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也许, 即便没有乌罗,这个部落依旧会存活下去。
会经过许许多多的磨难, 经历许许多多的灾劫, 华与珑会在无意间发现如何钻木取火,让这个部落重新拥有火焰, 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天;酷哥也许会在玩泥巴的时候, 慢慢发现泥土原来是能够烧干的;蚩终有一天会发现鱼的奥秘, 将其添加在部落的食谱上……
可能需要很多年,有许多人会在其中默默无名地死去,哪怕到最后都没有姓名,一声不吭地被淹没在历史洪流之中。
然而那些经验却会流传下去, 一代接一代。
终有一日,乌罗带来的这些东西,他们都会通过自己的能力研究出来, 并且传承给后人,使得那些人生来就站在他们的肩膀上。
乌罗看着那团闪烁着的火焰, 忽然俯下身轻轻吹动,火绒烧得愈发猛烈, 最终化为飘散于空中的火星, 与火堆融为一体。
反过来, 自然可以是无数的火星,汇聚成一团火焰。
“乌, 火。”
华灿烂地笑着, 他们这时候已明白如何“创造”跟“使用”这可怕的东西, 它已不再是神秘而令人敬畏的,只剩下温暖与好用。这火焰原先是乌罗带来的,也只有乌罗会使用,如今他们“创造”出了火,便不免觉得喜悦起来。
就如同得知泥土与水还有火的奥秘后,罐子就不再神秘一样。
华渴望知识,远胜过狩猎、交配甚至是玩乐,他迫切地想知道一切是如何诞生,又会如何终结;他想了解天上的星辰为什么会转动;想知道四季的枯荣轮转;想知道火为何而生;想知道水从何而来……
甚至有许多问题,是他如今全然不明白,却始终想要探索的。
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已是非常艰难的事,华又瘸了一条腿,只能将自己的疑问深埋在内心之中,没有人能够解答他,骁勇而美丽的首领不行,老迈而富有经验的巫不行,那个神秘又恐怖的男人更不会回答他……
直到乌来了。
可是乌带来了更多的谜团,更多的好奇,华光是学习语言就已经花去了许多时间,他不能离开火堆太久,否则在部落里唯一的用处也就丧失了。
直到今天,华无意之间“创造”出了火,乌来的那一眼,他就知道乌看明白了其中连他这个创造者都不明白的道理。
巫者一向聪明得令人胆寒,仿佛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一目了然,这个世界对他全无遮掩。
可是乌显得很惊讶,他没有将这工具往这方面想,起码刚刚没有。
华看着那漂浮在空中的星火,火焰在他的手下诞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腿脚并不是完全重要的东西,尽管已不能再奔跑,无法去狩猎,可他仍能做到许许多多的事情,就如同乌那样。
他自然不能像乌那样对什么麻烦都直接拿出处理的办法,可就在方才,世界的一个角落忽然坍塌,清晰地展现在华的眼前。
木棍转起来的时候很热,它动快了,就会自己缠住麻条。
火就从这之中升起。
火与热是有关的。
“是啊,这是火。”乌罗怔怔地道,觉得心中好似同样被点燃了一把火。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仿佛你翻开了一页来自魔法世界的历史书,上面的字与人都没有好好呆着,他们生长成华与珑的模样,在无尽的探索之中,点燃了人类文明历史的第一卷篇章。
火焰熊熊吞噬了书页。
往后还会有更多的画面,乌罗知道历史会怎么走,他们会制作更多更好狩猎的工具、会喂养桑蚕、会建立房屋、会创造礼学、会开始知荣辱与羞耻、会缔结真正的婚姻与国家……
他们会慢慢变成乌罗曾经生活过的模样。
无论花上多少年,多少时光。
“乌?”堇心翼翼地看着乌罗,似乎想伸出手来触碰他,又有些不太敢,于是带着伤痕的双手瑟缩着停滞在空中,她疑惑地接住从巫者脸上流下的一滴泪水,茫然道,“你,哪里痛吗?是火,烧你了?”
她经受过生活折磨的指甲非常钝,且有咬指甲的爱好,因此手指比起其他人较秃些。
那滴晶莹的眼泪正巧滴落在光秃秃的甲面上,清澈而透明,堇好奇地端在眼前量着,从乌罗的神态里感知到了奇特的情绪,可是她不懂那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那应是很重要的东西。
只有痛苦跟恐惧才会带来泪水,这个时代并没有背叛与悲伤,每个人都在为食物而操心,情绪反而是其次的东西。
乌罗摇了摇头“不。”他摘下眼镜,将泪水拭去了,轻描淡写地微笑起来,顷刻间又恢复成那个无所不能的巫者了。
听见星球诞生后第一道闪电,见证人类起源的第一朵火焰,去感受这世界最初萌生的礼仪……
人对历史的渴望,竭力追寻自己的本源,诞生出那么多有关时间穿越的,都是从这些**之中生长出来的。
“华、珑,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乌罗轻柔地询问道,这并不是他的发明,陶纺轮随处可见,路上捡着个中间被凿空的石头不上容易,可没难到哪里去。一样工具发明出来,乌罗对它们的使用很容易限制住他人的思维,就好像罐子永远拿来当罐子,可谁它不能翻过来当凳子?
只有华与珑跳出了他的困境,创造了新的东西。
珑眨眨眼,喊道“什么!”
乌罗“……”
巫者提了提气,捏着珑的耳朵喊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珑总算听清楚了,他的耳聋真是随着时间越发严重,以比方才更大的声音咆哮道“我、想、吃、肉!”
乌罗躲闪不及,觉得自己起码被震成个半聋,一时间看人都摇着重影,听声都开着混响。
华摇摇头,他用木棍在地上滑动着,沉思道“乌,以后,火,再也不会,灭了。”
是啊。
往后千年,人族的火再不会熄灭。
乌罗凝视着华,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许诺道“再也不会熄灭了。”
华只看到了一族的兴衰成败,他只知道无论再发生什么事,火再熄灭多少次,哪怕唯一能够掌控火的乌离去了,部落里都不需要再去用稀少的食物交换火焰,不需要去寻找别人的火焰,于是便开心地笑起来。
而乌罗却看到了长长的历史,人类的火从诞生的这一刻开始,就再不能熄灭了。
日头渐落,狩猎与采集两队的收获比昨日要好上许多。
最近天开始暗得快,他们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几乎每头野兽都嗅到了入冬的讯息,狩猎队不少人还受了伤,只抓到一只被砍断尾巴的松鼠跟两头被狼群袭击后分离出来的野猪。
野猪与狼群发生争执,狩猎队反而渔翁得利,不过他们还是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才从狼口下换来这两头野猪的。大野猪发起冲锋的时候,一整个狼群都不敢掠其锋芒,它们不断分散野猪的注意力,趁其不备就往身上扑去,试图撕扯开腹腔,而好几只野狼也被野猪的獠牙顶得肠穿肚烂。
狩猎队在最后才参加进战局,以受伤的代价换来了两头猪,有一只还被咬死了,不过他们的心情并未因猎物的增加而好转,食物竞争的冲突越发激烈起来,加上白天在慢慢变短,他们可以在外的时间同样在减少。
往后这样的竞争只会多而不会少。
不过回来时众人仍是比之前高兴多了,新编的草鞋果然保护着脚,以往追逐猎物的时候,男人们不得不在落叶里飞奔,受伤的几率几乎是百分百的。
森林的落叶里容纳百川,似乎什么都藏在底下,有新熟的栗子,毛刺壳儿如同海胆一般扎脚,还有被吃得精光的野兽尸体碎骨。有时候最下方的落叶沤肥了,如同泥浆沼泽一般,要是不慎踩中什么,全凭运气。
今天穿了草鞋,毛刺栗子与那些锋利的碎骨片全没感觉到,只觉得身体似乎都轻了许多,几乎如羽毛般在森林里逃窜。
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直接往荆棘丛里跳过,除了脚震得微微一麻,并没有受伤。
脚不断的受伤也会增加残疾的几率,华就是在迁徙的时候被猪骨刺伤了脚,一直没能好起来,加上路途遥远,他不得不重复使用受伤的脚,等到人们发现他再也无法法狩猎的时候,华已经连跑都成为不可能了。
原始人不会想过去的事,他们并不如现代人那样会追忆往昔,无限悔恨当初要是有某些东西就好了。他们总是看着未来,心里也只有活着的未来,因此男人们回来时,扛着还在哼哼叫的野猪,交头接耳地谈论其他部落有没有乌这样的巫。
“其他部落,巫,也这么厉害吗?”
而其他部落的巫,又有没有乌这样的聪明。
“不。”
“没有,那个巫,太老。”
“乌是,最,陶器的。”
……
男人们交头接耳着,气氛逐渐热络起来,远方山洞的火光闪耀着,在即将失去太阳的苍茫暮色里成为唯一的光明。
没有人觉得其他部落的巫会比乌更厉害,他们也算走过许多地方了,乌这样的人却从来都没有见过。
他从哪里来?又曾经是什么模样的?他也是女人生下来的吗?
人们的好奇心才是从没有改变的东西。
跟狩猎队不同,首领的收获颇丰,且安全无忧,她还发现有些栗子外壳的毛刺会扎在草鞋上,不够扎穿鞋底伤害到脚步,但存在感足够让她们感觉到。跟奔跑起来选择直接踩扁的男人不同,首领耐心地蹲下来将鞋子上沾着的实拿下来。
因此这次采集,还收获了许多埋藏在叶子里,她们找寻时会忽略掉的实。
渐渐的,首领对每次出门后回到部落里也有了一种全然不同的期待,她以前想要回到部落,是因为安全、温暖,还有足够喘息的空间,可是她也会凝视着那些追随着她的族人,回忆那些死去的性命,惊恐每个冬天的到来。
每次杀死一个生病的人,每当有一个新生的婴儿失去母亲,每个没有活下来的孩子……
直到乌来到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蚩的病好了,火焰又重新被乌点燃,首领开始憧憬这个冬天不会有人死去。
先来迎接首领与狩猎队的,是纺锤。
孕妇们一边缠着麻绳一边欢迎她们的到来,近乎炫耀般地显露着自己的手艺,经过几个时的操作,她们对这个东西愈发熟练起来,知道怎么做才最方便省力。男人们倒是没有太过关注,只惊叹了片刻,就拿过一截麻绳将活着的猪捆了个结结实实。
等会还要放血给孩子们喝,部落里已经许久没有抓到活着的野兽了。
首领惊奇地量着纺锤,爱不释手地拿起来操作,她几乎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出自谁的手、可奇怪的是,今天乌并没有来告诉她这是什么,又该怎么用,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在看一个崭新的东西,仿佛那里面藏匿了神奇的奥秘。
那是个跟纺锤差不多的东西,只不过倒了过来,麻并不是往上提,而是向下放的。
“这有,什么用处?”首领让他们先互相收拾收拾食物,一挥手,自己蹲在乌身边询问道。
乌罗微微一笑,他将这点火工具递给了有些羞涩窘迫的华,慢腾腾道“这是华跟珑做的,你问他们吧。”
这倒是奇了。
首领有些奇怪地看着乌,她当然不觉得乌会撒谎,只是这个东西难道不是纺锤吗?为什么女人们是他做的,他却又是华跟珑做的。
“这个,是我做的。”乌罗将陶纺轮取下,在首领面前晃了晃,他温声道,“搓绳是我想的,可是点火,是华跟珑做到的。”
首领觉得自己隐约听明白了,她迟疑地梳理着思绪,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阻碍着她明白乌罗所的一切,最终她摇摇头,暂时放弃思考,选择直接信任乌罗的法,就道“这个东西,要怎么生火?”
华见有了空隙,急忙插话道“热,木头很热,转快了,热,就有烟,吹,吹,火。”他显然是心急极了,舌头都在这一刻不听使唤了,那些学习到的字颠倒错乱地在脑海里出现,几乎不按顺序排列,使得他不能称心如意地好好完一整句话,只能如同刚学字时一般,将涌到舌尖的话一个个往外吐。
“热,生火?”首领抽抽鼻子,只闻到火堆上呛人的烟气,这其中的逻辑倒是比乌所的要简单许多,她大致了解了,于是平静道,“让我,看看。”
华又演示了一番,他跟乌罗经过了好几个时的测试,发现不同的植物生火还有快慢,于是将柴火堆分成了不同的类别。碎叶与枯草藤还有些类似花般的植物极容易起火,将它们搓揉成一团,铺在木棍下面,就可以变成引火物,一旦冒出烟气,就意味着取火成功了。
最快的时候,他们花了四十秒就成功;最慢也只不过是两分钟。
华乖巧地演示了一番,还不忘话缓解紧张,他对首领有天生的敬畏感,这个女人带领他们走过无数过春夏秋冬,又向来严肃,他生怕自己会做错什么举动失误。
“这个,乌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了。”华倒不是卖乖,更不是拍乌罗的马屁,他心中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这种近乎“全能全知”的能力并非来自商场,更不是来自任何外界元素,它单纯是属于乌罗本身,或者每一个现代人真正意义上的“金手指”。
每个人萌发的念头,落在这片大地上最初对于工具的想法,乌罗都在数千甚至万年之后看到了整个发展的过程,因此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立刻给予反应,就能明白过来那些东西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也许他不懂得如何无中生有那些工具,却明白该如何改变它们,明白它最终的形态,在这一方面,称乌罗为神也不为过。
首领点点头,她道“我,没有乌,陶器。”
乌罗听得一个激灵,在原始待久了,他的智商可能没什么太大浮动,情商简直是一落千丈,居然没反应过来华那句话非常得罪首领,一时间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不过首领会这么回答,也远远超出乌罗的想象,看她神色和平,不像是想给他们俩鞋穿的模样,反倒是真心实意的。
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乌罗看是未必,首领肚里才是真的能乘船,不准还能迎风破浪。
琥珀这个名字真是起对了,从人到物,都是如此心胸宽广,难怪能遗留保存数千年供科学家研究,顺便充当恐龙电影里的罪魁祸首。
华这么当面给她没脸,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是。”
耿直的老实人华摇了摇头,没算停下自己得罪人的舌头,反倒是认真地解释起来“乌,看到火,就明白,这个了。他没有做,是,没有想到,不是,不做。可是,我做了,他就,看明白了。这样,很厉害。”
起初乌罗还以为华是在吹嘘自己,中途他疑心对方是在袒护自己,直到最后,他才反应过来压根没有那么多杂乱的心思。
华只是观察到了,因此告诉首领。
跟袒护和拍马屁都没有任何关系,华在惊叹与钦佩乌罗这种近乎全知的能力。
首领有点漫不经心地敷衍着他,一双美丽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冒烟的草团不放,直到华将它端起来,鼓起腮帮缓缓吹着气,火焰从其中窜了出来。
真的是火!
珑有些饿了,他对这个东西并不热衷,部落里不是已经有火了吗?而且烧得正旺,一时半会压根灭不了,更何况乌还在,就算火灭了,也会重新生起来的,有那么重要吗?
想到这里,珑就悲哀地摸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泄气地倒在地上,跟华玩了一段时间的纺锤后,他趁着乌来了之后华不再骚扰他,就赶紧开始干活,磨了两把手斧,现在只想要吃肉。
首领看着那团燃烧起来的草绒被丢进了火堆里,目光里闪闪灭灭跳动着烈焰,红润的嘴唇微微抿起,露出近乎放肆而满足的笑容来。
“是火!”
在作用方面,乌想到的是一切的起始,华想到的是部落的命运,而首领却想到了要是采集或是狩猎时迟了时间,也不必害怕跟慌张。
他们可以在野外生火了!
可以用火照亮回去的路。
乌从来没有教过他们如何生火,他为部落做了许多事,几乎没有什么保留,加上火已经在部落里,首领就没有更贪心的念头了。
火一直是神圣的东西,首领曾经的部落里,有人能用石头出火来,可需要持之以恒的耐心,需要很久很久,而且他的石头还是特别的,不大一样的。在部落散开之后,就没有人会这样厉害的办法了,而这个时候想要得到火,要么跟有火的部落交换,要么去抢,要么就等待雷雨过后森林里侥幸没熄灭的火焰。
首领忍不住流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她重新开始量华这个瘦弱的男人,温声道“很好。”
这个时代的男人评价很简单,巫者这类特殊群体例外,其他的无非是看是否强壮有力,有没有捕到野兽的本事,非常简单粗暴,基本上以食物为主。只要健康强大擅长捕抓,那就是好的男性;如果相反,类似华这种残疾又瘦弱的男人,基本会被归入“老弱”行列,他们的交配权是非常低的。
乌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概念。
华有些激动地看着首领,兴奋又隐隐带着羞涩,看得乌罗一阵恶寒,不知道为什么华听到一句夸奖后忽然就像是粉丝追到了女神一般幸福。
“……”乌罗看看华,心里纳闷,他该不会是对首领有意思吧?
正处于壮年的男人残疾后,只能处理简单的工具活,极难再离开山洞去更远的地方,对于部落来讲,他们最大的价值无异于丧失殆尽,因此绝不会有任何人承认或是赞赏他们。他们就如同山洞里的苔藓,顽强地生长着,有可以,没有更好,毕竟一个男人的饭量不,当他们创造不了相对应的价值,那对部落而言就是负担。
华上一次得到首领的赞许跟承认,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因此他才会那么激动。
学习语言的时候,乌罗偶尔也会夸奖他,可那并不是华的东西,而是他从乌罗那里学到的。
然而今天的工具,是华自己想到的,意义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要是换做是乌罗的下属,他早就连人家的七窍都摸得清清楚楚了,偏生是在这群原始人里,而华平日里又没心没肺惯了,乌罗一时间还真没把他往那边想去,这才歪了脑回路。
不过乌罗对当巫有点兴趣,对当月老就兴趣全无,因此只是玩味地看着他们俩一会儿,觉得有点意思,也就作罢。
坏人家姻缘要被驴踢,乱拉红线大概就会被马踢。
要是人家水到渠成两情相悦,那有乌罗什么事儿;要是他们俩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梦,那生拉硬掰最终也是不成的。
爱情嘛,讲究得无非就是个顺其自然,喜欢是藏不住的,不喜欢那就更藏不住了。
还不知道自己被拉郎了的首领抚摸了会儿手里的新发明,这才反应过来今天还是要开庆祝大会,不过这是值得开心的事。
今天的实足够多,首领让炎多拿一些进去煮,让大家吃饱一些。
这会儿除了吃饱些,没有更好的犒劳了。
因为被分配的工作缘故,女人们显然对纺锤感兴趣,而男人们则对点火工具更感兴趣,他们狩猎的队伍远比采集走得更远,线路也更为灵活。要是在外面也能够生火,他们就能靠捡木棍照亮回家的路程,也能驱赶恐吓晚上出来觅食的野兽们,可以去探索远比现在更大的范围。
跳舞时不知谁学了一声长长的狼嚎,声音清越如笛啸,乐感极强,已有些像后世音乐里的人声吟唱了。
只不过除了乌罗没人能感觉到,因此引起了众人哄笑一片。
还有人穿插着模仿出来的鸟鸣,惟妙惟肖。
乌罗总觉得再这么过下去,这个庆祝新工具的祭祀活动,迟早会变成大型人声乐器演奏会现场跟欢乐庆典。
没什么不好。
他们这群无产阶级还要过很长一段“无铲”时光,离着耕田挖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搜寻食物还是头等大事,没功夫闲下来发展娱乐。这样的庆祝越让人开心,越让人放松,那就越好,总比老是苦哈哈地过日子要好。
乌罗慢慢开始享受这种原生态的舞蹈了,他大学的时候学过交际舞,后来参加宴会也用上过几次,可从没这么酣畅淋漓地释放过自己。
等庆祝过了,食物也就准备得差不多了,今天先吃东西的仍然是乌,第二位则变成了华与珑,他们俩受宠若惊哆哆嗦嗦地在旁道谢,乌罗则早早端着碗回到自己皮子上喝汤。
“你!你假话!胆子!”
“你才!我没有被吓笨!”
……
才没喝上两口,孩子群里忽然传来混乱的争吵声,乌罗不由得放眼看了过去。
其实孩子没有隔夜仇,经过白天的一番比试,下午快回山洞的时候,醋哥的嫉妒值成功消减为零,重新恢复成酷哥,跟蚩的关系虽不像是跟阿彩那么如胶似漆,但也勉强还算得上话。
可一到晚上,一切就都恢复了原样。
酷哥人如其名,性格较为沉默,跟他亲爹白连完全不同,白连那属于发自内心的骚,而酷哥是发自内心的闷,有必要的时候能上所有词汇量,没必要的时候一天都不吭一声。而蚩正好相反,他不光是鱼王,还是个孩子王,许多孩子都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经过生病跟遭遇狼群一事,蚩几乎成了孩子之中的传人物,许多孩子都好奇他的经历,还有一向不多跟孩子们来往的巫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因此本来因为陶器跟着酷哥一块儿玩的许多孩子,就重新黏在了蚩的身旁,甚至比往常更多。
最气人的是,竟然连阿彩都好奇那头巨狼跟巫的事,巨狼姑且不提,巫的事,难道不该问他吗!
别他了,就算是阿彩自己,也跟巫相处得比蚩更多啊!
争执几乎一触即发。
孩子们经常呆在山洞里,学习能力又强,好奇心重,学到的话比大人们更多,表达能力也更流畅,这一点通过他们能吵架就可以证明,而他们问起问题来,那简直跟现代的学生就没什么两样了,不管是问题多还是表达能力,都几乎一模一样。
“蚩,巨狼到底有多大啊?”
“像山一样大!”
“蚩,巫到底多厉害。”
“比巨狼还要厉害。”
“蚩,你有没有看到狼是怎么走的?”
“蚩,你烧的时候,感觉是什么?”
……
无数个问题包围着蚩,蚩倒是不嫌厌烦,他是个喜欢热闹的孩子,天生就希望成为别人的焦点,因此略有些洋洋得意的回答着每个人的问题,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就连话还不清楚的女孩吐着口水啃肉块,含含糊糊地叫道“次!次肉!”
蚩都急忙应了一声,生怕漏掉谁喊他的名字。
“哼——”酷哥冷笑了一声,很是看不上蚩的做派,他跟那些傻乎乎的孩子可不一样,好歹是跟巫一起吃过鱼的同伙之一,脑子方面都要转得快一些。在酷哥看来,蚩不过就是喜欢玩水跟抓鱼而已,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大家在狩猎的时候都是半斤八两,蚩见着狼吓昏了就吓昏了,还要有什么声音在狼身边。
他反正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蚩还昏过去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了巫身上发出雷的声音,就把那么大的一只狼吓跑了——嗯,巫到是的确有可能这么厉害,大人们都在,风里有很的雷声,可是没有下雨,这一点暂且不提,但是蚩昏过去的时候,怎么还能听到声音呢。
蚩不服气,就跟酷哥争辩“就是能听见!”
酷哥也不甘示弱地回敬他“听不见!”
阿彩在旁听着,好奇地一拍手,鬓上的花颤颤巍巍地动,她甜笑起来,对巨狼是怎么被巫赶走的完全不好奇,而是双手交握着,近乎痴迷地看着蚩,用近乎可怜的声音颤抖着询问道“蚩,乌的衣服,是什么感觉呀,他照顾你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
“很软。”蚩回忆着,诚恳地,“就好像天上的云那么软。”
酷哥冷笑道“又在假话,你抓到过云吗?”
蚩挺起胸膛,冷哼道“可是,我在巫的衣服里,就感觉,好像不是皮,也不是草,就是云把我裹住了,但是一点都不冷。他的手也是凉凉的,有时候又很暖。我觉得火一直在这里烧。”蚩指向自己的胸膛,较劲道,“但是,巫的手过来,就一点都不痛了!”
旁听的孩子们不禁发出了憧憬又羡慕的声音,连阿彩都捧起了脸。
“云一样的衣服,巫的手会忽然凉又忽然暖,听起来真舒服呀……”
酷哥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猛然站了起来,怒斥道“你!你假话!胆子!”
蚩瞪了回去,“你才!我没有被吓笨!”
于是就有了乌罗听到的对话,大人们都在忙碌,即便有几个较为空闲点的,也在乐呵呵地看着孩子们吵嘴。
热闹意味着健康,虚弱的孩子才死气沉沉的,那反而叫人担心呢。
原始人养孩子,有点像狼群放任狼们互相撕咬,这既是表达亲密的办法,也是互相磨炼的机会。孩子们同理,他们的生命力越强,表现得就会越发活跃,他们对事物越有攻击性,越有情绪,以后就越能成为好的猎手。
“你们在做什么?”
乌罗旁听了几耳朵,觉得这互相找茬的水准实在是侮辱他的教学水平,生怕自己再听下去就要以清理门户把这群教了好久的萝卜丁给彻底扫荡了,便黑着脸走过去,从左到右,从到大都扫了一眼,冷冷道“好好吃饭,早点睡觉。”
他沉着脸的时候,哪怕是个成年人都容易被吓得噤若寒蝉,更别提这几个豆丁了,哪怕有几只初生牛犊不怕虎,试图乱拳死老师傅的,也都瑟瑟在那寒意的一眼之中。
残忍的园丁叔叔,强行扼杀了花园里茁壮的新芽刚刚培育出的辩论天赋,不光如此,他还开始调制盐水,决定把已经发育完全的受伤植物好好冲洗一番。
男人们吃完了饭,受过伤的依次按照严重程度陆续乖乖排在了乌罗眼前,他们不知道巫能不能治好,不过最近有麻烦的时候都是找巫,所以他们觉得就算是这么可怕的伤,巫应该也是会处理的。
而绿茶跟白连之前当过白鼠,走得最快,一屁股就坐在了乌罗的皮子上。
在野外跟狼群搏斗不是开玩笑的,不少人身上都被狼爪撕开了鲜血淋漓的口子,好在没有人被咬。
乌罗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每个人身上的都是抓痕,而没有咬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狂犬病通常是通过咬伤传染,通过爪子传播得极少甚至几乎没有,狂犬疫苗是处方药,商场里基本上没可能卖,就算卖了,乌罗路过也未必认识。治愈手法姑且不谈,病毒现在有没有存在还是另一回事,而且要是狼群里有狂犬病潜伏者,那整个狼群怕是也早就完蛋了。
因此,乌罗觉得部落里的男人们得狂犬病的几率很,就算真得了,他也实在没办法,最多帮忙写对挽联。
不过狂犬病没办法,不代表对皮外伤没有任何办法,伤还是要治的,盐水就是拿来清洗伤口的。
之前撕下来的那块布被沸水煮过消毒,乌罗刻意拿了个罐子放在自己身边,首领略有些疑惑,听他是拿来治疗的,就没有任何意见了。
乌罗先用布条沾着盐水先擦拭伤口附近的脏污,这次受伤最重的是绿茶,狼似乎是试图直扑他的脸,一道抓痕擦过下巴,顺着胸膛一直拉扯到了腰间,好在除了面积大,伤口看起来并不深。
其他人的伤势就轻多了,跟绿茶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知道乌罗的手段可以治疗伤口之后,绿茶就没有再像当初那么没出息地装死了,只是嘶嘶地抽着冷气,强行忍耐近乎扭曲的面孔,乌罗很能理解,不是谁有这么大的伤口,还拿盐水擦尚能无动于衷的。
他也没办法,总不能拿仅剩的碘伏棉签出来清洁污垢,那是留到最后擦伤口的。
“嘶——”
乌罗认真地擦拭着血垢,较薄的地方已经结痂了。
“嘶嘶——”
乌罗开始清理绿茶腰间的碎草末。
“嘶嘶嘶——”
乌罗面无表情地折断碘伏棒,让药液倒流进棉签,毫不犹豫地按在了绿茶较浅的伤口上,白色泡沫一瞬间就冒了出来。绿茶看多少遍都不能接受这个场景,他看起来就快要口吐白沫了,还在抽搐地发出嘶嘶的叫声。
“门牙要是漏风就别吸气了,鼻子留着当烟囱吗?”
乌罗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花了三根棉签才帮绿茶清理完伤势,这还是他竭力省着用的结果了。冒牌巫医乌罗欣然做完了毫无职业道德可言的简易处理,一边感慨着自己的命不好,他刚进社会那会儿分配到的上司堪称老奸巨猾,生性散漫,给予过他一些非常与众不同的经验。
其中一条就是,当领导有需要的时候,你就得变成一个全能型人才,不然领导要你个吃白饭的有什么用?
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乌罗翻身农奴把歌唱了,还没使唤够自己手底下的全能型人才。世界调转翻个个儿,一眨眼就被丢到这原生态社会来,一脚迈上领导阶层还得被迫重操旧业,要是这会儿人都没了,领导还领导个锤子!
“行了,你等风干吧。”
乌罗头也不抬“先别急着走,等会还要喝碗药,我药盒里还剩几片消炎药,泡水里大家分一分,接下来就看你们命够不够硬了。”
是时候得准备个医药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