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长相思 只是因为得不到。
行围在冬天也是一样的,旗兵们把林子围起来,动物跑不出去,方便王公贵族们狩猎。
太后上了年纪,便不再参加这样的活动。吉布楚贺是跟寿仪一起的。
未出嫁的公主很少有出京的资格,但寿仪现在是最得宠的公主,硬是叫康熙把她带上了。她自己来年就要出嫁,再不跟着皇父到处玩一玩儿,就没机会了。
因此两人进了林子,一直跟在康熙后面。不过康熙他们跑得快,猎得也快。寿仪总跟不上,慢慢跑到别处去了。
地上的雪一片松软,没有什么人或者动物踩踏的痕迹。
寿仪转了半天,只猎到零星几只狐狸和野鸡。她觉得自己不像吉布楚贺那样善弓骑,有些拖累了她,便不好意思地提议道:“要不你别管我了。”
吉布楚贺点点头,了声“也好”,马朝林子深处跑去。
她们身边都是跟着侍卫和猎犬的,寿仪身份尊贵些,更有一整队的侍卫跟着。吉布楚贺与他们分开,也不是单枪匹马,身后紧跟着一个侍卫。
今年冬天不知怎么,确实没见到多少野兽。不知道是不是围的人故意少圈,好方便行事。
吉布楚贺转了一会儿,调头向回走,那侍卫也默不作声地跟着。
“看你有些面生,是新来的?”
吉布楚贺突然勒住马,故意这么问,冷不丁让那侍卫微微一惊。
他想不到吉布楚贺会突然跟他搭话,忙低了低头,掩住视线和半张脸,应道:“是,奴才三等侍卫扎克善,正蓝旗人。”
正蓝旗的。胤祥就是正蓝旗的旗主。
不知道这个扎克善是索额图计划中的一员,还是胤祥派来看着她的,总归都不是好人。
吉布楚贺微笑着颔下首,转过头了去。
不远处忽起一阵嘈杂,又是人声怒吼,又是唰唰泠泠的刀剑声。但是,肃杀的空气里并没有野兽的叫声。
扎克善也立马警备起来,手扣在刀柄上,沉声道:“格格,奴才护送您回公主那里去。”
吉布楚贺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她拉起缰绳,却朝着嘈杂的地方跑去!
扎克善见状,当然来追,且三两下就追了上来。
树林里地形复杂,又有积雪,谁也跑不快。扎克善似乎并非八旗里的酒囊饭袋,很有两下身手。眨眼间,他已冲上来拉住了吉布楚贺的马。
吉布楚贺见状,一把抽出软鞭去,与他近身过了几招。
扎克善没想到吉布楚贺养在深宫大内,一个金枝玉叶身上还有功夫,大吃了一惊。
不过吉布楚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也不需要赢。
扎克善终究依靠体型优势占了上风。为了制服吉布楚贺,他不得不跳到了她的马上,坐在她身后,先去夺缰绳。
“格格,对不住了!”
他以为此举是事急从权,不得不以下犯上。谁知吉布楚贺却蓦地放弃了挣扎,在他双手都去扯马的间隙,猝不及防地:
“我才该,对不住了。”
此地只有他们二人,不论扎克善是什么身份,只要她死在他的刀下,他就只能是个叛军。
吉布楚贺话音未落,手已经伸向了他的配刀。
“嗖——”
一道冷鸣如疾风闪电穿破而来,刮在耳边,尖锐有力。
随即“咚”的一声,吉布楚贺猝然感到身后一轻,竟然是扎克善栽下了马。
她忙低头去看,却见扎克善身上插着一支羽箭。她抬头张望,一眼对上了不远处的胤祥。
他一人一骑,一身黑狐皮氅,手上端着一把弓,还未放下。他的目光犀利冷锐,就像另一支箭,搭在弓的后面。
吉布楚贺手上还握着扎克善的长刀,银色的铁面映着白雪,在日光下灼灼刺眼。
她一看见他,握着刀柄的手便刺不下去了,整个人僵在马上。
胤祥也不敢给她这个机会。
他的脸上面无血色,完全顾不上惊恐或是愤怒,几乎是飞奔而来。
吉布楚贺还未有动作,手上的刀已经被他掉了。
他很用了些力,因为害怕;他的力道又不够坚定,微微颤抖着,也是因为害怕。
可是,他也不话,更不质问吉布楚贺,只是将她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牢牢地抱着她,驱着马飞快地逃离这个地方。
吉布楚贺任由他抱着,也不出声。两个人都很沉默,彼此之间只有冷风呼啸。
胤祥很快带着吉布楚贺回到了寿仪那儿去,她正被层层侍卫保护着。
寿仪隔着人看见他们,急忙迎上来:“十三哥,吉布楚贺,怎么了这是?!受伤了?!”
胤祥仍是峻厉寡默,只把吉布楚贺交给寿仪,要她照顾好,便拍马走了。
吉布楚贺倒是恢复了常态,宽慰起寿仪,但也不提自己和胤祥之前发生了什么。
原来康熙那儿的确出了事,遭遇了围堵。估计索额图等人算和前世一样,挟制康熙,谎称皇帝行猎时负伤,不得不在行宫滞留。只是情况凶险,怕是治不好了。如此太子临危受命,是顺理成章。
吉布楚贺跟着寿仪一行匆匆回到行宫,到了太后那里去。
老人家没有去狩猎,这会儿正心有余悸。
行宫内外已经严加防守,听胤祥正忙着排查掉换守卫,吉布楚贺当天再也没有见到他。
她与寿仪陪着太后,直到入夜才回到自己的住所,门口同样有侍卫把守。
豌豆一直等在屋里,一样的心惊肉跳。她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就是不肯离开吉布楚贺半步,几乎趴在床边儿守夜。
夜里,只要吉布楚贺翻个身,豌豆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后来,还是吉布楚贺有些内疚,叫她上床和自己睡在一起,好让她安心。
次日白天,胤祥也没有出现。但暮色降临后,豌豆就十三爷来了。
吉布楚贺坐在镜子前面梳着头,已经准备休息了。她放下剔透的玉梳,安静地将乌黑顺直的长发编好,着:“让他进来吧。”
豌豆虽觉得不妥,但还是忐忑地传话去了。
胤祥今天的脸色还是不好,他进来见了吉布楚贺,五官更是笼罩了一层悲色。
“玉儿,你就这么不想与我在一起吗?你宁愿死,也不愿选择我……?”
他站着,她坐着。他进门起,就再没上前半步。
吉布楚贺半低着视线,面朝妆台,缓声问:
“你怎么知道我想死?”
胤祥笑了一声,苦涩道:
“我被你骗过一辈子,你谎话敷衍我的时候,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吉布楚贺不话了。
胤祥由此更感到悲哀,干脆一刀一刀地在自己心上剐着:
“前世你也是宁死不肯改嫁给我。好,我等,我等下辈子。可是现在我真的来到这里了,才知道自以为的生死不渝……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单相许。”
吉布楚贺端坐着听着,半垂的眼睫微动几下,然后缓缓开口:
“你只是因为得不到。”
“那你就甘心吗?!”
胤祥的话突然如疾风似的扫来,声色俱厉。
此时,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沉了下去。漆黑的夜色瞬间笼罩了一切。
“有什么不甘心的呢?我们早就有了各自的生活啊。前世你去得早,所以不知道,在你走之后,我和十四又安安稳稳地过了几十年。”
吉布楚贺转过脸来,望着胤祥微微一笑,也扭曲了。她还嫌不够,含情的桃花眼又弯了一弯:
“那几十年的岁月,几乎有你的一生那么长啊,十三哥。”
轰——
一道惊雷当空劈下,胤祥猛然一震,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吉布楚贺慢慢敛去笑意,再次垂下眼,若有所思着:
“原本我答应他,如果他先走,我就陪他同日而去。可是,最后却是我先不好了。
“来到这里,我发现我们的生辰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直到我想起临终前的断断续续的记忆,才参悟:原来那天我合眼后,他也履行了他的诺言。”
吉布楚贺在这段话的时候,始终没有去看胤祥。
“……你们,你……”胤祥两耳发鸣,整个人都是懵的:“前世和他同日死?”
“是啊。”吉布楚贺一口应下,终于抬起头来,反问道:“我的一生圆满地结束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吉布楚贺变心了,您也没有理由放不下。”
她用前世的口吻。
但即便是在前世,她也从来没过这么多绝情话,几乎是发了疯似地撕扯彼此的神经。
“变心了……”
胤祥失魂落魄,无意识地动动目光,不知道该看哪里,眼睛又酸又胀。
要知道临终前,就是对她求而不得的爱,苦熬了一生的恨,还有想看她一眼的渴望,耗尽了他最后一口气!
他一直想知道,她得知自己死后,有没有过一丝悔恨,掉没掉过哪怕一滴眼泪。哪怕当真只有一滴泪,他可以从此不再有任何介怀。
可是她却平静地告诉他,他的死亡没有带去一点儿波澜,她仍心无旁骛地和另一个男人白头偕老,连枝共冢。
这一世,前世的来生,其实是他空想出来的相许,是他一次又一次的一厢情愿!
他至今仍在奢望的情深如许,她早在前一世就与十四实现了。
……
胤祥抿着唇,咬着牙,明明已经溃不成军,却还是死守在这里。
他的双目找回焦距,死死盯着吉布楚贺淡然的面孔,愤然诘责:“你还记得自己当年对我过什么吗?
“生离不可闻,况复长相思。如何与君别,当我盛年时!”
……
那是吉布楚贺唯一一次对胤祥表露心迹,但当时已经太晚了,她就要去当十四福晋了。
吉布楚贺以为命运不可更改,所以从不肯强求。直到胤祯的婚旨狠狠了她一耳光,她才明白过来。
命运是可以更改的,只是她从未争取。
如何与君别,当我盛年时。
这句汉诗像是一把利剑,将微笑的瓷娃娃劈出了裂痕。
吉布楚贺的眼眶蓦地一酸,早就淡化模糊的年少时光,又遽然变得刻骨铭心起来。
而胤祥也褪去了温文尔雅的外衣,面露癫狂。
他恨恨地低喊着:
“现在我的相思之情跨越了生死!而你们没有!他没有我这般爱你,半分也没有!你如今分明有机会同他生生世世,可你也不想!”
他全准了,且再也不肯受她的骗。不论她怎么,多少,他都不信,再也不信了。
吉布楚贺忍无可忍,倏地站起来,身子微微颤抖着,却还是在极力隐忍。
她压抑着愤怒和音量,注视着他质问道:
“那你要我怎么办?!”
年少时的感情是很美好的,更是无可替代的。无论过去多少年,它都是皎洁的明月光。
正因为青春年少时的爱慕天上地下,独此一份,才更应该好好珍藏回护,不要去破坏它……不要因为贪图月色,就去学那嫦娥。
重生以来,她一直这样想。
可是,他们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她不再是单纯懵懂的玉雀,他也不再是骄傲潇洒的十三阿哥。
他们都因为这段始终得不到的感情,变得偏执、狰狞。
吉布楚贺望着自己年幼时真心爱过的人,望着他少年时的面容,目光渐渐涣散开来。
她抬起双手,无助地伸向衣领的襟扣,一颗一颗地解着,怅然若失地:
“是不是只要让你得到就够了?”
平时在卧房里,吉布楚贺只穿着一件外袍。顷刻间,她已经解开了衣领,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肚兜粉色的系带。
胤祥震了一震,不敢置信只维系了一瞬间。
他的目光紧紧跟着她的动作,死锁着她纤长的玉指,喉结微微一动。
半晌,她已经解开了全部的衣扣,他的目光也停了下来,然后重新挪到她脸上。
汹涌的怒潮已经退得悄无声息,幽幽烛火在夜里扑朔。
胤祥的脸庞又变得像记忆中一样英俊完美,像他十七岁那样,光风霁月。
可是,他却:“你以为我不敢?”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灯光投在他五官下的阴影由深变浅,又由浅变深。
“玉儿,我已经不想再当正人君子了。”
着,胤祥在吉布楚贺面前站定,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不由分动手除起她的衣衫,势在必得:
“我要让你感觉到我有多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