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旗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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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肆听到魔气,第一反应便是敖泧已经被魔界的人控制, 要去救她。

    然而千晛的一句话否了她。

    千晛:"敖泧有碧心滴, 又在启明珠里呆过, 任何外邪之力都入侵不了她,除非她自己。"

    花肆愣住,第一次不相信千晛的话,偏头去向白泽寻求答案, 白泽犹豫了下, 还是不得不点头:"千晛的没错,碧心滴与你的三清莲一样, 主人纯善之际,两样灵器就是天下至洁之物, 但主人若犯下罪孽, 两样灵器便会异化,甚至反噬主人。"

    此话落下,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阴下了脸。

    灵器异化反噬这种事,还没有出现过,不知道现下的敖泧变成了什么样子。那群百姓北海九公主已屠杀北海龙宫并扬言要杀光天底下所有与龙有关的人,她们不信。敖泧是心地纯善之人, 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事。

    不过无风不起浪, 这中间是否有误会,又不得而知。

    寥寥数语罢, 众人顿时各怀心思。

    花肆单独地坐在靠窗木凳上, 看着两岸村落转瞬即过。自从忆起过往, 她心里就烦躁忧愁得很。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敖泧,不知道见面后该跟她什么。但这一些心绪,如果还陪在身边的话,她就可以慢慢磨,在日日不心交汇的视线中,等到憋不住的那一天。可现在,不在身边也就罢了,还身处险境。她的眼睑一直不安地跳动,像是在提醒她,再次见面,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她就更慌了。

    白泽和敖澈围在茶桌边,虽一人捏着一个空茶杯,但他们担心的都是一样的。迁怒人命必将遭受反噬,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敖泧若要杀灭她母族的人,一报还一报,尚且可以接受。但敖泧若要屠杀其它龙宫中人与人间凡人,便无理可讲,有违天道了。

    天安和千晛倚在门边,亦是愁眉不展。天安突然想起一件事,魔蛟一族为什么被魔、龙两族同时排挤?千晛摇头,此事她也不知。不止是她不知,六界之中似乎没人知道,魔蛟一族至始至终都活得很隐秘。天安又想起两件事,不知道有什么关联,但还是了出来。第一件事是敖泧的娘亲在死前曾把魔蛟灵丹渡给了敖泧,第二件事是从幻梦之境里出来,肆给敖泧疗伤时,曾经过"感觉敖泧体内有一股奇怪的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吸取她的灵力",那个时候,因为和肆关系不好,她觉得肆是在胡八道,但眼下,是不是她想错了。

    天安抬眸望着千晛,千晛拧着眉若有所思。片刻后,突然恍然大悟,更加着急:"如果是我想的这样,那就糟了。"

    另一处,白泽和敖澈也在杯盏推移间想到了与千晛一样的事。

    "什么,你们敖泧体内的魔蛟灵丹会源源不断地吸食交手者的灵力?"花肆难以置信地听着千晛的分析,摇头道,"不会的,六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怎么会没有,食金蚁!你忘了食金蚁就具有这种能力吗?食金蚁哪里来的,天生六界!"这下轮到白泽抓狂不已了,他怎么忘了这茬,当年女娲娘娘和创世神携六界众族缝天补地时,魔蛟一族便没有参加。神创六界后,魔蛟一族便苟且偷生。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食金蚁的事被魔界知道了,才被排挤的。那时的魔界,还不像现在这般只以自己为王。

    事情一件比一件坏。

    天安看着争执的大家,默默退到一旁去,心里不出的沉重。

    千晛望着天安低头戳着自己的掌心,走过去,轻轻揽住对方,摸了下姑娘的脑袋:"在想什么?"

    天安没注意到千晛,冷不防地吓了一跳。

    等看清来人,又忙不迭地敛起脸上的难过,挤出个笑容:"千晛姐姐。"

    这人,自她醒来后,便不像个孩子一样黏着她了。永远都保持着个笑脸,也不撒娇,也不沮丧。

    "在想敖泧吗?"千晛无奈,柔声又问了一遍。

    天安挨着千晛的肩膀,听到千晛温柔的语气,抿着唇点了下头:"刚刚在甲板上,我差点跟肆吵起来了,其实我没觉得是敖泧做了那些事,就是看到那群逃难的百姓,我一下子便急了,我害怕看到这种场面,老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没有清醒。姐姐卡在中间为难了,对不起啊。"

    "嗯,我知道,天安不是故意的,没有关系。"千晛轻轻抚着天安的背,都是心里着急,两个人都没有错,没有什么值得责怪的。

    "敖泧不会做那些事的。"

    纵使听完白泽和肆刚刚的争执,天安还是觉得敖泧不会做那些事,甚至连屠杀北海龙宫这件事她都不会做。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北海九公主是敖泧。

    千晛听到天安的低语,她知道对方需要她的宽慰,"敖泧不会做那些事",但她不太得出口。她与敖泧,不像天安和敖泧这样,是朋友,她认识敖泧的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一个前辈的角度。敖泧所努力的一切,为母亲,为族人,为心上人,为谁都好,从来就不是为了她自己。当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努力这么久,最后母亲死了,族灭了,心上人不愿见她,被人轻轻一激,她纯善无害的外表就崩溃了。

    欠债的,讨回来。

    杀人的,拿命偿。

    一不做,二不休。

    仇恨的种子一冒芽,便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敖泧终于成为了她自己。

    "千晛姐姐。"天安见千晛不作声,心便沉入了谷底。

    "敖泧不会做那些事的。"

    千晛望见天安耷拉下的眼角,忙躬腰安慰道:"敖泧很善良,她不会做那些事的。"

    "天安朋友,不要这么难过,好不好?"

    "真的吗?"天安眼睛都亮起来。

    千晛就笑着摸了摸眼前人的脑袋,真的吧。希望是真的。

    可是希望往往落空。

    船在眨眼间至安城,便被倒流的江水挡住了去路。东海海水灌进南江,南江水像长了眼睛一样,冲垮一座座龙王庙。江面上漂浮着一块块印着东海龙王的木牌,汹涌的江水冲刷着断头残身的龙王雕像。一艘艘供着龙像的船只半淹在江水中,被礁石一撞,便彻底沉入江中。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一行人站在甲板上,本以为这船要倒霉,没想到那江水遇见这艘船便自觉地绕道而行了。她们的船上除了敖澈这条龙,便没有其它与龙有关的东西。

    "你们快看,那是不是凤凰啊!"天安踮着脚眺望着远处,目光一顿,便忽然就大叫起来。

    众人瞬间朝天安所指的方向望去,七色神鸟翱翔在远处波涛汹涌处,真的是凤凰!凤凰当年劳累过度坠入洪流,胥伯言紧随其后星子坠落,本以为跟着创世神一道神陨了,没想到在江南又浴火重生。与她们一样,不太记得当年的事,现在想来,应该也是白泽和西王母的功劳。毕竟,一起归来时,她们才有希望。

    只不过,怎么当初坠落前在渡人,现在又在渡人!

    这可让在场几人的心底同时颤。

    "伙计,这船施了仙法,你们不必怕,别跳水,安心上岸就好。"白泽拍了下船长的肩膀,望了眼其他人,一群人便一道直接朝东海边飞去。

    看样子,凤凰是在救东海边的渔民。

    除了她,还有胥府管领下安城的官兵,也在劝渔民扔掉家中的龙纹木牌。

    敖泧她们已经从北海至东海了?

    一群人急得很,正要抵达东海之际,便被一阵尖锐的鸣叫唤住。凤凰张开双翼,目光焦灼得望着她们,像是在告诉她们不要往东海边去。

    远处东海,黑压压的一片,短兵相接,战鼓轰鸣。

    海底忽然乍起一道黑蓝交织的光,冲向天际。

    天际旋即降下一道金光,朝海面砸去。天际顿时飞起百米高的巨浪,如高耸巍峨的铜墙铁壁般,不容任何人掺合。城墙两边,是交战正酣的魔兵魔将与天兵天将。黑与白混乱地交织在一块,如棋盘上的棋子,被吞噬的棋子便掉入深海。战局难分胜负,只等着主将的胜利。

    两名主将,一个是从天而降的神界战神,一个是从海浪中腾飞上空的、周身黑气缠绕的金龙。

    "敖泧!"花肆望见金龙,顾不得凤凰的警告,飞身便往大海上空奔去。

    敖澈紧跟其后,正在交战的地方,是他的家,正在交战的两人,一个是他的叔父,一个是他的妹妹。

    剩下三人无奈,也跟着飞过去。

    然而他们实在是慢了一步,大海边缘升起的强大结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颗黑色的"眼泪"遮蔽了整片天空,白昼瞬间变成暗夜,四周滚滚涛声如索命的擂鼓。

    只听空中一声男人的尖叫。

    天地一亮,银色铠甲的战神便被一条龙尾贯穿。

    结界在瞬间崩塌,震起无数飞石。

    "叔父!"敖澈睁大双眼,惊恐地飞身去接受伤的神祗。

    花肆捏着拳头,眸中瞳光一亮,空中顿时开起一朵巨大的粉色莲花,托住敖澈和战神。

    天安震惊地呆在原地,看着空中一身金衣却浑身黑气的人,不知道是真是假。那样冷漠又决绝的眼神,是敖泧吗?她一定看错了。

    千晛和白泽却还在想刚刚出现的那颗黑色"眼泪",那是碧心滴,本来是纯净的透明色,现在已经全黑。除此之外,敖泧周身灵力汹涌澎湃,几乎已经在战神的万年灵力之上。不过短短几日,突飞猛进至此,也就证明,她们猜对了。敖泧真的可以吸食他人的灵力,并且已经吸食了别人的灵力。北海龙宫被屠,此言不假。

    "敖泧!"

    花肆也感受到了,敖泧刚才升起的结界竟然可以在短时间把她们全部拦住。

    敖泧望见她们来了。

    可是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看着愤怒地喊她名字的花肆,一时不知道该唤对方"肆"还是"女神姐姐",于是一张口,便只剩下一句:"你来啦。"

    还是很温柔的,连眼瞳都清澈了几分。

    "这是东海,东海与你无仇!那是战神,战神也未曾害过魔蛟,害过须弥!"花肆看着敖澈带着战神平安无恙地撤出来,焦急万分,"你看看你浑身魔气缭绕的样子,你在干什么啊?!"

    敖泧眼里的温柔便在一瞬间消散,她冷哼着看了花肆一眼,又低头望向一直凝视着她的天安:"你呢,又有什么想的?"

    天安伸出手,想要那个女孩下来:"敖泧,跟我们回去,好吗?"

    声音轻轻地,嘴角眉梢都是温暖与担心。

    白泽大人和麒麟大人也在看她。

    麒麟大人终于清醒地回来了啊,当初她走的时候,天安还在哭呢。

    "麒麟大人,你终于回来啦。"敖泧喊她。

    千晛也弯着眸子,面庞温柔沉静:"是啊,所以,敖泧,回来好吗?"

    敖泧的眼中有光芒动了动。

    她捏着拳头,委屈地看了一眼刚刚吼她的花肆,缓缓摇头,不了吧,不回去了。

    "敖泧,对不起!刚刚我不该吼你!跟我们回去好吗?"花肆赶忙认错,"我们很想你回去。"

    敖泧闻声,抬眸欣喜地望着花肆。

    "公主殿下,您在想什么?"

    海面浮起一具又一具魔蛟的骸骨,被铁链扭曲地锁在柱上。

    "公主殿下,您又犹豫了。"

    司簿一身蓝衫立在海面上,平静又怒极地开口。

    敖泧看见魔蛟的骸骨,眼中顿时浮现出熊熊燃烧的大火与一地灰烬。

    "回来吧,何必再跟这些人纠缠。"司簿神色冰冷地望着赶过来的人,目光定在敖澈与战神身上,"东海的人好的胆子,竟然已经躲到神界去了。"

    "可躲到神界又有什么用,神界战神,不过如此。"

    "幸亏你们来了,不然战神的灵力要全部被吸光。"

    "哦,忘了告诉你们,公主殿下已经和魔界联合了。"

    司簿微笑道。

    "你该死!"花肆大骂司簿。

    司簿挑眉看她,摇摇头:"四季女神最没资格这话,你不想想,你的命曾是谁用命换回来的。"

    司簿完,消失于海面。

    敖泧随着消失的柱子,一下子落入海中。

    其余众人正欲追下去,海面就掀起波涛汹涌的结界,魔兵魔将立在浪头,铺满了整片海域。溃败的天兵天将狼狈地站在空中,一会儿看看受伤的战神,一会儿看看勃然大怒的四季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