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半。

    东林端坐在酒店房间的书桌边,面前摆放着一个粉红色的手机支架——这个还是问前台妹借来的，他看着屏幕里正对着自己、毫无表情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额角缓缓滴下了两滴汗。

    “那个，”东林坐立难安，“你的主人……他有事在加班，但是又担心你一个人吃不下饭,所以让我来陪你。”

    言言：“嗯。”

    “那个……我先看看你今天吃的是什么,截个图给祈哥看。”

    东林感觉自己已经被尴尬因子给淹没了，祈哥这个大猪蹄子,什么好相处、什么可爱软萌，都是骗人的！

    他悄咪咪地摸出纸条，然后两指放大,准备按照祈哥的要求、截图言言的晚饭。

    正细嚼慢咽的言言上半身忽然晃了晃,他微皱眉头，目光直视着东林,“你碰到我的头了。”

    东林：“？？？”

    人锲而不舍地用冷漠的眼神继续盯。

    东林：“哦…………对不起。”

    “心一点,这里有重力感应。”

    言言嗯了一声，收回了能下冰雹的目光,继续专注于自己的晚餐。

    “……”

    东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偷偷摸出自己的手机，给茹发了一条短信，“祈哥什么时候能好？”

    茹那边回复得很慢，估计是有点忙：早着呢,还没化完妆，出了好多状况……而且第一轮投票，那群评委肯定会偏心的。

    东林：？？？第一轮？

    茹：对啊，一共有三轮投票呢，计总数。我正忙，回去再跟你。

    “…………”

    东林呆呆地放下手机，预感接下来的几个时，他的人生一定是黑暗的。

    言言只有和祈予的时候话才会多一点，一旦换成生人，他又变成了‘一棍子下去不出一个屁’的傅老师，人生第一信条就是食不言寝不语，第二条是跟你不熟莫挨老子。

    尴尬地吃完一顿饭后，言言把吃剩的菜放进冰箱保存，碗碟则丢到洗碗机里自动工作，然后开了电视，精准调到央行开始收看七点的新闻联播。

    东林：“…………”

    “哇，这个开发者还挺优秀。”他讪讪一笑，“这宠物还会看晚间新闻呢。”

    “……”

    傅衍意义不明地觑了他一眼。

    随着一阵熟悉的前奏，电视机中露出了主持人的脸，“欢迎大家收看今晚的晚间新闻联播……据前线记者报道，今阿拉伯王子因外出旅游时卡在公共厕所，出动五百名特警前往救援……”

    电视机的声音渐渐透过扬声器传递出来，东林哈哈一笑，“这什么沙雕新闻，在恶搞央视吗？开发者也太有才了吧。”

    完他手机就滴滴响了两声，东林划开一看，原来是一条微博热门推送：阿拉伯王子外出旅游屁股卡进抽水马桶，出动五百名特警救援。

    东林：“…………？？？”

    傅衍看了眼时间，突然主动问了一句，“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深陷在为什么沙雕新闻能和现实无缝连接问题里的东林抬起头来，慢半拍地回答，“最早也要八点多吧，可能还会和法国这边的人一起吃个夜宵，逛个酒吧什么的，回来不会太早。”

    吃夜宵就算了，酒吧？？？

    傅衍的表情立马十分严肃，“人生地不熟的，明天还有正事要办，别让他喝酒了，对身体也不好。”

    “你的对，喝酒事，回头头疼起来就不好了，我等会儿跟他助理一下。”

    东林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好奇地问，“我看你不像是个游戏角色，你不会是AI吧？这也太智能了，比我的siri还牛逼。”

    傅衍：“呵呵。”

    “这个开发者也太厉害了，居然能把现实中的新闻同步到游戏中，他是怎么做到的？之前我祈哥和我聊到你的时候，我还不信呢。”

    傅衍：“…………”

    突然悄悄竖起了耳朵。

    对1和0的热爱让东林战胜了寒冷与尴尬，他戳了戳游戏的设置，但是翻了半天也没看见开发者的名字，只在意见箱里留了一个邮箱地址。

    “请问我能和这个开发者聊一聊吗？”

    “随便。”

    傅衍对开发者毫不关心，“你他跟你谈到过我？了些什么？”

    “你特别贴心，和别的游戏人不一样，特别可爱特别软萌啊吧啦吧啦。”

    他随口了几句，然后把这串邮箱地址抄了下来，自己的手机登录邮箱，填写上收件人。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系统立刻提示他该邮箱号不存在，无法发送。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邮箱联系不到？”

    傅衍心思一转，突然道，“如果下次他再跟你谈到我，你能把话录下来发给我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到开发者。”

    “？？？”

    东林一脸懵逼，不知道从何槽起，“你一个AI要这个干啥？而且我怎么发给你……我连开发者都联系不上。”

    傅衍拿出自己的迷你版手机，手指在上面灵活地按了几下，半分钟后，他抬头对着东林，“你记一下我的邮箱地址吧，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来联系。”

    东林：“？？？？？”

    这年头，数据还有自己的邮箱了？

    傅衍把自己刚申请的qq邮箱地址报了过去，慢条斯理地提醒，“对了，我们之间的联络需要瞒着他，不能让他发现。”

    “为什么？”东林顿时警惕了两分，“我曾经发过誓，在祈哥面前我永远没有秘密！”

    傅衍：“那你现在有了。”

    东林：“…………”

    “这是为了保证用户的最优体验。”

    傅衍一本正经地胡八道，“我们一直无法采集到玩家对本游戏的真正观点和看法，所以想通过你这个第三方渠道来了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他这一通瞎扯，东林还天真地相信了，“这事儿好办，我回头问问他就行，你要是真能帮我联系上开发者，让我和他探讨探讨，我就能给你整出个专题采访来！”

    “那就一言为定。”

    傅衍默默地按下录音的结束键，保存，备份并上传网盘留作证据。

    大概是拉拢了一个盟友的关系，他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些许，“他是在面试杂志封面吗？”

    “是啊，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他和我过。现在还有一个助理跟着他对吧？”傅衍催促道，“你个视频电话给她，我想看看现场。”

    东林：“……？”

    ·

    进行到第三轮筛选的时候，茹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图片，不得不这些欧美人的种族优势太强大了，个个一米八一米九，一撩衣服就是腹肌。

    不过在她眼中看来，当然还是自家祈哥更贴近主题啦。

    眼看着再过几个人就要轮到祈予，茹握住自己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剩下半口还没来得及吐，忽然一阵视频电话提示音猛烈地响起，差点没把她给噎过去。

    茹赶紧戴上耳机接通电话，压低声音怒道，“东林你什么电话，我这儿正着急看结果呢！”

    东林：“那太巧了我们一起吧，你开着视频别关，我们不会出声的。”

    茹：“……”

    坐在一旁的祈予也察觉到了她那边的动静，靠了过来看镜头，“怎么了？东林有事？”

    “祈哥！”

    东林朝他招了招手，然后摆弄了两下，把一个粉红色的手机支架转到摄像头面前，里面的人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眼睛亮了亮，克制地朝他挥了挥手。

    祈予：“…………”

    “他一个人做作业太无聊了，想看看你，我就给茹了个视频。”东林硬着头皮问，“祈哥，没扰你吧？”

    “……”

    祈予按了按太阳穴，“没事。茹你手机还有电吗？不够我这里有充电宝。”

    “够的够的。”茹连忙摆手，下意识地多看了视频一眼，“祈哥，这是你玩的游戏吗？叫什么名字啊？这个人好可爱，我也想养一只！”

    祈予心头顿时一紧，下意识地断了她的话，“嘘，快到我了，回去再。”

    茹乖巧地给自己的嘴巴拉上拉链，友好地朝着人招了招手。

    眼看着祈予的目光挪开，言言羞涩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面无表情地，“请问可以转一下摄像头吗？我这边看不见大屏幕。”

    茹：“…………好。”

    他们话的功夫，已经放过了大卫的封面照。不得不他的身材一流，是欧美很喜欢的那种肌肉型性感。如果没听过郑璇之前的解，就连祈予也会认为大卫比自己更适合。

    “下一位，祈予。”

    助理念到祈予名字的时候，豪森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评委席，所有评委都抬起了头，相较于之前看到一些选手的无聊，他们脸上都透露着几分认真的味道——看情况，祈予果然是大卫最大的竞争对手。

    室内的灯光昏暗，投影灯在屏幕上，露出一团朦胧胧的光线，光线包裹着一道身影，他从头到脚一身黑色，仿佛被黑暗完全笼罩，白色的光雾想要融合进去，却又被拒绝在门外。

    这件名贵的衬衫背后被划开了两条巨大的口子，毛边零碎又杂乱，像是被什么利器重重地划开。而在毛边下，两条褐红色的竖向伤疤若隐若现，那鲜血曾经从伤口中喷涌而出，流淌过他的腰身，最后在地上汇聚成一潭泉水一般的血谭。

    这双天使翅膀曾经陪他在神殿与云彩中穿梭，随着日月的流逝，渐渐增长了它自身的重量，以至于最后天使已经忘记，自由的永远是灵魂，而不是一对金色白色又或是黑色的翅膀。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评委座上忽然响起一两道鼓掌声，这声音起初稀稀拉拉不成曲调，但是在两三秒后，就像是被调高的音响一般，爆发出热烈又整齐的掌声。

    “郑，我同意你的观点。”

    一位白人女性评委一边鼓掌一边赞叹，“没有人比他更像路西法了。”

    郑璇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我想他并不是在表达路西法，他只是在做他自己罢了。”

    在其他模特将自己装扮成堕天使时，这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已经完成了对于‘光与影’的自我诠释。

    而此刻的郑璇，也像是被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忽然想通了：时尚的最终目的并不是用一把尺子去衡量去称重，而是让每个人都能拥有自由且自我的魅力而已。

    “这是一个令人惊叹的民族。”

    坐在中间的一位评委突然发话了，他曾是《gmour》的上一任副总编，也是郑璇的入门导师，在法国的时尚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本来已经退休的他，也是听郑璇遇到了一些难题，这才受邀过来当评委，没想到能有意外的收获，“他们的文明上千年来未曾断绝，曾经奄奄一息到现在的日出东山，就像竹一样，压得再弯也终有一天能够站起。我想，这种精神和《gmour》并不冲突，甚至，我们还应该向他学习。”

    既然老头子都这么了，豪森特也不能按着评委脑袋让投大卫，而且那张封面照一出来，他即使在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在诠释主题这一块，大卫如果是8分，那这个年轻的中国人可以满分通过。

    第三轮的投票，祈予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全票。

    “豪森特？”

    郑璇意外地看着坐在身边的男人，调侃道，“我本来以为你会投给大卫呢。这下好了，你输我一个月的午餐。”

    “我是个时尚编辑，不是眼瞎。”豪森特白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一个月的午餐能有多少，我又不是输不起。”

    郑璇哼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快去上台公布结果吧。”

    等到豪森特上台之后，茹还是没能反应过来，猛拉着祈予的袖子，“哥、哥，我刚才没看错吧？你真的拿了全票吗？还是我数错了？”

    祈予哭笑不得，“你没数错也没看错。是我拿了全票，不是大卫，也不是豪金，更不是什么杰克狄兰斯。”

    “嗷————！”

    茹激动地劈了个嗓子，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吸引整个工作室的视线，她只得捂住嘴，在心里默默地来了一段Bbox。

    “经过一下午甚至动用了加班时间的投票后，我们得出了以下结果。”

    豪森特看了看手中统计的票数，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祈予上，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鼓了鼓掌，“让我们恭喜来自中国的年轻人，祁先生，在这次比赛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下一期gmour的封面模特！！”

    工作室里再次传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恭喜你，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模特，期待你在杂志上的表现。”

    大卫也走了过来，和他握了握手，只是他看了看祈予的肚子，“不过刚才在换衣室我看到了。”

    祈予：“嗯？什么？”

    大卫挑了挑眉，嘴角还带着笑意，“你那不太成熟的腹肌，也许你该给他找个爸爸。”

    祈予：“…………”

    试镜终于结束，此时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多，祈予和一圈评委握完手后，才得空跟郑璇两句话。

    “你表现得很好。”郑璇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今晚我会把合同发到你的邮箱里，如果确认无误的话，明天下午三点来这里签个字，顺便我想给你安排一个简短的专访，不知道可不可以？”

    “没问题。”

    一个专访也花不了多长时间，而且祈予大后天才会回国，“那封面照是定在什么时候呢？”

    “不用另外拍了。”

    郑璇点了点荧幕上的那张照片，笑了笑，“其实我们刚才私下里讨论过了，虽然这张照片质量不算高，但是感觉却是无法复制的，我会让后期稍微修改一下，在你回国之前会给你看一下样图。”

    “不过，这些都不着急……”

    她话锋一转，“如果你后天没有什么安排的话，我想带你去见一下柯兰大师。”

    “柯兰？是那个顶级服装设计师吗？”

    祈予险些被自己呛到，“柯兰曾经是维密的服装指导啊。听她去年手工做的一件礼裙起拍价是百万美金……这样的大师，不会见我吧？”

    “你一个人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好在我和柯兰大师有一点的交情。”

    郑璇坦言道，“事实上，柯兰近日来沉迷中国风，想要在她的设计中加入一点新奇的元素，但是又找不到合眼的模特……”

    ·

    和郑璇谈完之后已经是九点半，东林提前开着车来公司楼下接他们，兜里还揣着一个装了人的手机。

    祈予一进车就靠着玻璃窗，跟没骨头的鱼一样，“累死我了……东林，我手机呢？”

    “在这儿呢。”东林把手机递过去，又探头问，“哥你饿吗？我点了外卖，在座位上放着。”

    “我看看是什么……啊，粥！”

    祈予惨痛地捂着脸叫了一声，还好茹坐在副驾驶位上，后座可以容许他尽情滚，“我不想喝粥，我好累了，在空中飞了大半天，落地就跑过来试镜，还被一群外国人欺负，又是当服装设计师又是当模特，嘤嘤嘤……”

    东林：“…………哥，你到底想干啥？”

    祈予一个翻身正坐，一脸严肃，“我想吃肉，想吃麦当劳和肯德基，实在不行华莱士也可以。”

    “你清醒一点！法国没有华莱士！”

    东林一想到临走之前康义苦口婆心的劝告，顿时狠下了心肠，“别了哥，你现在是125斤，张导要求你瘦到120斤。这么短的时间内，最好的办法就是少食。”

    祈予闻言，绝望地往后一倒，“那你好歹点个香菇鸡肉粥，我就吃一两块肉，胃饿得像在烧一样。”

    “哥你知足吧。”东林直白地道，“这粥我还是从五千里以外的中餐店定的，现在人家已经烊了，你要想吃香菇鸡肉粥，还不如吃蔬菜沙拉来得快。”

    “…………”

    屡次挣扎想要反抗的祈予再次被镇压住，萎靡不振地拆开了外卖包装盒，喝了口粥，然后开了游戏。

    言言一直没睡，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忙完了吗？”

    昏暗的车内，祈予脸上的妆还没卸去，红色的眼影涂在他白皙的脸上，分外好看。

    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捧着粥碗，三两下粥就去了一大半，“刚吃完，回去还要卸妆，好累。”

    言言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对着光屏拍了两张，“回去就赶紧休息吧。明天要早起吗？”

    又是三两口，粥碗已经光了。

    粥虽然不管饱，但好歹缓解了饥饿感，要是晚上还饿，大不了再多喝点水。

    祈予擦擦嘴，面色轻松了许多，“没了，可以一觉睡到十点多，休息休息，好好吃个午饭。”

    现在午饭对他而言是最美好的时刻，因为早饭不宜吃得过油腻，晚饭又等于没吃，也就只有午餐的时候，身旁的两位‘管家婆’会往他碗里匀两块肉。

    “哥，你刚才还没回答我呢，这游戏到底叫什么呀？”

    茹在前排座位上看了老半天，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现在就下一个。

    “…………”

    祈予看了看人，再看了看她，憋了大半天，最后声音还故意压低了两分，“宠物情人。”

    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

    “宠物情人？和一个日剧同名了哎。”

    茹兴奋地在开手机商店，搜了半天，“哥，不对啊，我这儿好像没有……咱俩不都是苹果机吗？”

    祈予一听没有，顿时一阵神清气爽，腰不酸腿也不疼了，故作高深莫测地回答，“那应该是在内测吧，我好像是最早一批的用户。”

    茹脸上写满了失望，“啊……那好吧。祈哥，要是它再开放内测名额，或者开了公测，你一定要和我啊！”

    “嗯嗯知道了。”

    祈予随口答了两句，再一低头，正对上人炯炯有神的目光。

    祈予：“…………”

    坏了，该不会被听见了吧？

    言言却并没有责备祈予谎，刚刚的那几句话，莫名让他心里添了点甜意。

    作者有话要：营养液成功召唤出了言言可爱！duangduangduang！请大家继续为言言充电续航=w=

    感谢昆仑x2的地雷~

    感谢昆仑的手榴弹~

    感谢今天木苏里更文了嘛x20、昆棠x3、刘PP、慕颜、昆仑x36、是居居呐x15、灵陇、葡萄籽籽x2、绫双ax11、成蹊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