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月满则盈·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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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大的木桶内,晏初芙蕖泡在水中,然则芙蕖外溢的寒气,便是连秦姑射的狐火之力都几欲要招架住住。

    容凡并未进到桶里去,他于木桶外盘腿坐下,将手掌贴附在木桶边缘,双眸阖上,将神力从木桶中传递过去。

    晏初便在另一头,将手搭上芙蕖的肩胛之处,亦是缓缓推出自己的神力。不过半柱香的时辰,芙蕖身上的冰霜开始消融,身上开始溢出血水来,只见晏初伸手手掌缓缓抹过,便见血水止住,不再流动。

    在容凡与晏初双重神力的推动之下,芙蕖身上寒气被导出,晏初此时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唇色也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然而,此时双眸紧闭的容凡,却并未发觉。待一柱香过后,两人皆同时又缓缓收了手。容凡仍然紧闭着双眸,他耳中聆听着晏初从水中出浴的声音,以及水滴滴落在桶内的叮咚之响,都仿若被扩大了无数倍一般,在耳中回荡。

    “哗啦”一声后,她似是抱起了芙蕖,赤脚踩在地面的声音,湿哒哒黏糊糊。

    许是连晏初本人都未察觉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冽之香,经过桶内火泉浸泡过后,身上的香气更是明显了。

    便是她动上一动,他都能凭借味道分辨出方向来。察觉到她走到了自己的身后,微微的余热烘在他背上,他睁开双眸,正欲回身,未料晏初指尖正压在他侧眸之上,“你别回头,我衣裳湿了。”

    容凡似是明了晏初所之话底下隐藏的意思,遂当真老实巴交的一动不敢动,只睁开的眼眸缓缓阖上又睁开了。

    再睁开眼眸之际,晏初已然走出了芙蕖的房门。容凡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是坐着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木桶似所有所思一般。

    待和尚觉信进来之时,容凡仍坐于地面,他奇道,“天女的狐火劲道这么大?你未进桶内,怎生一脸的潮.红?”眼瞅着容凡衣裳干爽,他又替他不值,“如此美好机会,你都放过了,难不成你当真是无欲无求之人?”

    容凡难得的没有回话,他只是将指尖摸了摸左眼眼皮,那里似乎还在微微发烫。

    *

    晏初甫回到房中,便双眸紧闭,左手压在心窝,缓缓靠着门扉滑落了下来。她的唇色乌紫,贝齿上皆是冰霜,方才指尖的温度堪堪能维持在正常范围内。

    如今一瞧,便是连指甲都泛青白了。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吐出的气息都成了一缕缕白霜。她方才亦是强撑着身子,没让容凡察觉。

    她与芙蕖同中了华胥地母之阴寒气息,本来她堪堪可以压制得住,未曾想到今日耗费神力的同时,芙蕖体内的阴寒气息反被自己吸纳入了体内。

    快若瞬息,几乎是她出手相助之时,芙蕖体内的寒气便顺着她的脉络,一下就侵入了体内。此种情况,她实属未曾料及。

    哆哆嗦嗦的起身后,只见地上她所过之处,每一处皆结满了冰霜,满满当当的便是她所踩踏之处。她此时的身体便像是一条被冻住的大鱼,渴望进入大海的怀抱,融入暖洋洋的海水之中。却又如被冻僵的鱼身一样,僵硬非常。

    她缓慢的挪动步子,脸上的冰渣子簌簌往下直掉,眼皮都几乎要被冻住,她缓缓眨了眨眼睛,眼前有一过性的模糊,好不容易挨在床榻边,坐下之时,床榻发出了好大一阵声响。

    她本想嘲笑一番如此虚弱的自己,然则方想掀起唇角,却觉根本动不了,便又挪起脚步,在塌上蜷成了一团。

    *

    秦姑射是在一道强烈的视线注视之下醒来的,本就虚弱的身子,因去帮芙蕖驱寒,再次耗费了她的神力之后,回到厢房可谓是倒头就睡,飞狐族生来便是无梦一族,然则若真有梦,便属意义非凡之事。

    梦中的她竟是凤霞披冠,双眸顾盼,唇脂呈牡丹之色,正是自己所爱的唇脂。待梦中的自己言笑晏晏的转过头来时,见到她的双眉之际,竟是有个佛印雕花,惊得她浑身一抖,梦中的景象便化去了,渐渐,她五识渐回,朦胧间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她缓缓睁开了双眸。

    一双莹绿色铜铃般的双眸赫然现于眼前,一只黑猫正蹲在她床榻上,此时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着。她惊得一下便豁然坐起,被子从身上滑落之际,黑猫“喵”的一声叫唤,便动作敏捷的一个跃跳,跳至窗台上,回身瞧了一眼秦姑射,便从窗橱空隙中翻身而下了。

    此时一阵清风拂来,她方觉后背一阵湿濡之感。伸手抹了抹额际边上沁出的汗珠,缓缓吐出胸际烦闷的燥气。

    “一只黑猫,你就怕成这样了?”觉信的声音忽而从房梁上传来,惊得秦姑射便直接想朝上面吐出一把狐火。她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平静的道,“你怎么会在上面,又是何时进来的?”

    觉信耸耸肩,伸手指了指窗橱外,“我瞧见那只猫进来的。”话之间坦荡荡,更是十分的光明磊落,反倒让秦姑射语气一噎。

    秦姑射本就疲乏,又因这梦搅得睡意全无,便挥挥手,似是无意与觉信计较。倒是觉信靠在柱子上,往下觑了一眼秦姑射。

    黑猫是地藏老头的亲近之物,此时出现在她房中,必不是偶然。他想了想后,便道,“你方才可是做了梦?”

    秦姑射本是半阖的眼眸微微一动,无声的瞥了他一眼后,转身又躺了下去。觉信见她如此反应,更是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一般。

    “你可与我道道,我会算命,且不要银钱。”

    秦姑射冷笑了一声,“呵,那你倒是,我这命如何?”

    上头传来的觉信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当是大富大贵之命”

    “那你这命,看得也太容易了些,我贵为天女,难不成还会穷困潦倒一生不成?”

    觉信静默了一瞬后,“也成,我也可以和你实话,你这面相,倒不是什么善缘,至于是什么,我大抵也不上来。”

    秦姑射虽是背对着觉信躺下,双眸阖上,然则她深思清明,并未入睡。良久后,她方才答道,“那你可知,飞狐一族素来没有梦境。”

    觉信嚼了嚼口中的稻草根,微微有点甘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发开来。他眸光清澈,盯着房梁上那只生龙活虎的蜘蛛,若有所思道,“自是知道的,那只黑猫是老叟的,我常年见它跟着他身旁,想来,应是给了你一点警示。”

    警示?算得上是警示么……秦姑射睁开了双眸,皱了皱眉,倒是有些不解,“我梦到我要嫁人了”

    梁上的觉信静默了一瞬,而后平静的道,“那一定嫁的是我。”

    “还真可能是……”

    秦姑射听到身后有重物摔落的声响,回过头来一瞧,觉信正跌落在柱子之下,整个人趴在那处一动不动。她内心的怒火,嗖的一声,直线上涨。

    “怎么,你是有何不满的?”

    觉信赶紧起身,怕了拍身上的尘埃,赔笑道,“自是不敢,只是不知天女口中的可能是何意?”

    “我见到我额前簪花是一个佛印,除去你的金光佛印术,我身边又有何人修炼此道?”秦姑射此话虽是发问,然则答案亦是八九不离十了。

    觉信听闻之后,神色微微有些异样,随后笑得眼眸弯弯,迈着流里流气的步伐,缓缓朝秦姑射走去。

    她惊醒得瞧了一眼觉信的神情,冷了冷神色,“和尚,你若是想做点让你绝子绝孙之事,你便即可胡来好了。”

    觉信一听,便又嘿嘿一笑,口中呢喃,“真是绝情,真是绝情”

    他嘴上虽是在插科诨,然则那双笑眯眯的眼眸之内,却是沉静如水的思绪。

    *

    青云似是十分的不满,他恶狠狠盯着躺在床榻上的芙蕖,为何她受伤之际,守着她的是自己?!今日容凡一句轻飘飘的话,将他唤来,又轻飘飘的吩咐了一声,要自己守在此处后,便又轻飘飘走了。

    他连一句拒绝的话都尚未来得及出口,然而他余光瞧着芙蕖身上的伤口,确实也颇有些惨不忍睹,心中的闷气便又因心软而化去了不少。

    容凡那厢在房内静静落座在棋盘旁,眼瞧着一盘棋局在自行移动着,他眸光淡淡的觑着其中一枚白棋,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一般。

    而后,他眉头一皱,蹙起了眉头,微微侧首感应到空气中似乎传来一阵强烈的冰寒之气,不多时,便连棋盘之上那枚白子亦是覆盖满了冰霜之意。

    此时,从地面冒出一缕墨黑的发丝来,缓缓而动,如蛇动一般,蜿蜒扭曲爬上容凡的脚上。容凡垂眸看了一眼后,只见发丝绷直,似在诉些什么一般,只见容凡脸色骤变,豁然起身,连一旁的矮凳都带倒了,发出了好大的一阵声响来,然而他并无心顾及,直接便推门而出。

    方出门口,便见对面晏初的房间,整面门扉之上,皆布满了冰霜,密密麻麻爬满了整片墙面,竟是整间房屋,都被她给冰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