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26
花乐之在船舱里坐了一会儿。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愉快的做客经历,除了家里人,傅远洲是她相处最舒服的人,也是她遇到过最好的人,要不是她必须跟他保持距离,她都想把他当成朋友了。
虽然不知道花平之为什么要让她远离傅远洲,但哥哥的话向来是没错的。
而且,她自己心里的想法也是以后不要再接触他。与其连累他,让他怨恨她,不如现在就远离。
她不想连累他这样好的人被嘲讽,也不想让他这样好的人对她心生不满。
理智上是这样思考的没错,可花乐之心里还是很难受,闷闷的,像是塞了一大团的棉花。
连嘴里的莲子都不甜了。
外面荷花的香气隐隐萦绕,木船随着水波轻轻晃动,花乐之窝在软垫靠枕里,仿佛睡在了一个巨大的摇篮上。
眼皮渐渐沉重。
她向来有午睡的习惯,今天却兴奋得忙着泛舟游湖,直到这会儿心里沉闷,兴奋劲过去,困乏一层层泛了上来。
傅远洲在船头坐了许久。
他从姑娘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不舍和难过。
如果从内心,她应该并没有避他如蛇蝎。
之所以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不愿意再来庄园,也许只是因为花平之的叮嘱。
姑娘那么乖,估计平时都很听哥哥的话。
傅远洲理解花平之为什么会敌视自己,就冲着傅家做过的事情,要是他处在花平之的位置,一定会让傅家倾家荡产再也翻不了身。
可他现在做为傅家的一员,却又不能跟傅家划清界线。
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一枚圆溜溜的莲子转来转去,傅远洲黑眸望着湖面,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做。
给花家补偿,就当是替傅家赎罪,这是他做为傅家一员应该做的。
花平之那里好,他让人送几笔大订单过去就可以,足以让花氏公司的业绩非常好看。
花安之那里也好,他想去乘风健康私立医院,而那刚好又是他的产业,只要让院长亲自给花安之联系,是爱惜他的技巧学识,把花安之招过去就可以了。
花喜之那里暂时没什么事,他也让唐笙派人盯着了,再有人找麻烦,他可以
帮花喜之摆平。
最棘的反而是花乐之这里。
他当初顾忌着傅东阳的情绪,亲把她推开,伤了她的心不,还让品艺乘虚而入,跟她签了不合理的合同。
好在只有三年,而且,品艺也没有强制要求她每个月必须上交作品,姑娘甚至可以画了作品留在自己里,只要不卖给别家,也不算违约。
关键是,这样有灵气的画家,要是再稍稍打磨一下技巧,应该能在绘画界大放光彩。
可惜,姑娘不肯接受他介绍的老师。
就像是眼睁睁看着明珠蒙尘,傅远洲很痛心她的才华就这样被埋没。
圆溜溜的莲子在指尖转了半天,傅远洲一扬,莲子远远地落在湖中,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算了,他不能强求她。
如果三年后,她跟品艺解约愿意加入乘风,到时候他再给她请老师也是可以的。
傅远洲收回目光,偏头听了一下船舱里的动静。
姑娘悄无声息,不会在默默流泪吧?
想到她发红的眼尾,傅远洲眉头不受控制地皱了一下。
“花乐之?”他轻声唤了一句。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傅远洲起身,弯腰进了船舱。
那个被他担心在默默垂泪的姑娘,睡得正酣。
她怀里抱着一个大靠枕,脸几乎整个埋在枕头里,长长的睫毛乖巧地垂着。
指蜷曲,掌心里还握着两枚莲子。
傅远洲:“”
他默默地退出船舱,坐在船头。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花乐之一觉睡醒,迷迷糊糊地伸了几个懒腰,感觉空间有些狭,不似她柔软的大床。
她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头顶弯曲低矮的穹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呀——”她翻身爬起来,左右看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弯腰出了船舱。
男人也不知道在船头坐了多久,脊背挺直,身姿端正,竟然没有一丝的疲态。
“傅叔叔,对不起,”花乐之满脸的懊恼,几乎都不敢看傅远洲的脸色,“我、我不心睡着了。”
“没事,睡得好吗?”傅远洲黑眸中含上了一丝笑意,姑娘睡得可真香,他看着都羡慕了。
“嗯,睡得很好,这个
木船吧,它摇摇晃晃的,像是大摇篮。”花乐之羞赧地解释着,头顶的丸子也随着她点头而颤了颤。原本团得好好的丸子头,睡了个午觉已经松散了。
花乐之盘膝坐在船头,解下发圈,五根指当梳子,把头发顺了下来。
她的头发很黑,但是不直,微微卷曲,像是羊毛卷。
傅远洲垂眸看着她。
船头的位置本就不宽敞,她就坐在他的身边,长发披肩,被微风拂起,柔软的发丝缠在了他的胳膊上。
要是别的女人在他面前散开长发,他一定怀疑对方在引诱自己。
可是姑娘
她脸上还带着睡出来的压痕,脸颊粉融融的,嘴唇也很红润。她望着湖水,梳理着长发,没有临水照花的意境,倒像是一只呆呆的迷途羊羔。
刚刚睡醒,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回神,梳理长发就像是下意识的本能行动。
她捏了他的胳膊,在船舱里睡着,在他面前梳发
就她做的这些事,跟谁起来都会被认为是存了勾引他的心。
只是,他很确信,她泉水般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欲念。
傅远洲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突然,他目光一凝。
姑娘的头顶,偏后一点的位置,似乎有一道伤疤。
没等他看仔细,花乐之已经熟练地把头发团了起来,用发圈束成一个丸子,刚好遮住了那个位置。
傅远洲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姑娘本就不欲与他有接触,他还是不要吓到她的好。
“傅叔叔,对不起,耽误了你这么久的时间。”花乐之真心歉疚,本来让他陪着泛舟湖上已经很过分了,结果她这一睡着,又多了一个时。
“无妨。”傅远洲淡淡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也正好歇歇。”
两人各自摇着船桨,船缓缓驶出荷花丛。
这一次,花乐之没有叭叭叭地话,傅远洲也沉默不语。
靠了岸,花乐之低着头,“傅叔叔,那我走啦。”
傅远洲声音清冷:“路上心。”
花乐之垂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走到大门处。
她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傅远洲竟然还停在原地,黑眸静静地望着她。
花乐之心
中一阵难过:这么好的傅叔叔,以后我都不能见他了。
她生恐自己就这么掉头回到庄园,狠狠地一跺脚,冲上自己的车子。
车子拐出大门,花乐之强忍着没有去看后视镜。
回到家里,收拾好写生的画板,看着自己画的半月湖,花乐之又想起他的自己作品的不足。
像他的能教导高级技法的老师,想必是业内的大师。
设想了一下自己把大师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情形,花乐之重重地摇了摇头。
不行!
这种专门的教导大多是一对一,或者一对几,跟学校的大课堂可不一样。
学校她可以录音回家自己反复琢磨,课堂提问就算偶尔抽中她,答不上来也没多大关系。
跟着大师学的话,却要随时跟大师问答互动。
大师把重要的话了三遍,结果她还是没能领悟到,一定会气得大师直接把她轰出去的。
花乐之仔细回忆着自己看过的画展,那些业内名家所表现出来的光影变化,她想要用到处理半月湖的水面上。
可惜,反反复复试验了两天,却没有什么进展。
晚饭的时候,花安之敲了敲饭桌,“我找到工作了。”
“哪家医院?”花平之问道。
花安之:“乘风健康私立医院。”
“诶?”花乐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哥哥不是,那里不招人了吗?”
花安之推了推眼镜,“不要瞧哥哥,哥哥学识渊博,技巧精湛,乘风健康的院长偶然得知我从原来的医院辞职,亲自给我发了邀请函,希望我能加入乘风健康。”
“哇,哥哥,你好厉害!”花乐之乌黑圆润的眼眸中满是钦佩。
花安之笑道:“那可不,哥哥在以前的医院,那也是炙可热呢。”
花乐之歪着脑袋想了想,“不是因为你给护士们买零食吗?”
花安之笑出声来,“你还别,哥哥走了,那些护士们哭得可伤心了。”
花乐之:“是因为以后都吃不到免费的零食了吗?”
花安之:“”
花喜之很高兴看到妹妹让二哥吃瘪,笑得肩膀都抖了。
花平之脸上也带了笑,“起来,咱们花氏这两天接了几个大订单,今年估计分红会不错,你们都不用
太辛苦,光是分红,也能衣食无忧的。”
他揉了揉花乐之的头,“尤其是苓苓,作画不要太辛苦,邹姨你这两天几乎都没出画室。不要急着赚钱,哥哥这里并不需要苓苓的钱,你只要保证自己每天开开心心的就行。”
花乐之点点头,“嗯,我知道啦。”
傅远洲的果然没错,哥哥们都很宠她,她真的很幸福。
处理好花家的事情,傅远洲开始着准备画廊。
画廊的事情其实也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不过反正也要在国内逗留一段时间,顺便把画展办起来。他离开之后,画廊就交给专人打理,就像乘风健康私立医院。
唐笙忙了几天,听保镖们花姐来过庄园,还跟先生共进午餐,泛舟湖上,在心里把花乐之的警报级别又悄悄地提高了一级。
只是好多天过去了,他竟然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花姐。
“先生,花姐怎么不来做客了呢?”唐笙笑眯眯地问道。
傅远洲薄薄的眼皮一撩。
唐笙连忙奉上报告:“这不是查到了一些品艺的内幕,算是跟花姐有关,想着她也该知道一下。”
“售卖假画?”傅远洲翻开报告,眉头一跳,一个画廊如果明知故犯,把假画当做真品,天价卖给顾客,这可就不止是品德问题,而是违法了。
唐笙正色道:“这件事品艺做的很隐蔽,而且也只卖过几次。”
傅远洲嗤笑一声,“只有几次也会让他们捞足油水。”他们敢售卖的,自然是画家已经过世的作品,名家名画,一幅就是天价。
唐笙道:“他们还有一个骚操作,我觉得花姐会吃亏。”
傅远洲修长的指捏着报告,向后翻去。唐笙解释道:“他们会签一些没有名气的新人,这些人在业内完全不为人所知,但作品又有其不凡之处,品艺把他们的作品买断,然后把署名覆盖掉,重新署上别人的名字。”
傅远洲黑眸眯了起来。
艺术作品需要灵感,再有名气的画家,也不太可能批量作画。甚至有些画家,灵感枯竭江郎才尽,在成名之后,反而再也没有画出能感动别人的作品。
他知道有些人会买下别人的画,以自己的名义发表,算是一种“
请枪”的行为。虽然不符合职业道德,但到底是你情我愿,枪是知情的。
但花乐之
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画被品艺买去之后会被如何对待。
傅远洲修长的指缓慢地摩挲着白瓷的茶杯。
给花平之的公司送去几笔大订单,把花安之安排到了乘风健康私立医院,花喜之的酒吧那里也看顾了,傅远洲打算就这样抽的。
毕竟,他不想勉强花乐之。
虽然让她签乘风画廊是好意,给她请老师也是为了让她更上一层楼,但姑娘不肯接受,不管是出自听哥哥的话,还是源于她的本意,他都打算适可而止。
等到画展举办,他就会离开,等到明年父亲过寿的时候,再回到国内,也许只逗留十天半月。而那时花家跟傅家再无关联,他大概率是见不到她的。
从此之后,天高水长,各不相见。
如果她一切都好好的,他会这样撤不管。
可是现在,她会被人坑害。
她灵气十足却不肯接受他介绍的老师,已经让他有种明珠蒙尘的遗憾。要是她因为品艺的事情备受打击,之后再也没有拿起画笔,那该是无法原谅的损失。
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姑娘的脸。
她会眼睛亮晶晶兴奋地喊他“傅叔叔”,她红润柔软的唇瓣会叭叭叭地又轻又快地着话,她难过了会眼尾泛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会起一层水雾。
她悄悄地抹掉眼泪,强装若无其事,声音里却带着哭腔。
要是她的画被品艺拿去署上别人的名字,姑娘会伤心地直接哭出来吧?
那样心思敏感的丫头,该如何面对这样黑暗的结局?
这让他如何撒得开?
“咔吧——”一声,傅远洲里的茶杯直接裂开了。
唐笙浑身一个激灵,连忙递了帕过去。
眼看着傅远洲慢条斯理地擦着修长如玉的指,唐笙心里默默为品艺点了一支蜡。
算计谁不好,偏偏要算计花姐?
他在先生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不管是什么孟姐夏姐,从来就没让先生这么上心过。
“唐笙,国内的社交软件,你很熟吧?”他不能主动地去找花乐之,逼迫太紧会吓到她,他必须让她自己走到他的身
边来。
“熟,什么微啊,q啊,我都了解,先生要用哪种?”唐笙眼巴巴地盯着傅远洲的,哎哟,这是要跟花姐私下联系,好想知道先生这么高冷的人在软萌萌的花姐面前会什么话
傅远洲面无表情,“我发出的信息,要让对方以为是发给所有人的,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唐笙愣了一下,“那先生用微吧,发个朋友圈,却只对她一个人可见,这样不着痕迹。”
傅远洲低头拿出了。
唐笙眼巴巴地看着。
傅远洲突然抬头,薄唇轻启,“还有事?”
唐笙:“嘿嘿,这就走,这就走。”
他退了出去,飞快地拿出,打开朋友圈。
先生估计是第一次发朋友圈这种东西,很容易操作失误的吧?要是忘了屏蔽他,那他岂不是就能看到先生到底会跟花姐什么了?
嘿嘿!
花乐之研究了很多天的光影变化,始终没办法画出满意的效果。
邹姨在画室外轻轻敲了敲门,“苓苓,要不要吃点心啊?”
花乐之从画室里探出个脑袋,鼻子抽了抽,“好香!”
邹姨:“做了你爱吃的曲奇饼干和花生酥,可怜的,整天闷在画室里刻苦,刚刚长出的一点肉肉都不见了。”
“诶?”花乐之眼睛一亮,连忙跑到卧室去照了照镜子,果然,她的脸又了一圈。
“邹姨邹姨!我瘦啦!”花乐之眉开眼笑。
邹姨一脸苦恼,“怎么整天光想着瘦呢,要肉肉的才好看嘛!”
花乐之转身往楼下跑,“我瘦了,我能吃好几块点心!”
邹姨追在身后,“都是你的!”
花乐之抱了一碟曲奇饼干和花生酥双拼,边吃边刷,突然,收到一个好友申请。
“傅、傅叔叔?!”花乐之指一抖,直接点到了通过。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傅远洲了,她的里存着傅远洲的号码,却再也没有拨通过。
不知为何,花乐之竟然有几分紧张,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盯着屏幕,半晌,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傅远洲:[你画的远山我在父亲那里看到了,我很喜欢,让父亲转赠给我,你不会介意吧?]
原来是这
件事啊。
花乐之松了口气:[没关系的,傅叔叔。]
发完信息,花乐之又盯着屏幕,那边却再也没有动静。
她等了许久,确信傅远洲不会再联系她,怏怏地放下了。
没精打采地吃了一块花生酥,她突然想到什么,翻开傅远洲的朋友圈看了看。
傅远洲的朋友圈内容很少,几乎全是庄园里的照片。
“黄昏时的半月湖,泛舟湖上,一个人。”
配图是一张半月湖的照片,黄昏的景致跟她之前看到的大不相同,金红的夕阳铺在水面上,半江瑟瑟半江红,半月湖像是披上了嫁衣的新娘,变成了一个盛装美人。
湖上一叶舟,男人坐在船头,身姿笔挺。
花乐之白嫩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
他真的教养极好,优雅矜贵的绅士,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坐得那么端正。
半月湖极美,是她没有见过的另一面。
而那个独自一人坐在船头的男人,又让她觉得十分孤独。
他跟傅家不亲近,外公又在国外。
他从就在国外长大的,此时是不是有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寂寥?
花乐之想想自己的哥哥们,再想想他过的“羡慕”她,感觉他这种有家人在身边却不亲近的孤独,比那种家人在远方的更难受。
花乐之很想安慰他。
但想想哥哥过的话,还有她自己下过的决心,终于还是按住了自己的指头。
但是,她忍不住每天都悄悄地看一眼傅远洲的朋友圈。
他发了晚餐,大餐桌是她上次吃饭时的那张,桌上摆了饭菜,菜色丰盛——
“晚餐,一个人。”
不知为何,看到他发的“一个人”,花乐之心里就有种刺痛感。
尤其,她还跟他一起吃过午餐,他明明不吃辣,却给她准备了川菜。
他发了影音室,宽大的幕布上,上演着合家欢——
“电影,一个人。”
荧幕上家庭欢乐,座下的却孤身一人。
他羡慕她的哥哥们彼此信赖,他应该也是想要亲密无间的家人吧?
一个人。
平平淡淡的话,花乐之却感受到了深切的孤独。
她一颗心拧了起来,指也不由自主地拧成了麻花。
他发了紧闭的庄园大门,黑色的铁栏杆,泛着冰冷的光——
“今天,会不会有人来做客呢?”
作者有话要:傅叔叔:一个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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