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三)
祝致和长水出事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冒出来, 天安就吸了吸鼻子, 连眼泪都没擦, 欲跟千晛一道赶过去。
然而两人还没站稳,"轰"的一声, 整座酆都便"又剧烈晃动起来。
远方火光冲天处,一只凶煞的"火麒麟"撕咬着一条硕长青龙和一条晶莹灵蛇,由于"火麒麟"脚底所踏混沌之火太过张狂,于是青龙和灵蛇很快便被逼得盘成一团, 摇摇欲坠。当是时, 神兽白泽"嗷呜"一声,一跃上天, 将一龙一蛇从空中救下,但还未及反攻,一柄金光璀璨的斧头就从地面甩上天际, 横亘在"火麒麟"与白泽之间。耀眼光芒逼着白泽迫不得已召出一排灵器掩护坠落, 而"火麒麟"却在扭头欲奔的瞬间被开天斧的斧柄砸在头顶, 四野便顿时响起一声哀鸣, "火麒麟"消散化成一角心脏,伴着拉长的、疯狂的笑声, 与白光一道在瞬间消失于空。
一切发生的速度之快,不过眨眼之间。
而千晛也只是在定睛的刹那, 还未及喊远处的"火麒麟", 便被另外一股, 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强大的力量, 排斥得当场躬腰吐血。
天安闻声,下意识地弯腰去扶,衣袖上瞬间便被污上鲜血。血迹印在白衣上,看起来凶煞不已,天安吓得惊慌失措地喊千晛的名字,握着对方的双手,去探对方体内紊乱的灵力。
"别,别浪费时间,去公主陵。"千晛摇头,捂着嘴巴弯腰又咳出一地污血,抬头迅速地用袖子擦净双唇,什么都不再多,拽着天安,忍着当年挖心抽筋的痛苦,着急地就往远处福安山飞去。
此时的福安山公主陵,由于两次灵动暴动,已经彻底被炸了个底朝天。
无名墓碑一块挨着一块地碎在地上。围在无名碑中间的公主陵青色围墙坍塌成一片,放置其中,数千年来未被扰的棺椁已经化成一地深棕色粉末。
粉末里面,躺着的是一封枯旧的信;粉末外边,则是一长串还未干透的血迹。
天安扶着千晛,没时间顾忌什么信不信的,她只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惨烈的争斗,而她们要找的人不知所踪:"白泽!"
"敖澈!"
她高声喊着,又开口,怀揣着希望,喊"祝致"与"长水",希冀得到她们的回音,希冀她们没有出事。
然而没有。
四下安安静静地黑暗一片,唯有千晛指尖扬起的火是亮的。
"白泽!白泽!"天安不甘心,明明刚刚就看到的,怎么这个时候找不到人。一定还在的,只是灵力重创,一时感知不到罢了。
"在,那边。"扶在肩头的千晛瞥见一处清冷的镜面,赶紧开口道。
天安忙不迭地朝所指的方向跑去。
六角青铜古镜落在地上,镜面龟裂,依稀还流动着片刻之前此处发生的事情。
千晛弯腰捡起来:"白泽?白泽!"
天安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看着半米处碎成一片的灰白墓碑,一愣,冲过去,把墓碑掀起来,望见了压在下面的人。
一个是白泽,胸前一道巨大的深邃刀伤,还在汩汩地渗着血,他看见天安的一瞬间,便胸腔起伏地咳嗽一声,咧着嘴,满嘴鲜血:"来,来啦?"
天安眼眶一酸,忙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姐姐,在这里!"
"救,敖澈。"白泽被天安扶起来,把手伸向千晛,手指颤抖地指了指刚刚他躺的位置,"在,在下面。"
"好。"千晛握住白泽颤抖的双手的瞬间,白泽便像忽然松了口气,闭上眼,倒在千晛怀里。
敖澈躺在白泽的底下,只不过中间压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幸亏灵蛇在上承担着压力,才不至于把青龙压得形体不堪。天安拨开大石时,青龙便在瞬间化成了敖澈的人形,只不过,这个人形已半点瞧不出敖澈的模样,因为他浑身被烧焦,只有几片衣料还简陋地遮蔽着身体。
天安惊呼了一声,忙把敖澈抬起来,一定睛,竟然又看见了躺在最底下的胥伯言。
满身溃烂,嘴露獠牙,被玲珑塔护着,有呼吸,却已然魔毒入体,晕了过去。
一个人护着另一个人。
都还活着,除了不见踪迹的祝致和长水。
"千晛姐姐?"天安回头慌忙问千晛,现在该怎么办。
轮回镜还在隐隐发光,千晛瞥见其中画面,看着白泽手里依然紧握的两条眉心坠,攥着拳头忍着胸腔的悲愤,低声开口:"走,带他们回去。"
清冷声音在孤静的夜里显得无奈又绝望。
她自然是看见了灵器里的画面--祝致化身一条黑色尾鱼,吞噬掉白色尾鱼,便瞬间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与日神和时空女神化作的火球对撞而去,火星子在空中纷纷扬扬地散落,金乌落下,双鱼息声。
同归于尽。
天安张口,话卡在喉咙里,又咽下去。
她点头,心翼翼地把敖澈和胥伯言扶起来,搭在她背上,跟在千晛姐姐后面,在浓重又凄清的夜里,一声不发地朝王城飞去。
她们这一趟,失去的比得到的多。
如果时空可以倒转,宁愿不来这一趟。
又或者来这一趟,她们不在那里兀自哭泣与哀伤,白泽他们就不会受伤,祝致和长水也不会死。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拖着千晛姐姐在那里自怨自艾,千晛姐姐才带着她,来得这样晚。
她拖累了千晛姐姐,也拖累了双神。
这样的自责在瞬间充斥着天安,她闭上眼,在身后沉重地叹气。
*
王城烽火通明,驻守的官兵交替值岗,彻夜不休。
按照四季女神的法,他们已经把六千零八名"百姓"关进了笼子里,可是同时,他们也有近一万的兵力损失。但幸运的是,他们发现,这些被魔毒入侵的官兵,只要伤口不碰水,那么虽然会发疯狂叫,但不至于会主动攻击人。
不过,他们仍然岌岌可危,因为仍有大批"百姓"被燕山以东,北海之畔的司簿掌控着。并且,鸡老板一人并不能拯救所有的"百姓",他们最需要的还是碧心滴,而碧心滴的主人袖手旁观。
天安和千晛带着三人入城时,花肆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问"火神和水神呢",然而看到白泽血淋淋的手中握着的眉心坠,她就明白了太阳为何落下。
太阳落下。
哪怕是月神因此带着戈依过来帮忙。
人间还是完了。
不是现在完蛋,就是以后完蛋,反正迟早的事。
一瞬间,就让人泄了气。
无意义,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除非天地重开,日月再升,星辰再启,否则保护这些凡人,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总会死的。
可能一个月、可能十来天。
千晛:"剩下的半角麒麟心也被天帝抢走了。"
花肆和闻声出来的月神,便一瞬间僵住,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不仅是人间无意义,她们这些神明也再无存在的意义。
开天斧,神器之首,可重开六界。
她们都是浩瀚六界中的一缕微尘,六界毁灭,她们自然也会跟着毁灭。
而毁灭之后,六界重开,天帝就是真真正正万世独尊的创世神。
"那,我们该怎么办?"
良久的沉默后,花肆终于开口。
千晛看着昏睡的三人:"先把他们救醒吧。"
完,她看了一眼天安,又看了一眼白泽。
有些话,等人醒了才能。
天安瞥见千晛微的动作,便忽然不安起来。
*
这样的不安在第二日,不对,没了太阳,也没有所谓的第二日。
这样的不安在王城第二次躁动时中止下来,千晛、花肆和月神还在救治三人,所以只能天安陪着龙瑔出去观望。
这一望,就让她们大吃一惊。
王城周边,围满了各路神仙,他们再不似从前那样风光靓丽,而是风尘仆仆垂头丧气、狼狈至极。
他们被挡在四季女神保护下的王城之外,扯着嗓子大喊,要官兵开门,放他们进去。
这些官兵,一个个都是凡人,若是以往,肯定是怕这些神仙的,但是如今,他们可不怕。他们做不出决策,只好请皇帝来。
龙瑔立在城门上方,喊话城下的人,客气地问他们:"诸位神仙,不在天宫好好呆着,来我人间作甚。"
城下的神仙推推搡搡,谁都不愿开口话,最后还是个看起来一派仙风道骨的青年被推了出来,他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喊:"天帝疯了,天宫神界被毁了,六界将不复,现在只有你们这儿是一片净土,我们来保护你们,你们快放我们进去!"
我们来保护你们?
可笑。
无论是当初的七月初七还是如今的惨相,这些神仙可曾出手帮过,可曾开口一句话?
没有。
可如今,却恬不知耻地跟她们,放他们进去。
一座王城,能容纳多少人?
让这些会法术的神仙门下弟子进来,那谁出去?百姓?不可能。妖界?妖界在帮他们救人。
外面的景象,她们比谁都知道。
估计过不了多久,天都会塌了。
"皇帝陛下。"
争吵之际,神仙中忽然钻出来一群人,那群人个个金色衣袍,头顶两角,不是别人,正是逃上神界的东海一族。
东海龙王沉重地叹了口气,站出来,满头白发地看着城楼上的人:"皇帝陛下。"
他又喊了一声。
龙瑔看着他,又望了一眼天安,似在问,这是敖澈的亲爹?天安看着城楼下的人,微微颔首,是敖澈大哥的爹。起来,也是四海中唯一有良心的龙族,在当年因为敖歆放弃了与天帝为伍,没有倒灌人间。
龙瑔难以抉择如何是好,于他而言,只有都不进来这一个选择,没有放龙族进来,而其它神仙不进来这种选项。
他没有话,天安也没有话。
东海龙王便明白了。
东海龙王朝两人点头,然后领着族人一边远离城池,一边道:"也罢,最后一次,龙族也应该在外面守着你们了。"
"若是澈儿在里面,没出事,劳烦陛下请他出来见我一面,跟他,父皇有事同他商量。"
龙瑔应了一声,在城池外乱七八糟的骂声中,带着天安往回走:"妹妹,你如何认为呢?"
骂声越来越大,甚至还有人出手攻击城池。
"哥哥,我们没得选择。"天安。
也不是她们故意要抛弃谁,而是只能如此。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神仙里,绝对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他们可能也救过无数人。
龙瑔点头,两人重新走到屋内时,白泽他们三人已经苏醒过来。
"回来啦,是不是六界只剩下这一块儿干净地儿了,那些神仙要进城?"白泽看着天安。
天安颔首。
千晛皱眉。
"唉,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天。"白泽摸出他怀里那块已经龟裂的轮回镜,捂着刚恢复的伤口,吸了口凉气,呲着牙笑笑,"刚刚跟他们讨论了一个抓阄游戏,你们两个后来的,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