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至亲至疏夫妻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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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布楚贺先骇了一跳,得知身后的人是十四,安下心来,但转念又骇了一跳。

    抱住她的人是十五岁的胤祯,不是和她当了一辈子夫妻的胤祯。

    虽然她与胤祯前世成婚几十载,也有了一个女儿,但他们的结合不过是一场闹剧。

    只是凭着青梅竹马的情分,两人婚后也是亲密的朋友,互相关心,彼此扶持。

    仅此而已。

    皇家的夫妻之间大多都不存在爱情,能培养出友情、亲情已经是难得的幸事。他们也都是聪明人,不会强求戏文里那样的情情爱爱。

    胤祯一直不是流连于儿女情长之中的人,他有他的铁血柔情,却从来不会为情所困。

    吉布楚贺因此很敬佩他,当然不会想到,原来一贯洒脱直爽、爱憎分明的胤祯会对她有情。

    因为他们很不相像。

    胤祯也不止一次过,不喜欢她这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个性。

    吉布楚贺摸上十四的手腕,借着转身与他面对面话的机会,不露痕迹地拉开他的手臂,仰头笑问:

    “找我来什么事?”

    少年青涩的俊颜落在昏暗的阴影下,略含消沉忧郁之色。他默不作声地看了看吉布楚贺,竟再次明明白白地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十四低下头,贴着吉布楚贺的后颈问:“你还不明白吗?”

    ……

    “十三叔,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稚嫩的童声唤回了胤祥的意识,他僵硬地低头一看,原来是四阿哥家的老二和老三,现在还都是奶娃娃。

    他早就对这两个侄子没了什么感情,现在更是理都不想理,屋里的光景已经把他的心与灵魂割成了碎片。

    “我才要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胤祥捏着拳头喃喃低语,看似在对侄子们话,眼睛却望着藏书室的方向。

    他们在做什么……?

    十四这子自见过他未来的福晋,眼底就阴阴沉沉的。人前虽是笑着,可他瞒得住别人,瞒不了他胤祥。

    后来一行人去听戏,他兄弟俩的座位挨得近。台上热热闹闹,胤祥更能感受到十四心不在焉了,更不要他还一直在暗中留意着吉布楚贺的动向。

    眼见二人差了一盏茶的时间先后离开,他怎么可能坐得住?

    不过万万没想到,不好的预感是真的。

    古朴的书屋内一片柔和。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温情脉脉。任谁见了这样的画面,也不敢破。

    胤祥定定地站在门外,没有像上次撞破吉布楚贺和十四玩闹那样,冲进去分开他二人,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就像前世无数次,他都这样远远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情笃意重,琴瑟和鸣。

    因为他们才是夫妻,是一家人,而他谁都不是。

    ……谁都不是!

    一时间,胤祥根本分不清前世今生:他现在是怡王,还是十三阿哥;吉布楚贺又是哪一个吉布楚贺——都无关紧要了。

    他仍是得不到,仍是只能眼睁睁站在角落里看着的那一个。

    ……

    书屋外一片冰雪天气,室内却热烘烘的,没有刮进来只言片语。

    “你还不明白吗?”

    十四仍环着吉布楚贺不松手。

    吉布楚贺哑然,很难相信直来直往的胤祯也有这么腼腆的时候。

    是了,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至深至浅清溪,至亲至疏夫妻。即便他们曾有过几十年的夫妻之缘,胤祯也不见得对她毫无保留,更何况是少年的时候。

    少年的时候……

    吉布楚贺沉默地感受着少年诚纯的气息,想起了一点儿当年看不到的事理。

    少年的时候,她的眼里是只有胤祥一个人的。

    胤祯呢?他们从一块儿长大,又旁观者清,当然什么都看在眼里。

    可他也是个骄傲的皇子,断不会横插进来纠缠。就算有过什么别样情愫,也会很快烟消云散的。

    长大成人之后,每个人都不复纯真,自然也再没有这么简单的感情。

    几十年来,吉布楚贺一直以为胤祯娶她的动机是一时负气;

    或者如老九所,是为了他自己的需求和考量。

    事后,他也不止一次坦白过自己的悔意。

    所以吉布楚贺更不会想到,胤祯向康熙请旨赐婚时,少年时稍纵即逝的倾慕也致使了一部分结果。

    “只要你不反对,我这就可以去求皇阿玛下旨。”少年十四牢牢拥着她:“总归你也不想嫁给别人,对不对?你不喜欢十三哥,更不喜欢阿尔松阿。”

    ……

    原来是这样。

    吉布楚贺眼底忽明忽暗,终于明白了。

    因为自己重生以来,并没有像前世那样,对十三怀着一颗少女心思,反倒让十四误会了,让他有了冲击的念头。

    ……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又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呢?即便是重开的花朵,也不会长出和去年一模一样的脉络。

    可是现在的她对十四来,就是一个老太婆。教她去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结合,也实在太荒谬,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

    “你别冲动。”

    吉布楚贺轻轻地使了使劲,并不能脱离十四的桎梏。知道他是个顺毛驴,不好硬碰硬,她便笑问道:

    “是宝盈格格哪儿不好吗?让十四爷不满意了?”

    “你别用这种哄孩子的态度对我!”

    十四火了,一把撒开吉布楚贺,恼怒地背过身去生闷气,也不知同她怎么才好。

    他不能跟她,德妃正想方设法把她嫁出去。危机迫在眉睫,她的人生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四阿哥的思路与前世别无二致,总认为世上其他男人比不上自己,也不值得吉布楚贺托付。若她没有意中人,倒不如嫁给他自己。

    “没哄你。”

    吉布楚贺站着没动,就对着十四的后背:“宝盈格格是有才情的女子,又是个美人,正是你喜欢的那一类吧?你娶了她肯定不会后悔。”

    “至于我呢……也有我的去处。”

    她道。

    十四狐疑地回过头来,咄咄逼人地质问:“你能有什么去处?”

    吉布楚贺笑笑,不作答。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到了少年时,不敢轻易了结。如今真相大白,得知全是胤祥的怨念所致,她便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正如她与胤祥摊牌时所讲,自己早该是埋起来了的。死又复生的这半年光景——

    不过是濒死前做的春秋大梦。

    ……

    那只被毒死的刀豆,就是她自己。

    *

    屋外,四府上的两个阿哥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好着十三叔,央求他不要跟阿玛告状,他们昨天的课业还没完成,现在是偷跑不出来补课的。

    胤祥哪里听得清他们在闹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留在这个院子里。只要再多看一眼,他就会崩溃。

    守门的贵子仍跪在地上扑簌,不敢抬头,更不敢出声。

    “十三叔,您怎么了……为什么贵子一直趴在地上?”

    “贵子?难道十四叔也在?”

    弘昀和弘时着着,觉得气氛不对。他们齐齐仰头一看,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十三叔,莫提撒娇,两兄弟都快吓哭了,再不敢吭一声。

    胤祥又看了两个萝卜头大的侄子,忽然如梦初醒。

    现在是康熙四十几年,他还是十三阿哥,还有求得吉布楚贺的机会。

    “找人把两个阿哥带回戏台那边去。该怎么做,不用爷吧?若是出了岔子,爷就要你的狗命。”

    胤祥残戾的话似冰刀削在贵子背上,贵子浑身一凛,颤颤巍巍地:

    “是,是!奴才省得!”

    贵子忙不迭爬起来,哄着两个阿哥离开。弘昀和弘时也被叔叔吓着了,不敢久留,都听话地走掉了。

    院子里只剩胤祥一个人。

    他背着书屋伫立了片刻,整个人都陷入了可怕的沉寂里。

    倏地,他转回身,一把推开了藏书室的门!

    吉布楚贺和十四早已分开,此时正僵持不下。胤祥突然闯入,就如利剑一般,划破了二人之间的胶着。

    干燥的秋风呼啸冲进大敞的屋门,吉布楚贺与十四不约而同地一个寒颤,全然是无意识的。

    他们转向风口,才看见胤祥。

    他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利落地踏进门来,只对着吉布楚贺笑道:

    “玉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前头演到你最喜欢的《进瓜记》了,再不走就错过了,走吧。”

    胤祥的笑容完美无瑕,和煦又温柔,还是那副会让少女心醉的俊朗面容。但是,吉布楚贺分明看见了一张扭曲的面孔。

    她情不自禁地避开些许,却又给了十四机会上前,挡在她和胤祥中间。

    “你来干什么?!”

    十四没好气地驱赶着胤祥,有点气急败坏。他怪自个儿大意,让胤祥撞见了自己被吉布楚贺拒绝的场面,实在很丢脸。

    他是这样想,胤祥却已经变得疯狂,根本无暇意会他的心理。

    “怎么,我要来,还得跟您十四爷请示?”

    胤祥逼视着十四,目光凛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十四比他两岁,因此成年前一直比他矮半头。他总能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地睥睨着这个弟弟。

    但是待到两人成年后,仰视的那一方就变成了他。

    不知怎么,眼前十四青涩的少年面庞,渐渐幻化成了一张二十多岁的青年的脸。

    胤祥认得出,这是十四成年后的样子。

    那时候的十四意气风发,正是可堪重用的时候。他身影高大,俊气逼人,站在人前光芒万丈。

    而他十三自废太子事件过后,变得颓废不堪。每当他站在十四面前,只能感到自惭形秽。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瞻前顾后的样子!我就是要告诉你!该争的不去争,就只能咬着牙含恨到死!你就不该管她愿意不愿意!”

    二十七岁的胤祯站在光明处,气势冲冲地冲他喊着,永远看得比他明白。

    他就不该管她愿意不愿意!

    话音一落,十四成熟刚毅的脸庞渐渐模糊软化,又幻化回此时十五岁的模样。

    胤祥盯着他,落下的每个字都很有分量:“日后你休想再靠近吉布楚贺半步!”

    “你!”

    十四到底还是稚嫩的,箭袖下的拳头攥紧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敬。

    “好了。”吉布楚贺走到十四前面,对着胤祥:“你先回去吧,我们还有话要。”

    她赶他走。

    胤祥立在吉布楚贺面前,身体仍像被撕裂着一样难受。书架的投影遮住了他大半张面孔,却遮不住他身上阴沉的寒意。

    吉布楚贺完便不再看他,无论语气还是神情,都平淡得挑不出一丝特别。

    若是得知胤祥重生以前,她还是会装一装的,像个吉布楚贺一样。现在,她着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懂的哑谜,用一个“我们”,轻轻松松地把他撇在了外面。

    十四是听不懂的。他生着闷气看向别处,也并不得意,因为心里清楚吉布楚贺要跟他什么。

    横直他是没机会了,现在得意一时又能怎样。

    “好,我先回去。”

    胤祥低缓柔和的声音飘了过来,眼底尽是支离破碎的忍耐。

    因为他立过誓的,要当她心底里那个最好的男人。让她记着自己永远完美,永远对她百依百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