而如奇迹一般,麒麟就是不死,不仅不死,骨会生长,筋会续上,无论如何,就是杀不死。天帝怒而无奈,以为天地火麒麟真的与天地同消亡,便只能将千晛囚于天牢。
不过,囚于天牢,并不代表天帝放过了千晛。天帝每日追问千晛两件事,一是琉璃心在哪里,二是麒麟缺的那一角在哪里。天帝想要用麒麟心或者琉璃心来补开天斧的缺口,然而这两样东西都没有。千晛见他什么也得不到的模样,只是大笑,被有彻底启封的琉璃心虽然不能助她逃走,但没准可以活活气死天帝。疼痛算什么,她又没有心,早就不会痛了。
花肆闻言垂眸,没有心思再尝一口茶:"那个……西雾和白泽可以吗?"
没有麒麟心的火麒麟灵力大损。
若是琉璃心不能成功启封,那姐姐还是与"月老仙子"的实力无异。
"再等等吧,西……她可以试试的。"天安差点下意识地又念了西雾的名字。
"你不能原谅她吗?"花肆听着这生硬的转变,开口问道。
天安抿着唇犹豫了一下,继而缓缓摇头。
不是不原谅,而是不知道。
她就只是本能地排斥。
她宁愿只遇见过在雪山之巅救过她的西雾姐姐,她宁愿自己是从一块石头里蹦出来的。
她不想得出结论:西雾对她的所有好,都是因为抛弃与愧疚。
花肆见天安摇头,也不好追问什么了。她无爹无娘,根本体会不到这这些。
两人便坐在一起,看着朝阳升上东山,越过船舷把阳光漏在甲板上。
"日神也不是个好东西。"
两人望了眼,齐声道。
完,又是一笑:"神界都没个好东西。"
"二位姑娘,又迁怒了。"敖澈一直像个木头一样坐在桌旁,突然一下开口,倒把天安和肆都吓得一抖。
两人望着这人,实话,当初在江南一役,多少是有些印象的。可是,于她们而言,好像又不是那么十分重要。敖歆离开回了紫竹林,阎王辫子留在了酆都。他居然跟着坐船与她们一道上路,而不是回昆仑疗伤。想来,北海,多少是与东海断了交情的。哪怕没断,也应无多少深刻情谊了。
"白泽无空,我便同你们仔细。"
敖澈站起来,一派朗月清风的模样。
"旁观者清。我们先从神界起。"
"神界如今已形成以天帝为首的四主神,八位上位神的格局。"敖澈看了欲反驳的花肆一眼,安抚道,"肆姑娘,先让敖澈完,好吗?"
花肆皱着眉点头。
"天帝,神界至尊,手持神器开天斧,不完整的开天斧,是你们的敌人。"
"四大主神。司法天神,手持神器伏魔台,是你们的敌人;日神焱伯与时空女神风隙,天帝附庸,无神器与灵器,不完全是你们的敌人,利益至上者;月神,暂时不必考虑月神。"
"八大上位神。戈依上神,暂时也不必考虑;雪珩仙子,手持灵蛇鞭,不完全是你们的敌人,而且她不会杀人;战神阳时姬、梦神与雷神,按命令行事者,无神器或灵器,不完全是你们的敌人;水神、火神与拥有灵器三清莲的四季女神,你们的朋友。"
花肆听着有几分感觉,可是她不明白敖澈到底要什么。天安抿着唇想了一会儿,突然道:"等等,断一下,我想问,昆仑山到底在其中扮演一个什麼样的角色。"
敖澈嗯了一声,点头道:"保全自身的嫉恶如仇角色。"
"和白泽一样,那水神和火神当初在江南,是做戏?"天安问。
敖澈:"倒也不全是,都是真性情,否则怎么会逃得过天帝的那双眼睛呢?"
"再具体点,我就是对此有疑问!"天安站起来,看着敖澈道,"天帝不可能放任我炸掉天牢带着姐姐逃走而不管不顾的。"
"姻缘树。"敖澈仿佛白泽附体,"世间只有你和千晛找得到那七滴红尘露来救活姻缘树。"
"对于现在的天帝来,你与火麒麟,不过是两颗没有威胁力的废子,他毫不在意。而六界姻缘不一样,这一乱套,六界生出诸多人妖,人魔,人鬼结合的孩子,就会危及到他的统治。利益权衡取其上,他自然会放过你们,但是若看到白泽和四季女神总是跟你们在一起,他就会开始起疑了。"
"可是白泽让我们找红尘露的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天安算了算,她和千晛找了几颗了?好像是三颗吧,陆怂岐和前辈,水神和火神,胥伯言和解灵。这俩居然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自然不仅仅是这个目的了。"敖澈抬着下巴指了指从船舱出来的白泽,"但是你得问他,我猜不到。"
"挺厉害嘛,什么都没学到,把我胡八道的本事学得十成十,"白泽抱着双手靠在门框上,"所以刚刚他扒拉的一圈神界众神情况,听明白了吗?"
"明面上看是他们比较厉害,但实际上是我们比较厉害。"天安忙点头,"我们真正不可策反的敌人,六界之中,只有天帝和司法天神。"
"除了这个呢?"白泽。
"我们……灵器比他们多?"花肆想,应该是啊,他们这边一件神器,四件灵器,神界只有两件神器,一件灵器。三件灵器肯定得过一件神器啊。
"我们是五件灵器啦,"白泽看穿肆的心思,朝天安手中扔了一个精致巧的八角玲珑塔,"收好了,阎王和孟婆大好人呐,梦境崩溃后,找到了玲珑塔的碎片,然后奈何桥一人一滴眼泪帮忙补上的。灵力可能没以前强了,但控制时空流动的能力还是有的。"
手里的灵器沉甸甸的,天安喉头哽咽,差点就要哭出来。玲珑塔是冥界和妖界争了几千年的东西啊。
"但是!先别哭啊!"
白泽叹了口气:"天安呐,还有件坏事。"
眼泪瞬间就收住了。
"千晛姐姐她……"天安反应过来,望着没走出来的西雾,"出事了?"
完,就要往屋子里去。
"西雾姑娘怎么敢让千晛出事呢。"白泽意味深长地望了天安一眼,喝了口敖澈手里的凉茶,"西雾把她身上三万年的灵力都传给了千晛。"
"什么?!"
天安和花肆同时震惊。
"那,她自己怎么办?"天安着急地问道,要越过白泽进船舱里去,白泽却把她拦住。
"放心啦,西雾姑娘半佛半魔,又不会死。"白泽道,"她让我转告你啊,你体内寒魄珠的封印她解开了,现在也是你的。"
"你让开,让我进去!"
天安不信,她狠狠地踩了白泽一脚,趁白泽痛得抬脚的瞬间,从他的侧面跑进船舱。
船舱里,只有千晛姐姐还好好躺着。
哪有什么西雾。
"她人呢?"
天安不敢大声,回头望着倚在门口的白泽。
"刚走了吧,或许找个地方恢复元气,不想浪费我们的时间。"白泽望着敞开的窗子,扔了一块金色佛像给她,语气散漫地开口道,"这个玩意,她留给你的。"
系着一根红绳的金佛,一半慈眉善目,一半怒目圆睁。沉甸甸的,都在安静地看着天安。
"哦,还有,琉璃心像是已经变成了千晛的一颗心脏,赋予她永生不灭的力量,无其它可启封的攻击性灵力了。"白泽摇着头往外走,叹气道,"但是西雾姑娘传授三万年灵力,足够让千晛回到巅峰状态了。"
船外,一轮艳阳照大江。
就如太阳升起时,黎明的雾也会散去。
有些人回来,有些人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