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怎么还不醒 就当你答应了
都人濒临死亡的那一刻, 会开始回想这一生里所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像是为了同这人世间道别。
空气中弥漫着灼热滚烫的软筋散的香气,这股香气能让身体失去控制的同时, 却能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或许还会越来越清醒。
顾淮想起了很多事情。
九岁以前,他还不是顾淮。
叫顾淮的那子,有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的眼睛,眉毛,鼻子, 嘴巴,甚至连耳上,都同样长了一颗痣。
站在别人面前时,旁人总是难以分辨,他们兄弟二人到底谁是谁。
但,他们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们性子可谓是南辕北辙。
他不喜欢念书写字,最喜欢的事情是在外祖父身旁, 吵闹着要外祖父的腰刀。
外祖父去世后, 他最喜欢的便是带着一帮玩伴,四处跑,沿途所见的树木、假山、池子里的锦鲤, 无一没有遭受过他的折磨。
顾淮喜欢的,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拿着一本书看,因为他身体不大好,他出生时, 先侯夫人命悬一线,连他刚出生时,也是奄奄一息,精心养了许久,才终于让他安稳的活下来。
他们兄弟二人,一静一动,实在玩不到一处。但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的长大,这世上再没有别人能比对方更重要。
他们每日都待在一起。
他玩闹着,顾淮就在一旁坐着。
直到有一日。
顾淮身体不好,隔三岔五都要喝药。
药这个东西,又苦又难闻,能有多好喝。
不止要喝药,还得待在房中养病好几日,哪儿也不能去。
就算顾淮不,他也知道,顾淮虽然从来不哭闹,能将药喝完,却也不爱喝药,也不爱待在房间里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
他便想了个主意,“要不我们偷偷扮作对方,你出去玩儿一会儿,这药我帮你喝了。”
他自信的想,他们兄弟二人,而且再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了解对方,若是想要扮作对方,是轻而易举的就能骗过所有人。
至少,在他没有忍不住露出马脚之前,旁人肯定都不会知道。
顾淮很快就同意了,趁着奶娘不注意的时候,他们赶紧换了对方的衣裳,他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看着顾淮欢欢喜喜的推开门,趴在门边,声同他道别,“哥,我玩儿一会儿就回来。”
他忍不住想,他可真是好哥哥。
奶娘很快就进了屋,果真是没有发现他们二人已经扮成了对方,真正的顾淮这会儿已经光明正大的跑出去玩儿了,而他要待在这里,在奶娘不解的问他,“阿晏,你的药怎么还没喝?”
他只好端起那碗比他脸还要大的药汤,口口的喝了起来。
在病床上躺了快有半刻钟,守在他身旁的奶娘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自以为的互换把戏,怎么能瞒得过养育他们二人长大的奶娘呢?
毕竟连他们两的亲爹都从来都分不清楚他们,谁是谁。
奶娘吓了一跳,“你这孩子不是胡闹吗?药也是能随便乱喝的?阿晏的风寒还没痊愈,不能见风,要是病加重了可怎么好。”
奶娘着急忙慌赶紧出去找,他也在房中憋坏了,跳下了床穿上鞋子,跟着奶娘一起去找人。
如今侯府是继夫人掌家,侯爷一向对双生子不在意,任凭继夫人日常里克扣双生子。
贵妃娘娘虽然疼爱一对侄子,这些时日因着四皇子病了一场,也无暇估计奶娘不想多生事端,便带着他避开了过人的地方,去他们兄弟二人时常待着玩乐的地方去找顾淮。
只是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找见,眼见着黄昏快要过去,黑夜就要来临,侯府的下人准备开始在屋檐下挂灯了。
他突然就开始不舒服起来,像是冥冥之中听见顾淮在哭泣的给他指引,他拉着奶娘的手,顺着那道哭声跑去。
然后看见了一辈子再也没有办法忘掉的画面。
就算奶娘极快的将他搂在怀中,抱着他躲进了一旁的隐蔽处,颤抖着手捂住了他的嘴,好让他不发出声音。
他也没有办法忘记那一刻,已经刻进了他的血肉里,刻进了他灵魂之中的画面。
他的双生弟弟,他的阿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奶娘捂住了他的眼睛,带着他藏在黑暗的角落里。
他听见,他的父亲,同他的二叔,争吵了一回,而后又达成了共识。
他听见,他的阿晏落入水中时,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声。
他听见了,他的父亲同他的二叔收拾好了一切,匆忙离去的脚步声。
他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好像那一刻,他也已经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房里面还有那一碗药汤的苦涩味,久久未散去。
奶娘将他放在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压抑着哭声在他耳边着:“你记住,你现在就是阿晏,你要记着你是阿晏,好孩子,记住了你从现在开始就是阿晏,要好好活着,才能给阿晏报仇……”
奶娘颤抖的声音像是魔咒一般,在他耳边不停的盘旋着。
那一天后的每一天,这世上只剩下了顾淮。
他作为顾淮活着。
剃掉了所有不属于顾淮的东西,努力的成为了顾淮。
终于有一日,连奶娘都分辨不出他是顾淮还是他自己。
顾淮从开始,最喜欢看书,往后的十一年里,他看了许多书,上至四书五经,下知民间奇闻异事录,他都认真看过。
他甚至还去参加了春闱,拿了个不错的名次。
就这样,过完本该属于顾淮的人生,大仇得报就去见顾淮,结束他的这一生。
他等了这一刻很多年。
终于,这一刻来到。
他听见了他的父亲,他的叔父,在火海里哀嚎大哭,那是想要活下去的声音。
当年,顾淮定然也是如此,也在拼命地哭着想要活下去。
渐渐的,所有声音逐渐变得遥远,他的眼前没有红色的火光。
所有的一切,就要重归于黑暗之中。
虚空里,他看见了另外一个年轻的,鲜活的他,正微笑的看着他。
“哥。”
这一刻的相见,他等了十一年。
他本应该上前去。
脚下却好像深陷于泥潭之中,让他动弹不得。
隔了十一年的再次重逢,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了无牵挂,同红尘俗世再也关系。
他却动弹不得。
泥潭里,装满了贪念。
*
“你怎么还不醒?”
昭昭疑惑不解,已经快两个月了,刚来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还满树的叶子,如今叶子落了,石榴都已经落了满地。
已经是深秋时节了。
床上这人,睡了两个月都还没醒。
若不是他还有呼吸,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昭昭只以为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尸体。
这人不醒,昭昭便恶向胆边生,伸出了手。
飞廉端了药,走到房门口,“郡主,属下来送……”
他话间,抬眼朝屋中看去,嘴巴半晌没能阖上。
昭昭收回了手,起了身咳嗽了两声,朝飞廉走过来,“你进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今日还要入宫。”
她颇为心虚的飞快走掉。
都等不及飞廉还会不会同她些什么。
飞廉将手中药碗放在床旁的矮桌上,忍不住去看他家主子安静躺在床上的睡颜,还有搭在他肩颈旁的一条辫。
飞廉忍不住叹口气,开始动手解起了辫子上的红绳,“主子,您要是再不醒,估摸着郡主下次,就会忍不住将你的头发全都给编了辫子。”
“您快点醒来吧,咱们可马上就要出发去凉州了,郡主,这个时节去往凉州,沿途风景甚美,您要是不亲眼所见,岂不可惜。”
这些时日,昭昭每日都再忙,都会抽出空闲时间过来探望顾淮。
要去凉州这件事,她是问过顾淮的。
“不久之后,我就要回凉州了,若是赶得及,就能赶上新年,你去不去?”
她停顿了还有一盏茶的功夫,方才瞧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镇定道:“你不话,便是默认了。”
“好了,你要同我一起去凉州。”
发生这段对话的时候,飞廉站在一旁目瞪口呆,惊得是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去往皇宫的路上,要途径忠义侯府。
每日都是如此。
在忠义侯府前时,子桑采便会掀了帘子,朝忠义侯府看上两眼,然后同昭昭起,“主子,侯府太可恨了。”
如今的忠义侯府,便连门前的两尊石狮子,都是灰头土脸。
两个月前的那场大火,烧毁了侯府大半宅院。
兴而,火源的中心在侯府家庙里,顺着木头的火势蔓延开来,给了侯府下人足够的逃生时间。
除了顾侯和顾二老爷,没有别的伤亡。
顾家十一年前的那桩丑闻,而今已是整个长安都知道。
谁人不是路过忠义侯府,就会忍不住憎恶的吐口水。
子桑采“呸”了一口,方才放下帘子。
昭昭见她如此,忍不住笑了一回。
而后正了神色。
顾家的事情如今了了。
想必顾淮的心结也就了了。
只是这人,未免也睡了太久了些,有些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