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说不定,你连自己的名……
“拿下。”
命令轻飘飘地下达, 镇长比谁都要激动,他扭动着自己的肩膀,想要挣脱开束缚, 冲着贝克大吼:“帝国有法, 不得随意抓捕,你们有抓捕令吗!就这样对我!”
贝克不动,平平看着暴躁得如疯狗的镇长:“帝国还有法, 事发突然,对欺瞒诈骗者可紧急关押。”
镇长嘶吼着嗓子, 眼睛布满血丝:“我哪里骗了你们!她就是我的女儿,我养了她十年,这个你可以去问镇子上的人!”
这件事他没谎,在来镇长家做客的时候,贝克便提前探清楚了,镇民们都知道镇长家有一个痴傻的哑巴女儿, 只是他女儿的脑子不太正常, 总是呆在屋子里不出门, 街坊邻居也没怎么见过那位女孩。
这就很奇怪了。
即便孩子有些痴傻, 但也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街坊邻居都没怎么见过, 那就不叫呆在房子里不出门了。
应该叫囚禁。
贝克摇头,看着明显心里有鬼的镇长, 拉起女孩的手往外走:“哪怕你养了她十年, 她也不是你的女儿。”
贝克带着女孩去了自己的马车上, 这里听不到镇长发疯一般的嘶吼,也看不到混乱的场面,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将女孩带去柔软的座椅上,给她递了香甜的草莓,问道:“可以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女孩抬起头,张张嘴只能发出沙哑难听的嗯啊声,没办法话,她就伸出手比划,比划了一通贝克依旧顶着一串问号。
女孩越来越急,泪眼汪汪地都要哭了,贝克递给她一支笔一张纸,“如果不会写字就画下来。”
高档的羽毛笔握在手上,生出从未有过的陌生感,笔尖堪堪悬在白纸上方,女孩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就是不知道如何下笔,她抬起头,蓄在眼眶的泪水还是啪嗒一声,滴在纸上。
贝克笑了笑,取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安抚道:“没关系,就算画不出来,我也能知道你想什么。”
他温和地笑了笑,“我是魔法师,可以跨越语言,直接看到人们脑海中想的是什么。”
“你只要尽可能回忆你想的事情,我会施展魔法,直接和你的意识沟通,意识连接可能有些奇怪,但请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在柔和的声线中,女孩放下戒备,闭上眼睛,记忆模模糊糊飘回了十年前。
那是一个只依稀记得轮廓,不记得样貌的女人,她用母亲特有的轻柔声线喊自己:“贝琳达。”
贝克笑了笑,原来她叫贝琳达啊。
再然后的记忆便很混乱了,她被不知名的叔叔哄骗去了一个巷子,头上套了麻袋,喂了迷药,装在马车上,徐徐离开了自己的家园。
看到这里,贝克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他大概能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长相好看的女孩子会被带得远远地进行拍卖,什么都不知道的贝琳达作为商品放在展示台上,被带着面具,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们拍卖,一圈圈竞价下来,她最终被一个穿着长长黑袍的男人买走了。
黑袍人把她带到马车上,连着奔波了好几天,终于停在一个普通的镇。
她再睁开眼,只有一个外表慈祥的人坐在身边,摸着她的头发:“好孩子,你醒了,我是你的爸爸啊。”
那个人对她很好,给她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蛋糕,对她也格外细心,真的像一个贴心无比的爸爸。
经历了数个月受冻挨饿的生活,这样的贴心行为很容易俘获一个孩子即将支离破碎的心。
贝琳达也曾心动过,是否应该喊这个素不相识的叔叔爸爸,但每次称呼都在嘴角转一圈,最后吞进肚子里。
她不太懂得大人的世界,却能轻易地看穿一个人的眼睛,那位叔叔的行为举止很得体,但他的眼睛却像是糊上一层厚厚的浓雾,她看不透那双眼睛,真实的情感封在密布又厚重的浓雾后面,像是藏在树影中的乌鸦,睁着漆黑的眼睛,带着不详。
他从来不让自己出去,看自己的目光也带着怪异,贝琳达潜意识地躲开他抚摸自己的手,瑟瑟地缩着身子,从狭的窗户望着阴霾的天空,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雀。
女孩油盐不进,一个多月的时间,叔叔的耐心磨得差不多了,似乎也有些烦躁,出门的时间越来越久。
有一次,贝琳达发现家门能轻易开,大概是那位叔叔忘记锁门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家里很容易进偷,但这对贝琳达来,无疑是个大大的惊喜。
她被困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感觉自己没有见过其他人了,开的大门像是勾引她的糖果,她拆开了那糖果,走出了大门。
街上的景色有些陌生,她并没有来过这里,但也有些熟悉,因为她长大的地方就是这般淳朴的镇,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像是所有人都认识彼此一般,互相着招呼。
一人出行的孩子贝琳达便成了街上最突兀的存在。
卖水果的摊主走出来,蹲在贝琳达身前问:“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贝琳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跳一步,缩在路边的角落。
摊主僵了僵,摸摸脑袋:“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帮助你的。”
完,摊主从水果摊上就近取了一只苹果,在身上擦了擦,往前递着:“喏,这个送给你吃。”
贝琳达清楚地知道,自己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接受了陌生人给的东西,她的肩膀缩得更厉害了,摇着脑袋:“不、不要。”
这下让摊主犯了难,有些担忧地看着贝琳达:“那你告诉我你的家在哪,我带你去找你的家人好吗?”
贝琳达依旧戒备地看着他。
“或者,我带你去卫兵团,帮你发个公告,让你的爸爸妈妈来找你?”
以前妈妈就告诉过她,遇到困难可以找卫兵帮忙,他们是可以寻求帮助的人。
那时候贝琳达还傻傻地问:“那故事书上的骑士大人是做什么的?”
妈妈告诉她:“那时守护我们的人,如果遇到危险,骑士大人就会出现守护你啦。”
可是自从她被抓住,就没见过传中的骑士大人。
记忆有些模糊,但贝琳达还牢牢记得自己应该向谁寻求帮助,她心动了。
摊主和自己的老婆交代了摊子的事,带着贝琳达走了。
侍卫厅顶上挂着三面旗子,贝琳达只认识中间的那面,是帝国的旗帜,剩下的两面,一面织着交叉的矛和盾,一面则是骑着白马的勇士。
摊主见贝琳达停下步子凝视那几面旗子,还特意蹲下来解释:“中间那面是南希帝国的国旗哦。”
贝琳达点头:“我知道。”
摊主笑了,又问“那你知道剩下的两面旗子是什么吗?”
贝琳达顿住了,心地望着摊主:“是什么?”
“剩下的两面,一面是卫兵团的旗子,另一面则是骑士团的旗子。”
着摊主就骄傲地挺起胸膛来:“别看我们镇子,但也是有骑士坐镇的啊!”
贝琳达的眼睛一下亮起来:“这里有骑士大人吗?”
“是的!”
得到肯定回答,贝琳达的呼吸都快了些,骑士大人在这里,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能回去了呢?
贝琳达带着笑容,走进了卫兵团的大门。
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卫兵团见到的那位传闻中的骑士,就是把她关在房子里,让她喊自己爸爸的人。
相隔了一整个大厅,贝琳达都能明显感受到骑士大人的慌张与不安,他快步走过来,抓住贝琳达,手心紧张得直冒汗,尽量用缓和的声音问:“你怎么出来了?”
贝琳达的肩膀被枷锁一般的大手死死扣住,动弹不得,这让她想起了那段被绑着手脚的黑暗日子,感到很不舒服,但眼前的人就是传中的骑士大人,他不是坏人。
单纯的女孩声道:“我是来这里寻求帮助的,我想回家。”
骑士大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傻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这里是她的家?不是啊,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不认识这里,今天也是第一次走出房门。
骑士大人深吸一口气,睥睨着她:“我就是来帮助你的啊。”
女孩的表情空白着,像是陷入了纠结的谜团之中,带她来的摊主也被绕了进去,躬着身子问:“骑士大人,这孩子是……”
“哦,这孩子是我的女儿。”
贝琳达回神,抬起头刚想反驳些什么,就被骑士大人一只手拥进怀里,高大的身躯完完全全把女孩包裹进去,挡住了她所有的声音和神情。
摊主的表情有些奇怪:“大人原来……这是您的孩子啊?”
明明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不,她不是我亲生的孩子。”骑士大人搂着贝琳达的后背,垂下眼眸,声音听上去很悲伤:“我是一名退役的骑士,曾经有一个很要好的兄弟,只是在一次剿匪的任务中,他不幸身亡了。”
“我答应过他,如果他离开了,就替他照顾好他的女儿,这孩子是我兄弟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
“我会照顾好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
……
贝琳达被抱回了那间锁着所有门窗的昏暗牢笼,被捂了一路嘴,她终于能话了。
“为什么您要那么呢?”她问:“我的爸爸不是骑士,只是一位农民,我根本不认识您啊。”
“哦?你不认识我?”
“对啊,我不认识您。”贝琳达用稚嫩的嗓音:“我去找您只是希望您能帮助我带我回家,等我回家了,我会好好感谢您的!”
“带你回家?”室内昏暗,骑士背光站着,阴影投在贝琳达身上,将人牢牢地包进去,他歪着头,诡异地笑了:“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他伸出手捏着贝琳达的下巴,几乎贴在她的脸上:“我也过了,我是你的爸爸,你要记住这一点。”
贝琳达看着那双露出一圈眼白的眼睛,颤抖着拍掐着自己下巴的手,她清楚地意识到,不是所有的骑士都会帮助人的,至少眼前着一位不会:“不是的,你不是,这里不是我的家,你也不是我的爸爸,放开我,我要回家!”
挣扎着的贝琳达抓住了骑士的手,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骑士吃痛把人丢开,恶狠狠地看着贝琳达:“再过几年,甚至再过几个月,你就会彻底忘记那些,我就是你的爸爸!”
他的表情一瞬间病态起来,呵呵笑了,声音中甚至能听出一丝沉迷:“当然,等你长大以后,也可以不做我的女儿。”
“真是可怜啊,一个还没有上学的孩子,不认识字,没有思想,什么也不会,失去我便不能存活,我什么你便是什么,只能做一株攀附别人生长的菟丝花,就像没有灵魂的精致娃娃,什么也不知道,却是我一个人的玩具,不定,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忘记呢。”
骑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仰起头无声笑了:“真是,太美妙了。”
恐惧蔓延在贝琳达的四肢,她倒在地上,看着逐渐疯狂的人,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勇气,对着他大喊:“我才不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我知道自己叫什么,我知道我的妈妈长什么样子,我知道我的爸爸每天都会去田里干活,我每天都会和伙伴们去河边的榕树下玩,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
“这些我会每天重复一遍,我不会忘记,我要去找我真正的爸爸妈妈,回我自己的家!”
“你是一个大骗子,一个坏蛋,根本不是故事书里的骑士大人,你欺骗了所有人!”
“也欺骗了我!”
“我要告诉其他人,你是一个大坏蛋!”
一直以来都安安静静的女孩在那天失控了,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扎在骑士的雷区上,一句接着一句,直到骑士再次捏住她的下巴。
他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整张脸布满阴影,只有眼白能看到颜色,声音飘忽得不像是一个人出来的:
“你,你会每天重复一遍那些东西?”
“还会告发我?”
“你以为自己会有那一天吗?”
骑士抄起火钳,就近从烧着的壁炉里夹出一块火炭:“你这么喜欢话,那就干脆永远闭上嘴吧。”
“这样,整个世界就安静了,你也能更好地扮演一个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