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一)
月亮把太阳挤下西山, 高挂在空中。
没有星星, 只有皎皎的清辉和泠泠的琴声。
琴声如一首催眠咒, 涌进人的耳朵,让人痴痴的, 站在原地,像个木桩子般,动弹不得。
天地间便因此安静下来,唯余上神的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戈依姐姐!"第一个出声的是离轲, 他瞪圆眼睛, 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圆月之前的神女。
深蓝色的瞳孔、白色的流仙裙、墨色飞舞的长发以及冰冷的两绝琴。
是她!她回来了!
"姐姐?"雪珩也愣在原地,看着面容和她一般, 却透明得遥不可及的女子,嗫嚅地喊出两个字。
然而那个如一缕游魂一般的女子并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望向她, 而是望着缚住她和离轲的"罪魁祸首", 弯着眉眼, 像风吹过一般, 轻轻地道了一句:"千晛。"
"好久不见呀。"
千晛凝视着空中的女子,近乎虚化的身躯, 如果不是后边的月亮支撑着,只怕真的是天地间无人看见的一缕游魂。
"好久不见, 戈依。"
她握着拳头, 扯了扯嘴角, 眼中透出半分温柔缱绻来。但那一瞬后, 她又眯着眼声叫天安站到她边上来。
天安觉得奇怪,侧头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同样眯着眼观望的白泽和敖澈,没有言语,站到了千晛身侧。
这样的距离,分明就是同以前一般,习惯性的保护姿态。千晛姐姐保护她,她并不介意的,只是为什麼会在戈依上神的到来下显示出这样强烈的保护欲?
好像来人不是戈依上神,而是另一个十分危险厉害的人物一样。
她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但千晛姐姐却并无护她之外的多余举动,而是看着戈依上神,仍如旧友一般,问她:"为什么不在大荒山好生待着?"
天安点头,她后来才知道,当初在大荒山月落沙洲,千晛姐姐是感知到湖面底下有戈依上神的踪迹的。但那时的魂魄极为不稳定,几乎随时可能碎掉。正是因为如此,千晛姐姐才不扰月神了,想其他办法。
戈依:"因为你要杀我的妹妹。"
千晛便笑了,嘲讽中夹杂着点辛酸,她拧眉,剑尖指着雪珩:"你还舍不得她?呵,她有把你当过姐姐吗?"
戈依的眉心沉下来,冷淡地了一声:"不用你管。"
这一声,倒让天安顿时恍然大悟,知道了来者真正是谁。
"那就试试从我的手底下把她们救走。"
千晛话音一落,手中的剑便晕出光来,不偏不倚地朝雪珩心口刺去。
戈依见状,顿时踏着月色而下,掌中深厚灵光击在千晛的剑上,让她偏了半寸,刺在雪珩的手臂。
雪珩顿时皱起眉来,紧盯着从她眼前略过的戈依,怎么会这样,刚刚戈依居然让她受了伤?
明明可以让她躲过的不是吗?
而且,为什么支离破碎的魂体会有同火麒麟对阵的灵力?
离轲却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看见戈依,满心满眼就只有对方,她回来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回来了!灵力还是跟以前一样强大,还是会在任何时候义无反顾地救他们。
他激动万分,一瞬间仿佛完全忘却,当年害的对方魂飞魄散的,是他自己。
另一侧,白泽和敖澈并没有加入的意思,因为他们两人刚刚趁机把天安带过来,正一起盘算着天安胸前戴着的那颗启明珠。
天安望着忽然发光的启明珠,震惊得很。
红尘露?
居然……居然还有这一茬。
她真的差点没反应过来,要不是白泽喊她,她就只记得这珠子是千晛姐姐送给她的师门礼物。完全忘记这玩意遇见有缘人还会发亮了。
可是,不是吧。
反应过来,天安又有些难以置信:"现在,那边的三人?都这样了……还有爱呢?多变态的爱啊。"
"我从来没跟你过收集的七滴红尘露都代表着双方真诚的爱啊。"白泽让敖澈守着,自己摸出轮回镜,一边心里默念咒语,一边跟天安解释,"七滴红尘露,其实指的是人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姻缘树就是需要凝化这些的情爱,才能复活。"
天安眨着眼睛回忆:"那陆岐和师姐是老,胥大人是病,水神火神是……?然后,现在是第四颗,又是什么?"
白泽这人特烦,知道什么永远不一次性清楚。
"谁会死啊,谁又是求不……"天安猜测到一半,突然间恍悟过来:"白泽大哥,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谁会死,谁会有什么下场,才不肯告诉我的?是不是因为那些人是我身边的人?"
天安想起刚刚白泽对肆,她就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秘密约定,但是白泽不,肆就更加没有机会和她。
"不是。"
白泽撂下简单的二字给天安,转头就喊了一声"千晛"的名字。幸亏千晛同他上万年的交情,才能明白对方在暗示着什么,所以,在戈依朝她袭来时,她便立即装作失手,往后退了半步。
戈依见状,立即转身,一挥手便将所有的红线破开,一手拽着一个人,踏月而去。
千晛望着红线零落成一段一段落向地面,转头看着白泽,阴沉着脸道:"你预估错了,怎么办?"
"你红线都断成这样了,还不能证明那人是月神吗?"白泽扬起嘴角,眼里却不带笑意,"不会错的,她们那几个人之间,也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
千晛心里不放心,虽然月神和戈依之间的红线半路拦截了"戈依-雪珩-离轲"之间的多结孽缘,但不代表月神会因此杀了雪珩和离轲。这其中,但凡戈依心软半分,她们就把人放走了。
戈依啊,不知道她现在的魂体怎么样,不知道是不是她让月神来帮忙救人。
但是千晛希望,戈依不会让她失望。
念此,千晛蹙着眉尖长叹一声,现在去追也追不上了。眼下,还有另外一件要紧的事要考虑。
酆都公主陵眼下如何。
南江两岸的百姓眼下如何。
安城出事否?
凤凰死了,她们至少得护住胥伯言……
只是,见面时,有些话又怎么得出口。
雪珩罪该万死,还有,还有被伏魔台控制的祝致和长水,这两人又当如何处置。
唉。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正苦恼之际,突然出声的天安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千晛拧眉看着天安褥着白泽的脖子,恶狠狠地不让他走:"你别老是岔,我问你,你是不是和花肆约定了什么?还有为什么要救活姻缘树,你给我老实话!"
"痛痛痛,放手狐狸!"白泽被偷袭,手臂和脖子被纤细的几根指头掐得生疼,"快看你九哥,下去帮帮忙啊。"
挨着,还想转移话题。
天安拧眉,仗着白泽也不敢真的她,不饶人:"九哥不用我帮,魔兵都退散了。你给我实话。"
白泽嚷嚷:"千晛啊,千千,你看看天安,她怎么这样!"
千晛抱着手站在边上,望见了天安挂在脖子上发亮的启明珠,挑起眉梢,并不算管:"你不如实话,我也想听。"
"……"白泽的表情便垮了下来。
敖澈犹豫不决,琢磨半晌,听白泽开口:"行,我一会儿都告诉你们,不过,先等一下月神那边的抉择。"
月神化作戈依的样子,前来救走了雪珩和离轲。在刚刚对阵的最后一招中,她看出了千晛是故意失手的,但她没时间想那么多,只能赶紧把人带走。
为什么要来救这两个人?
来也好笑,明明戈依没有让她来救。
但是她却自作主张地来救了。
为什么?因为戈依虽然不,但她也知道那个人并不想自己的妹妹和离轲惨死在别人手上。否则,也不会在南海观世音的玉净瓶中,凝练魂魄千年,回到大荒山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还能是谁。无非就是雪珩和离轲。
只是,虽如此,她也只是来救这两人性命,而并没有算让他们毫发无损地离开。
离轲被带至一半,便发现了不对劲,戈依姐姐已经带他们逃离了很远,却仍无停歇之意。于是,忙开口询问:"戈依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雪珩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的心中比离轲还要明白得透彻些:"放我下来,我不跟你走了!"
她嚷嚷着,试图挣开桎梏。然而月光就像一件轻纱般笼罩着她,让她根本无处遁形。
"你不是姐姐!"她又挣扎了些,见自己肩膀鲜血汩汩肆流,而眼前人却无动于衷的模样,当即脱口而出,"你是月神?放我下来!"
"月神?"离轲也皱起眉来,同雪珩一道反抗这个从天而降的"戈依上神",戈依眯了眯眼,见已行至大雾茫茫的无人之境,立即将两个人扔下去,自己则紧随其后,落到狼狈着地的两人身前。
月光消失在她的掌心。
她看着雪珩和离轲身上的桎梏消失,并无半点惧怕之意,而是看着他们,等他们站起来。
虽无半点厉语,但静默之间,已现他人不能企及之气势,如真正庄严又有气魄的神祗。
"你想做什么?"
雪珩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盯着眼前人。如果此人真是月神,那她就知道对方的厉害了。毕竟,她身上的灵蛇鞭与姐姐手里的两绝琴都曾是月神的东西,月神不想死,世间谁都不能杀死她,她总能重获新生。
"你杀了凤凰。"
月神震惊地看着慌乱的雪珩,笃定地。
她在天上,在月宫,其实什么都看得见。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雪珩望了眼离轲,偏了下头,不用她多,眼下,对方也应该知道该与谁站成一条线。
"为什么?"月神问,冰冷的目光直挺挺地盯着对方。此刻,除了模样,连言语姿态都像极了真正的戈依上神,"出一个你非杀凤凰不可的理由,如此,我可以不废你的灵源。"
雪珩闻言,当即冷下脸来:"你要废我二人灵源?"
离轲扯着嘴角笑了声。他不知道雪珩为何如此惧怕月神,但是他半点不怕,他不相信一个主神就能得过他和雪珩。
月神未回答。只是冷漠地,等着雪珩话。
"呵呵,"雪珩笑两声,不服输得很,"你废就废?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没有理由,就是讨厌那群天生耀眼的人。火麒麟、白泽、凤凰,不是厉害吗?不是一现世就高人一等吗?我偏不让她们如意。"
月神沉默,半晌开口:"你不用跟我置气,戈依会纵容你,等你开口一句实话,我不会。"
雪珩闻此,忍不住弯腰大笑起来,眉梢眼角净是嘲讽:"戈依?你老她,还顶着她的这张脸来救我们,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活了!"
她吼着,捏着拳头:"要是活了,出来,亲自见我!"
月神终于皱起了眉,她:"她不欠你,把命给你时,她就彻底不欠你了。"
"不欠我,躲什么?还让你出来?"雪珩失笑,看着永远淡定的月神,心中躁郁到极致,"你是她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她来教训我?"
"够了?"月神抬首,平静无波的眼神竟然有了三分怒意。
雪珩见此,耸着肩乐起来:"生气了?戳到你痛点了?月神大人。"
她仰头,笑得有些疯狂:"我明白你为什么喜欢那人了,因为你们两人都是可悲的人,心疼她了吧。"
"她越是喜欢我,你越是喜欢她,因为她得不到的那种痛苦,你也体会过,你就想,是不是喜欢她,你就不会那么难过?是不是,哈……"
笑声卡在喉咙里。
雪珩脚尖离地,看着瞬间移至自己跟前,掐着她的脖子把她举起来的人。
"我本是不想杀你的。"
月神:"但眼下,你该死。"
一抹月光撒向茫茫迷雾之中,月神脚底浮现出银光圆盘。女神换上属于自己的月白色仙裙,透明的仙带如阴翳般来来回回将整座森林笼罩。
"不要!"
寂静之下,雪珩忽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离轲猛地回过神来,刚刚月光落在他头上,他的眼前一片白茫茫,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眼下,循声去望雪珩,竟然瞧见雪珩伫在空中,躲在她身体里的灵蛇,正从她的双脚开始,一点点地抽离出来。
唇亡齿寒,眼下还是帮忙的好。
离轲赶紧出手,然而下一秒,就见一具古琴从天而降,横亘在他的身前。月神手一挥,琴弦拨动,琴声入耳,钻进他的心里,一声声地喊着"轲"。
"轲,不要怕,你的父王不要你,姐姐要你。"
"轲,乖啦,早点睡觉,明天带你出去玩。"
"轲,你怎么又染上魔气了,没事没事,别怕,姐姐去找人帮忙,咱们不会变成魔的。"
…………
"啊啊啊--!!!"
离轲捂着脑袋尖叫着。两绝琴,不仅可以断情绝爱,还可以让念念不忘的人生不如死。
离轲跪在地上,疯狂扯着自己脸上缠着的黑布:"姐姐!你出来!"
"姐姐,你不要死!"他像是看见了自己冲进结界,让戈依魂飞魄散的那一刻。
"啊!"
雪珩正挣扎着,忽然看见离轲,又失声尖叫起来。
月神也朝离轲望去,只一眼,就惊愕万分。
但转瞬,她就明白过来。魔界如人间一般,是世代传承的一族,杀族人,获灵力,是会有因果报应的。离轲被黑布裹缠的脸上、头上全是腐烂的黑色伤口,是因为他为了成为独占一方的魔君,杀光了族里的父母、兄弟、姐妹及其他忤逆的人。
化为恶灵的魔一人咬一口,咬得还不够狠啊。
月神冷笑一声,拨动琴弦,琴声激昂慷慨,如将军令一般,驱策起人内心的恐惧与害怕。
离轲身前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抱着头躲窜着:"不要杀我,不是我要杀你们,是你们先不要我的!"
他吼完,声音又下来,趴在地上,宛如抱着人的腿:"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不要丢下我。"
听多了,腻得很,烦人。
月神看着惊恐的雪珩:"想不到会这样?"
她勾起嘴角轻蔑地笑了声:"对付别人没这么有用,但是对付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最有用了。"
她完,不待雪珩反应过来,就掀起地上月亮的影子,朝离轲脖颈切去。
天上的月亮晃了一下,染上半角血色。
头颅从脖颈下落下来,滚在地上,眼睛凸出,还未来得及阖上。
"你……你……真的,杀了他?"
雪珩被月神摔在地上,浑身发抖,难以置信。
"轮到你了。"月神手上缠着一条沉睡的灵蛇,面无表情地。
"不要,不要……"雪珩止不住地往后退,一瞬间丧失了之前的威风,"姐姐,希望你放过我,对不对。"
"是,所以我只会废你的灵源。"月神,"否则,你原本该还凤凰一条命。"
可是废了灵源,她这个神还有什么用呢!
雪珩喊月神,眼珠子一转,不想求又不得不求:"是伏魔台,是伏魔台,不是我……我不想杀凤凰的。"
"姐姐,我不想杀凤凰的。"
她坐在地上,她知道眼前人不是戈依,可她还是喊她姐姐。有些相像吧,她哭起来,跟那个人还是有些相像的吧。
月神看着雪珩哭的样子,一瞬间,竟然真的皱眉收手,停了下来:"伏魔台,你被伏魔台控制了?"
雪珩点头。
月神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催动手中的灵蛇鞭和两绝琴。她也犹豫,如果真的把雪珩的灵源毁了,雪珩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月神大人,"雪珩又喊了一声,"我已经没有灵蛇鞭了。"
月神皱眉,踌躇半晌,拧眉叹气。
是啊,已经没有灵蛇鞭的雪珩仙子,和那些个无用的雷神、梦神,除了空有名号,又有什么区别。
"你走吧。"月神背过身去,收起手中的两件灵器。心里想,她帮着杀了离轲,所以火麒麟与凤凰,她还算对得住。
雪珩见对方收起灵器,立即爬起来,然而她并没有走,而是忽然之间祭出了玲珑塔!
玲珑塔瞬间变大升空,朝月神压去。
月神感知不对劲,立即伸手阻挡,翻身躲过玲珑塔,但是突然一击,还是让没有防备的她觉得喉头一甜,虚弱地半跪在地上。
"哼,你才该死!"
雪珩根本不给月神反应的时间,召唤玲珑塔又朝月神袭去。
月神嘴角溢出血,看着雪珩失望地笑了一声:"是你逼我的,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她完,地底就腾出一条硕壮的灵蛇,比以往雪珩使用时,还要强大。灵蛇飞扑向雪珩,以雷霆之速缠绕住她的身子。而另一侧,玲珑塔与两绝琴对峙,原本是难分伯仲,但在主人灵力逐渐减弱的情况下,硬生生地被压了一道,直至最后,叮当一声,堪堪落地,化回原形。
雪珩,也被灵蛇松开,脖子上一处牙印,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
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灵蛇会听从别人的吩咐,来吸她的血。
灵蛇化作一柄软剑,回到月神手中。
月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揩了把嘴角的血渍:"很有趣?"
雪珩仰头望天,黑压压的空中只有一轮明月。
"有趣。"
她笑着。
月神笑不出,她不懂雪珩究竟要什么。但是也不需要懂了。
滥杀而无悔过之心,不必留。
她伸出剑,如千晛杀人时那般决绝,朝雪珩心口插去。
雪珩伸出手,对着天空,神情恍惚地喊了声"姐姐,你来啦"。
"休要骗我。"月神拧眉,尖刀刺进心脏。
她要□□,雪珩却伸手抓着剑身,艰难而固执地又喊了声:"姐,姐姐,你,你来啦。"
鲜血从她的嘴角不断溢出,眉间的金光纹在一点点消散。
一阵风吹散浓雾。
月神握着剑的手顿住,她忽然间不敢循着雪珩的目光朝自己的身后望去。
"姐,姐姐,月神杀了我。"
"我看见了。"
月神指尖发抖。
这一次,的确是她来了。
她看见自己亲手杀了她最喜欢的妹妹。
"你痛吗?"
月神听见声音靠近,立即撒手,往边上退了一步。她不敢抬头,她害怕看见戈依失望怨恨的眼神,她只敢看着那缕游魂赤着的双脚。
她现在完了。
她心知肚明。
"痛。"雪珩不敢把剑拔出,让唯一的灵力流失掉。
她只能紧紧地握着剑身,看着愈来愈近的,最后蹲在她身边的游魂,满嘴鲜血地笑着看她:"姐姐,阿雪好痛,姐姐,是来救阿雪的吗?"
"阿雪想要姐姐救吗?"
月神闻声,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来人。
戈依用手帕轻轻地帮雪珩擦着嘴角的血,眼神如秋水一般宁静温柔。
见此,月神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皱紧眉心。
然而,不敢扰。
雪珩看着戈依,她惊讶地睁大了瞳孔,她没想到戈依会问她需不需要救,她以为戈依会毫无保留地直接救她。
"阿雪不让姐姐救?"
戈依看着雪珩,眼里是笑意,手却抚上了剑柄。
"为什么要杀凤凰。"
雪珩沉默之下,戈依敛起笑容,沉声质问对方。
"她伤害了你?抢了你的东西?你疯了要杀了她。"
雪珩闻言,勾起唇角,呛着血,失笑。
明白过来:"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杀我的。"
"为什么!"戈依吼她,也恨她,恨她当天帝的帮凶,浑浑噩噩最后活成这般。
雪珩嘲笑地阖上眼,既然不是来救她的,还这么多做什么呢?没什么的了。她如果,她帮天帝,是因为想让天帝帮她复活一个她每晚夜里都会梦见的"另一个她",有用吗?
没用。会被耻笑的。
她可以不活,但她不甘心的是,最后杀她的竟然是戈依。
是戈依杀她。
她闭着眼,无声笑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下,她:"姐姐,让月神动手,好吗?"
"你别杀我。"
戈依也笑了,笑得眼泪直往下掉。
她这个妹妹最后的愿望竟然是不想被她杀。
可是……不行啊。
戈依皱着眉,握着剑柄,只动了动手腕,剑身便往雪珩的心脏扎深了几分。剑尖触到地面,宁静的夜里,听到某颗心脏粉碎成灰的声音。
长剑拔出,溅了白衣一身血。
雪珩张着嘴睁开眼,迷蒙地看着手持淬血长剑的人:"为,为什么啊。"
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向戈依问出这样不甘心的话。为什么啊,为什么是姐姐杀了她。
月神也震惊在原地,到最后,竟然是戈依杀了雪珩。毫不留情、果断决绝,碎了她的心脏,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戈依没话,她背过身,掏出手绢把剑身擦干净:"我们走吧。"
"可是……"月神看着凝着最后一口气,等着戈依回答的雪珩。是啊,为什么,她来杀雪珩,岂不是让自己好过得多。
"我杀她,是正道。"
"你杀她,是弑神。"
戈依看着月神,把灵蛇鞭递还于她:"你是不沾六界事的清冷月神,你的双手不要染神祗的鲜血。"
她的话完,天上就忽然间落起了雪。
红色的雪,前所未见的雪。
大雪之下,躺在地上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金光如流萤,散落于天地。
林中,除了雪花,便什么都不剩了。
"戈依。"月神皱着眉,忙去扶支撑不住的人。
"望舒。"
戈依跪在地上,趴在月神怀里,终于忍不住,尖叫着,失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