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四)
抓阄这事仿佛是须弥山的传统。
天安记得她第一次抓阄是因为要下凡历劫, 去六界中的哪一界, 好巧不巧, 她的搭档司召大哥走了;第二次抓阄是在江南,她、千晛姐姐、敖泧、花肆、白泽、敖澈、胥伯言和凤凰, 她们这一群人用抓阄来决定各自的房间。那时候,她想住千晛姐姐隔壁,却抽到了敖泧的旁边。
两次的过程似乎都不顺心,但是, 却在结尾处令人如意--第一次千晛姐姐陪她下凡历了劫, 第二次她发现她悄悄喜欢上一个人。
所以, 对于抓阄这种事,不知道未知会给她带来一种怎样的惊喜, 她常怀着一种莫名的期望。
但是眼下,看着白泽脸上的佯笑,她不愿意。
天安站在龙瑔身边, 望着白泽手中的轮回镜和其他静默不语, 垂眸站立的人,唔了一声, 眨着眼睛也笑着看白泽:"为什么要抓阄?"
为什么要把命运交给所谓的命运之手。
又为了什么样的命运要抓这个阄。
白泽歪着脑袋, 半晌,道:"因为这样可以让大家坦然地去做自己抽中的事, 而不必去争执与退让。"
"我们会争执与退让什么?"天安问。这个时候, 她们这些在王城里的人, 还有什么可以争执的?又有什么可以退让的。
白泽顿了一下, 笑道:"谁做活下去的那一个人。"
谁做活下去的那一个人?
虽然这话,在座的其他人刚才听过了一遍,但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惊。
天安皱眉:"我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
"我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白泽陈述。
一方面,是穷凶极恶赶尽杀绝的天帝,另一方面,是生存之地逐渐消亡。
当这一座王城最终覆灭,神也会在原地坐化。
"如果可以战胜天帝,是不是会有新的办法?"天安握着拳头,下意识地去看千晛。她不相信,白泽的话的意思是最后只剩一个人,"我们都可以活下去。"
千晛别开天安的目光,有些不忍:"他的话没有完整,他的意思是,如果有一个人能活下去,那我们才有可能都活下去。"
她完,声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只是可能。"
天安耳朵灵光,自然听到了这句低语,她偏头,拧眉直视着白泽:"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可能都活下去,也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想要一个有保证的万全之策。
白泽倚在书案旁,兀自笑笑,手上已经捣鼓起了抓阄用的签子,他没有抬头,只是道:"狐狸,很多事情都是注定好的。以前我不相信,直到去公主陵时,敖澈告诉我,致儿和长水问他怎样才能同时消灭日神和时空女神。我听完,心中很不安,因为我知道,她们两人绝对不可能战胜两个主神。除非,阴鱼吞噬阳鱼或者阳鱼吞噬阴鱼,两人彻底融合成无极之阵。我害怕,所以我耗万年灵力去窥探一个结局,我看见了她们两人与敌人在公主陵同归于尽。于是,我一路上拼命阻拦,可是到最后,她们两人竟然还是落得这样的命运。"
"那你也曾窥探过我们的命运?"天安问。她们的命运,在白泽那里是一种怎样的注定。
白泽摇头:"不,我只窥探过我的和她的,所以我们不会参与抓阄。"
白泽指向千晛。
千晛看向天安,那天在屋顶,她哭得睡着了,所以没听到。当然,她们也是故意在那种时候才的。
天安皱起眉来。
"不过,狐狸,你也可以不参与抓阄的,"白泽把手中的阄摊开,黑色的纸团,共六个,"你可以同妖族、同那些身中魔毒的人,一样的选择。"
"我不要。"天安接过白泽手里的全部阄,自己重新乱了一遍又一遍,才重新摊开放在众人面前,"什么规矩。"
"有字的人活下来,没字的人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白泽。
这话完,天安便又转头把阄乱了一遍,每一遍都是胆战心惊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着什么,她只是希望能真的公正再公正一些,不是注定好的结局。
她其实就是害怕当活着那个。
如果所有人都死去的话。
"再怎么乱也只有六个阄啦,"花肆难得地扬着眉笑起来,走到天安身边,自在随意地搭在她的肩上,"我先抽一个?"
她完,闭着眼睛随便取了一个。
"我第二。"一直抱着手站在旁边的月神走过来,随意拿了一个。
天安望着还剩的四个阄:"我……我第三吧。"
她盯着四个一模一样的阄,随便抓了一个,剩下的三个便由敖澈、龙瑔和熹微分摊。
第一个开的是花肆,第一个开口话的也是她:"唔,没有字诶。"
"行,我先出去了。"
第二个开的是敖澈,他拧着眉看了眼,便跟在花肆背后出去:"我也没字。"
月神摊开纸团:"无。"
天安抓着阄的手心便一下子冒出汗来。她盯着千晛姐姐,可对方在与她视线相遇的一瞬间,便偏头避开。她又去盯白泽,白泽却看着走出门的两人。
"哥哥和嫂子呢?"天安等着还未拆阄的两人,掌心的汗水都几乎把纸张濡湿了。
两人并肩站在一块儿,动作同步地开,望了眼,阖上纸张,朝白泽和千晛点头:"那我们先带胥公子和各位妖王出去了。"
胥伯言被鸡老板救过来了,但眼里无半分神采,料想聪敏如他,应当猜到凤凰已经不在。天安还没来得及问为何胥大哥不参与,白泽便抢先给了她答案:"因为神官大人此身并无灵力。"
没有灵力的人参不参与都没关系。
有灵力的人则自行选择。
胥伯言路过天安身边:"天安姑娘,交给你了。没能帮上忙,还添了麻烦,实在是抱歉。"
"是我们对不起……"天安话还没完,龙瑔便接了话,紧紧拥抱住她,"你来人间历劫时,哥哥太弱,什么都没能给你;等哥哥登上皇位时,你却又牺牲在了酆都。这样看来,好像哥哥一直都欠你许多,想还,如今又没机会了。"
"哥哥?"天安的双手僵在空中,"你在什么呢?"
"不过哥哥,一定会和你嫂子一起,帮你好最漂亮的一战。"龙瑔完,便松开手,同熹微一道,走出门。
没字的人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是怎么自然知道的?
还是这一切,其实本来就是给她预备的。
如白泽最开始所,抓阄只是为了避免争执和退让。不过,这个争执和退让,只是她一个人的争执和退让。
当其他人都"公正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选择,剩下的便是她不得不放弃争执与一往无前。
"好了,狐狸,就剩你了。"
屋内只剩下三个人,天安看着白泽等待的眼神:"不是早就给我预定好了吗?"
她开黑色纸团。
--弑神成神,创世新生。
当年始祖在听风眠送给她的话。
"不是我给你预定好的,你看,早就预定好了不是?"
"在最开始,那么快乐的时候,谁会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白泽。
"我的命运跟天帝勾连,所以如果我们胜利,我总会死的。唉,因此,如果自己的死,能为一个可能新生的六界贡献一点力量,也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仿佛快要做完手头所有的事,白泽终于忍不住呲着牙大笑起来,踱着步子耸着肩膀走出大门:"我去找一下青龙呀,你们慢慢聊。"
他一走,屋内便安静下来。
半晌,有人叹了一口气,开口:"我以为千晛姐姐也会同他们一样,交代一句什么,便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大门。"
千晛终于抬起头,看着天安的眼睛:"我会陪你到最后的。"
"千晛姐姐口中的最后是什么样的最后呢?"天安苦笑,"如果最后还是会走的话,那就不是最后。"
千晛的话便在此间沉默。
她走向天安,摸了摸姑娘冷冰冰的面庞,认真地:"兴许会回来的。"
兴许,可能,应该。
最烦这三个词,为什么不一定?
为什么不一定会回来。
如果回不来了?这时候听信这番"兴许"话而满怀期望等待的人,到时候期望落空,上天下海遍寻不到,她又该去何处抱着她心爱的姑娘哭泣,问她:"为什么不回来?不是兴许会回来吗?"
只是兴许会回来,又不是一定会回来。
无处可寻、了无踪迹便会这样回答她。
"第一个离开的人是谁呢?"
可是再挣扎又有什么用,谁都不愿意要她的退让,除非她选择放弃。
千晛拥着她,声地开口:"很快了,刚刚白泽要去见敖澈一面,应当是给他送行。"
"他们要做什么?"天安问。
千晛道:"龙躯化城,固若金汤。"
"这个城池太了一点不是?他们想让城池再大一点,留下更多生机的种子。"
"什么时候开始呢?"
千晛听着天上"轰隆隆"的殿宇坍塌声,看着王城里摇曳的火把:"就是现在吧。"
"龙躯化完城,就是肆她们了。"
"肆在城楼上等敖泧,敖泧就快来了,"千晛蹙着眉尖失笑,"她们估计还会吵一次。"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