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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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艳艳的晴天下,不再是红墙琉璃瓦,而是青砖黑瓦的低矮的房屋,建筑与紫禁城的全然不同。

    三个孩子自打出宫,眼睛都看不过来,一会儿去围观耍杂技的民间艺人,一会儿去瞟瞟琳琅满目的杂货铺子,非常忙碌。

    当然,最吸引他们注意力的,还是沿街食铺与各色贩兜售的食品。

    这家店铺门口摆着一口大锅,咕噜噜煮着长条五花肉,大锅旁边支了一块木牌,上书“苏造肉”三字。

    朱厚照咽了口唾沫,转头问妹妹:“无灾,你想吃么?”

    “想。”朱秀荣痛快地点了点头,很给哥哥面子。

    朱厚照便向爹娘大声嚷嚷:“妹妹想吃苏造肉。”

    那守着苏造肉摊子的伙计极为精明,打眼一看眼前这一家人的装束,便知是非富即贵的主顾,立刻抄起火钳拨弄起锅里的苏造肉来。

    “这位贵人有眼光,我家的苏造肉,那可是京城一绝,来两斤吧,要肥的还是瘦的?”

    张羡龄把往朱厚照的帽上轻轻一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向那个伙计:“那就来两斤,要不肥不瘦的。”

    这家的苏造肉味道的确不俗,一是一锅好卤汁,将肉炖得极其入味,颜色也诱人,油汪汪的。

    只有一点不好,吃起来不太雅观,很容易就会将肉汁滴在衣裳上,洗起来很烦。

    朱祐樘与张羡龄还好,朱厚照衣襟处沾染上了些油点子。

    不过朱厚照显然也无所谓,毕竟长到这么大,他的衣裳都有宫人内侍来洗,轮不到他亲自动。

    张羡龄一瞧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寿儿。”她唤道,“今天的衣裳,你自己洗。”

    朱厚照一下子愣住,低头看看衣襟上的油点,又看看娘亲,只好认命。

    用过午膳后回到私宅,朱秀荣与朱厚炜依着惯例准备午睡片刻,朱厚照则烦恼洗衣裳的事。

    天井里有一口水井,不用外出打水,胰子、洗衣盆、洗衣锤都已准备好,还有一张板凳。

    只是要怎么洗?

    方才安顿好一双儿女的张羡龄出来,就见着寿儿对着一盆脏衣裳犯难。

    她走过去:“听好了,我就教你一回。”

    不论身份如何,像洗衣裳这种生活必备技能,张羡龄觉得寿儿应该掌握。

    寿儿听完,一上就会,不过还是心有不甘,嚷嚷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为这等事费心思。”

    “事?”张羡龄笑道,“岂不闻’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之语。事都做不好,你还想做什么大事。”

    好吧,朱厚照被服了,埋头洗衣裳。

    洗了一会儿,朱秀荣和朱厚炜跑过来,要帮忙。

    “不用不用,我来就是,你们午睡去。”朱厚照端起洗衣盆,不让弟弟妹妹们碰。

    朱秀荣道:“睡不着,哥哥,洗衣裳好不好玩?我想和你一起。”

    朱厚炜两环抱,冷静道:“我来看你洗干净油点子没有。”

    张羡龄瞧见他们兄妹三人的情景,笑了:“好啊,你们就陪哥哥一起。”

    这两个不点一加入,洗衣就成了变相的玩水,原本一刻钟就能了结的事,硬是托了半个时辰。

    不过玩水没啥工具,也只是互相泼一泼水。张羡龄想起后世品种多样的玩水工具,打算给孩子们做一把水枪。

    她转头和李广了这想法。

    李广思索一下,道:“娘娘得这种玩具,也许民间有艺人能做出来。”

    闲着也是闲着,张羡龄便让李广带路,带着一家人去那艺人的作坊围观

    作坊老板姓刘,是个精明能干的中年人,听了描述,立刻问:“那输水管可用皮子来做。因是新东西,我得先试验试验,七日给信,不知您可否接受。”

    “都行,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她与刘老板商量的时候,朱祐樘就带着三个孩子在作坊里闲逛。

    他看见作坊里还有两台闲置的织女,转身问刘老板:“你们也做织女?”

    “是。前两年织女时兴的时候,我家作坊几乎都全在赶制这个,只是最近生意渐渐没那么好了。”

    张羡龄听了,插嘴道:“这是如何?织女不好用了么?”

    “也不是。”

    钱老板有心与这几位客人搞好关系,于是特意放下中的活计,攀谈起来。

    原来这两年随着织女与鹊桥的广泛传播,棉花的种植量越来越多,棉织物的价钱一年比一年低。

    一来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不少寻常百姓能够添置新棉袄。但凡是都有两面性,织女的不断改良使棉织物产量提高,价格下降,有些织户见利润微薄,现在也懒得折腾。

    也就是,现在纺织品的生产力供过于求?张羡龄听见这个,有些吃惊。

    朱祐樘也是第一次听此事,剑眉微蹙。

    走在街上,三个孩子攒在前头,李广等人紧跟着。张羡龄与朱祐樘落在最后,远远瞧着孩子们玩。

    拥挤的人潮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各种不同声调的货声,人烟繁华。周围那些寻常的百姓,都在认认真真的活着。

    张羡龄心里还想着织女的事,她一扶持起来的项目,像是另一个孩子,盼着它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可如今,织女的发展却到了一个瓶颈期。

    有些话,她知道身为皇后的自己不该,可是可是

    她还是忍不住,向朱祐樘道:“其实,织女如今正有一个遇。”

    朱祐樘诧异地看她一眼,下一瞬离她更近些,肩膀碰着肩膀。

    他轻声话,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我听着。”

    “虽然现在大明境内纺织品的市场有限,可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是卖到海外去,必定能大有所为。”

    这样大胆的话,张羡龄出口,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作跳。

    她觉得,大明是时候开放海禁了。

    海禁这一政策,是洪武年间为防倭寇之乱提出的,永乐年间曾经趁着三宝太监下西洋的东风放宽了一些,但随着土木堡之变,大明江山岌岌可危,海禁政策也随之戒严。

    按照历史的轨迹,明朝的海禁并不是从始至终一直持续的。弘治之后,到隆庆年间,便迎来“隆庆开关”,民间商人可出海贸易。隆庆开关一经实行,港口收取的关税立即成为国家收入的重要来源,大量白银从海外流入,可供通关的海港被戏称为“天子南库”。

    张羡龄如今想促成的,就是将“隆庆开关”提前,成就“弘治开关”。

    朱祐樘思索片刻,道:“笑笑,你应当知道,如今东南沿海,倭寇并未全然无踪迹。”

    “我明白。”张羡龄咬了咬唇,“可是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1

    朱祐樘停下脚步:“笑笑,这话是你自己想的?”

    张羡龄张了张口,想实话。可她要是这话是听别人的,那这个别人是谁?她呆在宫里这么些年,接触的人只有那么多,朱祐樘也都了解。

    她正对上朱祐樘的视线,忽然释然。她有一种直觉,无论自己什么,朱祐樘都不会追问。

    “我少时从一本杂书上看到的。”

    朱祐樘点了点头,果然没有追问,他只是:“兹事体大,还需与朝臣细细商量。”

    听了这回答,张羡龄微笑起来,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细细碎碎的着话。

    “可以先圈一个海港,试一试,效果好再多圈几个海港。”

    “一旦开关,光收关税就不知能收多少,况且收取关税乃是天经地义,又无之前的陈规妨碍,比起商税而言定然会轻松许多。”

    “收来的一大笔关税,既可以用于改善民生,又可以用作军费,怎么算都是个不亏的生意。”

    张羡龄的声音又轻又甜,格外欢喜,这欢喜不仅仅是对开关的美好向往,更多的是为了朱祐樘,为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的絮絮叨叨,终于被三个孩子打断了。

    朱厚照跑过来,急促地:“娘,前面有买狗的。”

    一个生锈的铁笼子,里边关着一只雪白雪白的哈巴狗,瞧着只有一两个月大,胖嘟嘟的,像个的糯米团子。

    “娘,我们可以养这只狗么?”

    朱厚照试探着问,后头跟着的朱秀荣与朱厚炜都是一副期待的神情。

    张羡龄瞧见那狗,也觉得喜欢,但她故意板着脸同孩子分析养狗的利弊,要每日遛狗,照顾狗很辛苦云云。

    “你要知道,狗狗至多只能活十来年,若有朝一日离去,你会很难过的。”

    朱厚照想了想,仰起脸:“太阳也会西沉,难道就不晒太阳了么?我还是想带它回去。”

    于是这条狗就被带回了宫里。

    因为是白色的狗崽,所以朱厚照就起了个简单明了的名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