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倒计时 (修文)新年之前,她就能回家……
阴湿的地牢之中, 关押着数人,唯独一间牢房之中,独自关押着一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着亲王品阶的蟠龙紫袍。
他闭着眼,端坐在茅草铺垫的地上,已经被关了三日了,他滴水未进, 粒米未用,身形清瘦。
三日前,他已经只离皇位一步之遥, 马上就要成为大余的第一人。
可谁又能想到,他会从高高在上的王爷,沦落为待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的阶下囚。
狱卒拿着棍棒敲响了铁栏杆,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敲击声,“信王,有人来看你了。”
狱卒问他一遍,却也没有等他的回答,毕竟如今他是阶下囚, 生死皆不由命, 哪里还能决定见或者不见旁人呢。
他只闭着眼,沉默的听着脚步声愈发的离他愈近。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快,听着像是女子。
待这女子提着灯笼从黑暗中, 走到牢房前,露出了一张明艳的脸,正是昭昭。
昭昭将灯笼挂在墙壁上,屏退左右狱卒,让他们退后两步, 方才看向牢房角落的人。
她略有尴尬,其实来给信王传话这事儿,怎么也轮不着她来。
可皇上不欲再见信王,长安又出了件大事,赵成珩竟抢先她一步回了长安,几位公主也不顶事,来传话的事情竟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她略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毕竟宣帝布下的这场大戏,她也参与其中,开口问道:“二表兄在这里可还住得习惯,若缺什么,告诉我,我叫人送来。”
信王睁开了眼睛,目光像往日一般温和。
他在诸位皇子里,从来都不起眼,性子一向何气,若非是这次按捺不住动了手,终于露出了马脚,还不知何时才会显露于人前。
他淡然开了口,“本王住的很习惯,不劳表妹担心。”
昭昭点了头,将宣帝的旨意传达了一回。信王谋逆,这样的大罪,自是活不了了,只有信王妃怀有身孕,如今贬为庶人,禁足于信王府,永不能外出。
信王一派的党羽,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信王谋逆一事,已经震惊朝野,给所有人都敲了警钟。
在朝堂又被清洗了一回,至此几方党羽之争,势头终于消沉下去。
宣帝强着精神,就在众人都还在震惊于信王谋逆一事中未能回过神来时,终于立下储君。
立皇长孙为储,宣帝亲自抚养。
宣帝已经做好了准备,强撑着身体,也要将年幼的皇长孙抚养成人再死。
朝堂之中,严相在宣帝下诏的第二日,便向宣帝递上了致仕的折子,他做了表率,朝中老臣逐渐开始上书致仕……
信王静默了片刻,方道:“父皇从一开始,就没算让老大和我们几个当储君?”
昭昭点了头,此刻她也没什么不能的了,反正宣帝让她来传话,也是为了给信王一个痛快。
“是。”
“诸位王爷如今长成,朝堂之上的党羽日益丰满,整日争斗不止,殃及多少无辜。”
“并州匪患、湖州灾荒……哪一件事,不是被朝中各方拿来争权夺利,可有半点儿为江山社稷考虑。”
“明明如今,周边列国逐渐势大,而中原逐渐势微,诸位王爷怕是没想过吧。”
信王冷笑了一回,“自古皇位之争,皆是踏着血肉而上,难道父皇手中就没有无辜之人的性命吗?”
昭昭沉默了片刻,她自然是知晓,那个位子本身就是血肉堆砌而成的。
良久之后,她才开口,“我虽见识浅薄,却也懂‘百年累之,一朝毁之’的道理。”
“总是要不破不立才是。”
话已至此,信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宣帝只是设了局,无论是谁入局,都在推动着他的计划前行。
在宣帝眼中,他们只是一颗棋子。
无论那颗棋子落下,都是一步好棋。
信王大笑了起来,笑声凄惨刺耳,“原来,我竟然是跳梁丑,所有的一切算计都被人看在眼里,哈哈,哈哈哈……”
昭昭见他痴狂模样,知道没法再同他下去。
大余开国百年之久,历经兴盛之时,势必就有衰弱之时。
当年宣帝继位之时,不得不依仗朝中诸位老臣,前朝后宫息息相连。这些年,宣帝一直不肯立储,朝臣们却是自发的就站了队,日复一日,在宣帝想要开始拔出朝中毒瘤时,已经是来不及。
宣帝已经力不从心很久,不然也不会朝凉州求助,让她来长安,叫人以为宣帝是要同凉州联姻。
调一批凉州的精兵顺理成章的来到中原,才是宣帝真正的目的。
毕竟朝野间有多少人会相信,宣帝会肯将命悬一线的时机,交给凉州兵马呢?
毕竟在这些人眼中,凉州兵马才是祸患,会找了机会就谋反,颠覆朝纲。
昭昭想,用她阿爹的话就是,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做了吗?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的日子,跑去造反就是脑子有问题,那皇位就是那般好坐的吗?
难不成坐上了皇位,就真的能万古长存不成?
焉不知多少皇帝老儿,皇位刚坐上去,就没了性命。
所以就算阿罗怙,兵权在握,这么多年来,守着凉州,守着边境,宣帝百般猜忌,他也从来
她心情沉重的往牢房外走去。
这趟长安之行,可让她学了太多。
她想起来,她来长安之前,高义公主搂着她许久,方才:“这些年,我是不肯原谅他,却也知道,或许他是为了江山社稷,才不得不让我死。”
“后来,我没死成,他也默许了让我继续活着,这么多年,也一直和凉州相安无事。”
“我恨他,我也不恨他。”
地牢里面阴阴沉沉的,终于快要走出大牢,得见一丝光亮,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长安的事情,可算是要了了大半。
新年之前,她就能回家了。
在那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
时间回溯至中元节,七月半鬼月还未到来的前两日。
鬼节至,先灵回魂之时。
长安城的上空都好像是香烛纸钱的味道,这味道带着一丝幽静的香气,像是经久怀念的味道。
顾家早就置办好了用来祭祖的香烛纸钱,今年顾家的祭祖办的很是隆重。
一是顾老侯爷,冥寿的大日子,二是顾家近来发生了太多不同寻常的事情,顾府人人惶恐不安,巴不得这回能好好祭祀一回,好将府中的冤魂亡灵都给请走,还一个清净。
特别是三少爷顾凌还嚷嚷着“大哥回来了!”的话,可不叫更叫人害怕了吗?
这样的日子,顾淮本是会在提前祭过先祖,便去往供奉着他母亲,还有他同胞兄弟的庙中住上一段日子。
只顾侯不准,让他必须留在府中,待中元节过后才能离开。
顾二老爷在中劝了许久,顾淮总算是应允了这回。
顾家人人都知道,顾淮只同顾二老爷这叔父关系比较好,同亲爹顾侯爷,那可算得上是仇人了。
顾淮抱病在家抄经文,一抄便是数日。
飞廉收了刀,练完了一整日的功,入了房中,便见顾淮坐在窗边的书桌旁发呆。
飞廉正待要倒杯茶给自己。
顾淮终于转身同他话,“你今日收拾行李,搬去草舍清斋几日,等中元节过后,我便会去草舍住几日。”
飞廉隐隐觉着不对劲,“主子,这怎么可以,属下是您的侍卫,是要与您生死相随的。”
他胡乱的用词,让顾淮忍不住失笑。
“我何时教过你,生死相随四个字这般用?”
顾淮教他用刀,教他习字,将他当弟弟看待。
“不,属下不走。”飞廉往地上一坐,将刀往身边一放,大有他就要坐死在这儿的架势。
顾淮起了身,走到他身旁去,用手中握着的书卷轻轻敲了他脑袋,“听话,你自去,你忘了吗?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也能逃生。”
飞廉想起了在玉矿里,他们二人要掉入陷阱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是他主子将他们两个给救下,身手了得。
顾淮早有准备,他指了一旁的两个箱笼,“我收拾了一些行李,你先搬过去,中元节过后,我会同李大人请假,在草舍住些日子。”
飞廉问他,“主子,你当真没骗我?”
顾淮笑了笑,他的脸色并不大好,七月的天气,老天爷也半点儿没有降温的意思,整日里热的人坐着都直冒汗。
更别提飞廉此刻脸色通红,满头大汗,而顾淮却是脸色苍白,一丝汗意都没有。
“我如今还骗你,又有何意义呢。”
顾淮看向漆黑的夜,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飞廉被他发搬了行李去往草舍暂时住着。
这事儿也没有瞒着顾家人,自顾府开始闹鬼,顾侯如今愈发对他这二儿子不放心,还让人来查过一回飞廉搬走的行李,见竟是一些顾淮平日里看的书册,和旧时之物,这才放了行。
转眼就是中元节。
侯府这回的祭祀排场摆的很是大,顾家家庙里供奉着顾家的列祖列宗,院中有道士念着经文,顾家人皆在摆放着牌位的房中祭拜。
夜深了,经文声越发响,道士都点着灯笼,灯火通明。
祭祀总算要收尾,历来祭祀祖先时,是家中男子委以重任。
房中此刻只剩下了三个人,顾侯、顾二老爷和顾淮。
顾淮忽而开了口,这是他这一夜里,第一次话,“还有一个人,不曾祭过。”
顾侯脸色一变,“你这是何意?”
顾二老爷站在一旁,略微皱了眉头。
顾淮谁都没有理会,只走到祭桌前,不知按了哪儿的机关开启,就在顾老侯爷牌位旁的空当处缓缓露出一个凹槽,里头赫然是一张牌位。
顾淮将牌位给取了出来,上面却写着忠义侯次子顾淮之牌位十个大字。
房中人全都看了个明白,顾侯脸色煞白,“孽障,你这是做什么?”
顾淮笑了笑,拿着帕子轻轻的将牌位上的灰尘给擦干净,然后将它取出来立在供桌上,“父亲难道不识字吗?”
“你忘了十年前,死在你手中的亲儿子吗?”
“也对,他当年早夭,入不得家庙受不得家人香火,只能埋在荒山野岭,成为孤魂野鬼。”
顾侯只脸色煞白的盯着那张牌位。
他没明白,牌位上怎么写着的是顾淮的名字,难道不应该写他长子之名?
他这些日子以来,入夜之后,时常会看见鬼影。
旁人都没见着,只他一个瞧见,整日里提心吊胆,愈发
以至于让他现在,不明白到底眼前站着的顾淮是活人,还是死人。
门口传来动静,像是有人正在拼命的捣鼓着门上的锁扣,想要出去。
顾淮听见了声音,也没转身去看,他只笑了笑,“父亲还没想明白吗?”
“您看,二叔就已经明白,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房门被不停的拉动着,但偏偏就是不开。
“二叔还是别费心了,这扇门关上后就不开了。”
顾二老爷站在门口,双手都已经暴出了青筋,那两扇门却丝毫没用动静。
顾淮已经为刚立住的牌位上过一炷清香,转过身来,看着已经忍不住跌坐在地上的顾侯,还有靠在门上的顾二老爷。
顾二老爷喘着粗气,只觉得自己浑身越来越软,他看向供桌上依旧还在染着的香烛,忽而一震,今日用的香烛,有问题!
他张了口,想要喊人来,发出的声音,却微弱的只有他一个人听见。
“父亲,当年欠的一条命,今日是不是该还回来了?”
他看向顾二老爷,笑了笑,“忘了还有二叔。”
“二位果真是亲兄弟,一起将我弟弟丢进池子里,将他淹死,可称得上一句兄友弟恭了。”
顾二老爷神色惊恐,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他费力地抬起手,“你,你是顾河。”
顾淮脸上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穿着一身白,仔细看去,白衣上连一丝花纹都没有,像是丧服,更像是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二叔果然一向聪明。”
他神色淡淡的着陈年往事,“要不然当年怎么能挤掉父亲的官职,自己顶上去呢?”
顾侯猛地偏头看向顾二老爷,眼神凶狠道:“是你!”
“罢了,这些事情我不在乎,父亲若想找二叔报仇,等到了十八层地狱里,再报也不迟。”
“这会儿嘛,还是想想下了阴曹地府,见着他,你该如何忏悔?”
顾淮端起了香烛,走到了顾侯身边,蹲下盯着顾侯的眼睛,他有一双好看的眼,此刻目光阴冷,叫人毛骨悚然。
顾侯神色惊恐万分,连一句话都不出来,顾淮不由得失望道:“罢了,我也不想听。”
“这些话,你到时候自己给顾淮听。”
“你要给他恕罪。”
顾二老爷喘着气,不停的观察着四周,他这才发现,褐色地砖上像是浮着一层油,再看顾淮手中燃着的香烛,似要往地上抛,顾二老爷心中大惊,费力地发处声音,“顾河,你要干什么,你想,你想烧死我们?”
“你别忘了,你也在房中,你只要点了火,你也跑不掉。”
顾淮只觉得这话颇为有趣,淡然道:“二叔笑了,我何时过我要跑?”
完这话,他顺手将香烛扔在地上。
火苗顺着地上的浮油,一刹那整间房变成了火海。
他站在火海中,火苗卷噬着他的衣袍。
火光照亮了他苍白的眉眼,他犹如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好像有人在恸哭,有人在哀叫,有人在慌乱逃跑……
所有的声音重叠在了一切。
他静静地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他已经等待这一刻很多年,他本应该心情平静。
只是好像有人在他耳边生气的着,“你是谁,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想怎么活,怎么过完此生,你都应该比谁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