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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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要去看太阳?”

    很生气的乌罗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鼓胀的太阳穴, 他都不敢上手去按, 生怕血跟脑浆会冲破那个薄弱的穴道,被血压气到飙出来, “你不觉得那样很刺眼吗?”

    “是啊!”辰理所当然地道,“不过你要看,所以,我就一直在看。”

    乌罗竟然无言以对,感情他还要为这孩的傻逼买单,因此诚恳道“你难道没有想过,看地上的太阳来观察吗?”

    辰恍然大悟“这样啊, 可是地上的太阳会跑啊?”

    “是啊。”乌罗幽幽道,“太阳都知道跑,你的眼珠子却不会跑。行吧,你起来, 咱们到洞里好好去聊聊, 你最好找出点什么玩意来, 属于能挽回你眼珠子的那种程度, 不然你今天半瞎差点吓死我的事儿咱们俩没完。”

    出乎乌罗的意料, 辰还真观察出了点东西来。

    当然不是太阳,是辰跟乌罗过的那两颗星星。

    那其实并不是两颗星星, 而是两颗最亮的星星,在它们附近还散落着许多星星, 只是较远, 看得并不太分明, 辰观察了几十个夜晚,发现这两颗星星跟附近的星星会缓慢地变换姿态。

    “下雪的时候,是蛇;现在,是……鸟。”

    辰将自己画好的图展现出来,他不太确定地道,图上除了最亮的那两颗星星画得比较大之外,其余星星几乎都只是点上去的。

    乌罗眯着眼细细观看在冬天的时候,这两颗星星与其他星星衔接起来像是一条潜伏的蛇;而入春后,它们的大概模样变成了一只鸟雀。

    光看点不太容易察觉,可是将点连起来,就能得到大概动物的形态。

    这让乌罗想到了北斗七星,古早的时候就有过记载,因为北斗不变,被奉为帝星,意为中央,因此之后人们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

    这意思其实就是,人们将天地之间的运转,四个季节的轮换变化,五行分布,人世间的吉凶祸福都通过观测北斗七星来制定。甚至历史上还有一次真的预言准了,是什么扫把星入斗,结果当时的皇帝果真暴毙。

    不过这种历史杂谈无关紧要,不管那个皇帝要怎么暴毙,是横着毙还是竖着毙,都帮不上任何忙。

    乌罗还记得自己在商场的书店里强行补课的时候,书上有提到过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这意味着天上的星星的确对季节有所指向。

    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是按照青龙朱雀来分布的,以后不准能折腾出四宿来,蛇冬眠,鸟春归,记起来似乎都很合理,只是不知道夏天跟秋天会分别是什么动物。

    “你子可以啊。”

    乌罗看着辰憨态可掬的笑容,忍不住上手掐了一把肉肉的脸颊“记你一头功,我这里没有什么别的,给你眼药水滴一滴,最近就别记录了,跟着其他人一起去玩吧,过段时间等我琢磨出来再跟你新的内容。”

    辰本来听到前半段,脸色不自觉黯然下去,听到后半段又立刻生龙活虎起来,他睁着眼睛让乌罗给他滴了眼药水后,就欢快地跑回伙伴当中去了。

    “啧——后生可畏啊。”

    摘下眼镜就是睁眼瞎的乌罗看着手里的纸张,禁不住感慨道。

    张目对日,明察秋毫,果真是明察秋毫。

    这头在观看星辰,另一头同样在仰望繁星。

    阎坐在屋顶上看着璀璨的星空,只不过他不如辰那样在茫茫宇宙里搜寻时间的概念,那个东西很早就被他丢弃了。

    时间对于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他好几年前开始就不缺食物了,因此只需要感知大概的季节跟时间就已经足够了,春日种下去的种子秋日能不能收成得好,都无关紧要。他有足够多的肉,同样有足够多的果与实。

    这些只不过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存粮,有时候用来交易。

    “爸爸。”

    阎旺努力攀爬着,大角鹿看得腻烦,就用脑袋托了他一把,把孩子顶上了屋顶。

    而巨狼只是静静地蛰伏于月光之下,银色的河流湿润着牧草,些许寒气扫进那厚实的长毛之中,它美丽的眼睛凝视着这轮月色,不去迎合森林里此起彼伏的嚎叫声。

    那并不是它的同伴。

    而大黑正在美滋滋地嚼着鲜嫩的牧草。

    “干什么?”阎平静地问他,目光并没有移动下去,似乎并不担心这个胖墩墩的孩子会摔下屋顶去。

    好在阎旺虽然有点肉嘟嘟的,但身手还算没丢他老子的脸,一番王八潜沙的扑腾过后,总算真正爬上屋顶,然后开始摇摇晃晃地走到父亲身边去,一下子就扑到阎的肚子上。他将自己充作石杵,反复在阎的身上碾来碾去,这座屋子太寂寞,而阎又过于习惯寂寞,这让还没彻底认识到这个世界的阎旺时常觉得可怕。

    “爸爸。”阎旺又一次唤他,圆圆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他很危险?”

    阎失笑道“你很在意吗?”

    阎旺严肃地点点头“他是你唯一害怕的人。”

    这话叫阎有些出神,他下意识伸出手来抚摸了下阎旺的头发,那柔软的发丝卷曲在指尖,仿佛植物在生长时缓缓冒出的柔嫩新芽,。

    “你懂什么是害怕?”

    “危险就很可怕啊。”阎旺理所当然地,“你不跟我话,我就觉得很吓人;别人拿长矛刺我,我也觉得害怕;很大很大的兽扑过来,我也怕。”

    阎于是轻笑起来,他又问道“那你觉得他可怕吗?”

    “看不出来。”阎旺摇摇头,他,“他很怪,不过不难看,对我笑,是好人吧。可是你又他很坏。”

    “我只是他危险,并不是他坏,更不是害怕他。”

    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危险,却不害怕?也不坏?”阎旺有点纠结,这跟他所受到的教育与认知显然是矛盾的。

    河水是危险的,会冲走野兽,所以不能贸然下去;森林是危险的,到处都有兽想捕食,所以要时刻注意观察……

    “你讨厌危险的东西吗?”阎再一次询问他,嗓音低哑,似是带着笑意。

    阎旺撅起嘴道“是我先问的。”他并没有倔强太久,就老实地回答了,“不喜欢。”

    “危险的东西有时候也很美丽,你还不到明白的时候。”阎露出微笑来,他笑起来的时候令阎旺想到月亮,并不是此时此刻这样丰盈充沛的月色,而是最暗的那一刻,月亮完全被笼罩后,会有一圈幽幽发亮的光芒萦绕在天空之中。

    淡,而难以忽视。

    它并不为照亮尘世间而来,又绝不容世俗忽略。

    寂寞、暴力、恐吓、幽闭的确是人最为惧怕的东西,可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些东西,是令人惧怕的。

    那就是未知。

    “我并不害怕他,我是敬畏他。”阎缓慢地道,“能坚持自我的人是很难得的,尤其是当他还那么做了。他来与我交易时,我故意激怒他,击他,他却没有因此绝望,更没有恼怒。”

    看得出来,那人来得并不久,恐惧并不会在短时间内那么轻易地消散,尤其是来自一个同类的否定。

    阎旺不懂“这很厉害吗?”

    “这很厉害,足以明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这个世界的人难以理解这种理智,更不可能明白当阎看到那双平静而稳定的眼睛时,所受到多大的震撼。他也曾痛斥过自己的命运,于鲜血淋漓的荆棘之中走出伤痕累累的一条路来,道德与法则被轻易抛在脑后,轻松简单的杀戮远胜过不厌其烦的教导。

    他并不是在游戏,而是在生活。

    没有任何人指引道路,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分明环绕在人群之中,却难以吐露苦闷与忧愁。

    阎不得已,他与这个荒凉跟原始的时代争斗过太久,久到他筋疲力尽,久到他绝望,既无法完全妥协,又无法不去妥协。于是只好无可奈何地与这个世界相融合,最终诞生出一个连自己都不忍直视的荒谬怪胎。

    他淡忘太多东西了。

    偏偏此刻有人站立在他面前,指向远方,轻声慢语,告知他自己决意移山倒海,更改乾坤。

    阎怎能不觉得荒谬可笑,又为那其中蕴含的平静与坚定所震撼。

    “你不明白。”

    阎平静地微笑着。

    “真正可怕的是,我开始相信他能做到。”

    “那不好吗?”

    阎轻声道“他将瘦骨嶙峋的动物喂养长大,最终会诞生他无法控制的东西,那很好,会让这个世界更有趣些。”

    到那时,就不是人与兽之间的争锋,而是人与人之间的。

    人们痛饮的不再是野兽,而是敌人的鲜血,他们悬挂的胜利品将成为同类的头颅而绝非是猎物的尸骸。

    只是那也许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长到肥沃的泥土上种满食物,牛羊成群啃食着大地,林木被砍伐,他们建起高耸的建筑只为了与天地更接近。

    “既然有趣,那为什么危险呢?”阎旺更不明白了。

    阎笑着,轻轻抚摸他的头,这次的问题没有回答。

    可是月光听见了,这个男人心脏里传出的呼喊。

    男人在诉我要是与他贴近,也许会匍匐在他脚下。

    等到那时候,阎残留不多的东西便都尽丧了,他的尊严,他的生命,他的骄傲与他的悍勇,都会随着开弓后的箭,飞向终点,再无归期。

    那人在造神。

    乌罗的生命直至这一刻,仍未被这个世界所吸纳,冷淡的香气仿佛隔绝开他与世界的联系。

    原始与现实并无太大区别,也许更自由些,在那个被钢筋铁骨环绕的世界里,人们被驯养成温顺的家畜,在社会的铁则下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偶尔会怨天尤人,偶尔盼着天上掉馅饼,然而他们早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习惯这种高效、稳定,而波澜不惊的日子。

    不必为生死跟吃不上饭担忧,他们在向往更奢侈的东西。

    可温顺的家畜是无法适应这样的环境的。

    乌罗也许是被逼无奈,却不曾让自己步入绝境,他顺其自然地转换两个世界,安稳地如同一架审判的天平。

    阎不知道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因此满怀恶意地期待着他的失败。

    却又憧憬他的成功。

    …………

    乌罗还没有开始做历,不到时候。

    那画着星辰的本子依旧被辰收藏着,乌罗让他接下来这几天到自己这边来滴眼药水,平日不要再去直视太阳,平日看看月亮倒也罢了。

    他在等,等着看这个世界是不是也有雨水与惊蛰,再不济,等到谷雨时分再进行耕种,也不迟。

    换来的那一包种子里头还不知道都有什么,都没有区分,有几个能看出来,有几个就只知道是种子了。

    起新窑只花了两天功夫,顺带修补了旧窑,烧陶的速度加快,陶胚的消耗速度也是肉眼可见,连带着河边的泥土都被他们挖出一条长带,仿佛他们准备顺水而下,提前先造出条河道来。

    其实就按河面的宽度,完全用不着他们再开河道。

    部落的债款终于在新窑落成的一周后还清了大半,而乌罗每天除了往箱子里装陶器之外,就负责聆听部落里的人回报兔子又找到了什么样的存粮,刚制作的陶器上有怎样的釉彩,还有今天的猎物是不是大丰收等等。

    由于孩子们对兔子在饮食上的放纵,它们俩比起刚换回来那会儿硬生生胖了三圈,远远看着像只长开的狗崽。

    乌罗急忙阻止,兔子跟金鱼差不了多少,属于你敢喂它就敢吃的那种类型,可别吃撑死了。

    首领最近也很忙,她忙于……总之乌罗不知道她在忙么,可是她的确很忙,有时候甚至来不及听乌罗话。

    “乌。”

    第一场春雨降落的时候,乌罗正在翻自己的菜园子,他让众人在角落里围个篱笆,圈了一块地,又装了不少河边的淤泥来中和泥土。他们的河塘边有许多水草与植物,之前甚至还找到了有点类似芋头的食物,长在水底下,有椰子大,连成串,男人们都一下子拔不上来。

    他们将大的摘下来,把的放回去继续用水淹着。

    乌罗给那玩意起名叫水芋,吃起来很管饱,要是泡在汤里捣烂,一个芋头配块肉就能吃撑三个男人,只可惜太少了,他们又暂时不知道那玩意怎么种,就只好放弃,等着守株待芋。

    不过这证明河边的淤泥很肥沃,因此乌罗挖了些来,铺在泥地上混合着,至于农作物的用具,就只用动物的肩胛骨做了把骨锄,其实比起锄,更像是一把铲,有点接近历史上“耜”的模样。

    做的过程非常艰难,木头与骨头都过于坚硬,他们弄坏了好几把钻孔工具才成功成。

    因此现在部落里只有这么一把农具。

    “什么事?”

    乌罗正在垄土,分出较高的垄台跟较低的垄沟,书上这样的分布能使得土壤受光面积增大,有助于雨季排水,干旱时顺沟灌溉,还可以避免植物倒伏。

    虽然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不妨试试,这种农活还是得实践出真知。

    菜地并不大,乌罗一切就凭着感觉捣腾,在度量衡还没发明出来之前,他们干什么都只能凭着感觉走。

    才没干多久的活,乌罗已经累得不出话来了,他正好借此机会直起腰来跟首领唠唠嗑,再这么干下去,估计腰间盘都得突出。乌罗伸手抹了把眼前的汗珠,眨着眼睛看着首领,问道“有什么事吗?”

    “要下雨了。”首领慎重地指着阴沉下去的天。

    他们俩仿佛二百五似的眯着眼抬头看天,没多会,贵如油的春雨就似森林里被穿的蜘蛛网一般,细细簌簌地飘落下来。

    刚开始甚至都感觉不到凉意。

    乌罗舔舔嘴唇上沾着的雨水渍,赶紧跟着首领回到部落里,这场雨来得太晚,估计在外头找野兽的狩猎队也被淋了个懵,希望别来雷,不然他们待在树下避雨容易挨劈。

    怕什么来什么,春雷“轰”一声就下来了,雨很快就大了起来。

    乌罗跟首领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希望没有人站在……算了别希望了,再希望下去乌罗就可以直接去当诅咒大师了。

    春雨下得很轻柔,除了雷霆听起来有些震撼人心,乌罗掏出本子默默记录起来,这之后就是惊蛰,野兽会更频繁地出现,幼兽也会在这个时候出生。

    要是人口再多一些,食物更充足的时候,乌罗肯定会跟首领商量别在春天出去猎,不过这时候他们还属于猎物之一,就别谈什么保护动物跟环境了,先不不可能靠他们把这片林子吃绝了,就算真的吃绝了,也可以再扩开狩猎范围。

    比如,他们可以造木筏顺着河流去另一头。

    “要火,烧。”首领看着乌罗开垦的那片试验田,忽然道,“泥里有植物。”

    “啊——”乌罗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首领话,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什么,不由得抬头去看,“这也要烧吗?”

    首领点点头,她道“土里有虫,可以吃,有很多卵,会长成虫,不烧,种下去会被吃的。我们以前烧山。”

    乌罗将信将疑地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里面除了笔记,还有些文献资料,的确与首领所得差不多。

    刀耕火种在最原始的时候,并不像是乌罗这样刻意开辟一个地,而是将树皮剥去,使得树自然枯萎,然后再用石刀砍倒,或是直接焚烧,焚烧过后的草木灰就成了极好的化肥。他们再拿木头在地上戳个坑,随便撒上种子,之后就不管不顾,等秋天再跑来收成就好了。

    这样种过一两轮,土地的肥力没有了,他们就换个山头,让这个地方自然休息重新生长。

    火烧是为了将泥土里的杂草跟虫卵烧死杀灭,因此耕种还需要注意,如果把植物跟虫卵翻到表面上来,那可就是春风吹又生,反倒是种下去的种子会被吃空。

    “这活儿,好他妈难啊。”

    乌罗举着本子,不由得感慨道“我考公务员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耐心过。”

    其实这些细节,到底都是为了让收成更好些,即便完全不管田地的死活,随手撒下去一把种子,到了秋天仍会多多少少长出点东西来。

    毕竟春风就是这么播种的,许多植物就是被风带着落地生根,随意生长。

    只是够不够吃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你以前不是不太在意的吗?”乌罗眯着眼去看那两只兔子,他特意在草窝底下垫了石头跟木头隔绝,又在草窝上穿好棚,按照草窝里的食物跟茅草,应该不至于把它们冻死。

    这年头的动物坚强很坚强,脆弱也挺脆弱的,乌罗可不想这两只花大价钱换来的肉兔就这么因为着凉嗝屁了。

    “你很少错。”首领简洁道,她其实并不是对这些东西有信心,而是对乌罗有信心,因此愿意挖出自己脑海里所知不多的经验来提醒,她有些好奇地看着乌罗,忽然道,“你们都不烧吗?”

    乌罗笑道“我的部落很大,不需要我们种,就有许多食物。”

    首领流露出艳羡的神色来,半晌才幽幽道“你这么陶器的人,他们也不要么?”

    她还记得乌罗当初出来的那些过往。

    “这是天选定的。”乌罗轻声道,“谁都没办法。”

    首领皱皱眉头,她抿唇想了想,问道“乌,我们能去你的部落吗?”

    “啊?”乌罗呆了呆。

    “只是去看看。”首领摇摇头道,“我想看看你的部落是什么样的。”

    这当然不是主要的原因,而是首领想要去乌罗的部落里进行交配,如果里面都是像乌这样厉害的人物,那换来的男人跟生下来的孩子,应该都会更优秀。就好比越是强壮的男女在这时候就越受欢迎一样,聪明的人也会有截然不同的地位。

    “去不了。”乌罗道,“从刚生下来再走到死掉,也没办法的。”

    “为什么?”首领不明白。

    乌罗只好道“你能追得上太阳吗?”

    “你住在太阳上?”首领脸上的神态几乎称得上是惊恐了。

    乌罗叹息道“姑且算是吧,只是附近而已。太阳与月亮,还有星星他们是住在一起的,我的部落就在某颗星星上,只是我找不到它了。”

    这已经超出首领的认知范围了,尽管这件事经常出现,可她还是呆立在原地,努力消化着乌罗带来的信息量。

    人,住在星星上?

    起家的事,就让乌罗意兴阑珊,要是能在地球上花五块钱买面包吃,谁愿意待在原始时代领着茹毛饮血的原始人一块儿奔康。虽他的确能进到商城里去大吃大喝,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音乐声放得再大,电影看得再开心,等到空闲下来后,仍会觉得寂寞。

    乌罗深呼吸片刻,沉闷地靠在山壁上。

    首领看得出来他有点不开心,然而又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这种陌生的情绪,愤怒与高兴是很常见的,恐慌也是,可是悲伤与寂寞就没那么多了,她们没有这么奢侈的东西。因此首领缺乏应对的办法,她只好好奇地量着乌罗的神态,在观察巫是不是想要发怒。

    然而巫什么都没有,直到舒过来找他。

    舒是部落里少数攻击性很低的女人,性格沉默到让乌罗最开始以为她是个哑巴,跟默那种闷骚的安静还不太相同。舒是真的不喜欢话,如果可以,她甚至一整天都不跟任何人交流,正因如此,乌罗一直都有点怀疑她到底听不听得懂部落里的人在聊些什么。

    哪怕是女人们习惯了语言后开始快乐聊天,也很少见她参与进去。

    在蚩没有变成城墙守卫者的时候,舒一直跟在他身边帮他渔补网,她虽然是大人,但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听从孩子的话。

    “舒,你有什么事吗?”乌罗对她很温和,归其原因可能是因为舒这种全无攻击性的特质,她有时候甚至就像是山洞里生长的一株植物,连枝叶都不愿意占据太多地方,隐蔽地在阴影里随风摇曳着,没有一点动静。

    不过这种沉默并不压抑,反而令人觉得很舒服,就好像在她面前能卸下一切包袱。

    舒不会随意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她会认真地聆听你。

    “篓,鱼会跑。”舒轻声道,“可以合起来。”

    乌罗大受震撼“琥珀!你听到了吗!你听见她什么了吗!”

    首领也很惊讶,不过她没有乌罗那么震惊,反倒被巫的这种情绪所带动,有些兴奋地询问道“合起来?”

    “不是不是。”乌罗急忙否认道,“是舒,她了九个字!整整九个字啊!加上标点符号都突破十个字大关了!”

    首领???

    直到首领的目光变成“您到底有什么毛病”,乌罗才消停了自己过多的表演欲,主要是在这个时代他除了能这么自嗨一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乌罗悻悻道“合起来是什么意思?”

    舒便不再话了,她好像有一种天然的能力,知道什么话是必须要的,而什么话是不必多谈的,她将两个篓拿出来,大篓套着一个大口的篓,而篓的底部已经泡烂了,松开的绳结仿佛触须般闲散地垂着。

    “鱼笼?”这下乌罗是真的有点震惊了。

    首领仔细观察着乌罗的神态,确保他这次不是在瞎折腾后,直接问道“怎么回事?”

    舒只是安静地看着乌罗,又再拿出一张网来,她将两个篓子分开,用网系在两个篓上,形成一个真正而简陋的鱼笼。

    “你想用这个捕鱼?”乌罗问道。

    舒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捕过了吗?”

    舒依旧点点头。

    “捕得多吗?”

    这次舒终于开口道“多。”她脸上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没什么自傲,只是单纯的高兴。

    乌罗看了看这个粗糙的鱼篓,它当然没有后世的材料那么轻便,不可能一合一拉方便携带,它仍是有些粗笨易烂的。

    人与其他动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处,任何生灵都可以学习,它们可以学习如何使用工具,却无法创造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哈……哈哈哈……”乌罗忽然大笑起来,他冲舒抛了个媚眼,简直是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地道,“阎真不该你们是兽,这可不是兽能做到的事。”

    篓捞鱼效率太低,而渔网需要一定的人力跟运气,鱼笼对于部落的效率最高,只不过这玩意完全从头做起稍微有些麻烦,加上也不是最为必要的,毕竟部落里对鱼肉的接受只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

    因此乌罗匆匆了解过后,就投身到其他知识点上去了,恨只恨学什么金融,要是早知今日,学农业都胜过学金融。

    由于优先度的缘故,鱼笼一直都没出现,他的确没想到舒他们会自己做出来。

    相较于乌罗的高兴,舒就显得平淡许多了,她漆黑的眼睛顺着巫者的动作转来转去,仍旧是一言不发。

    “哎。”乌罗高兴完了,终于想起正经事来了,他拿着这个湿漉漉的鱼笼问道,“对了,你拿来是想问我可不可以这么用吗?”

    舒想了想,又道“能改吗?”

    “你想改得更好些吗?”乌罗看着简陋的篓底,若有所思,这个鱼笼的确太简单了些,它简直就像是孩子们时候玩捕鱼时,拿矿泉水瓶剪成两个部分,将瓶口倒没入瓶身里这样简陋的鱼笼。

    舒点点头,其实即便不改,他们也会把新做出来的东西拿给乌罗看,毕竟巫是全部落里最陶器也最聪明的人。

    乌罗沉吟片刻,他“这个先放在我这里,等我有思路了再告诉你们,你们可以自己再想着改一改,我不一定会有时间。”

    舒得到答案后就起身离开了。

    难怪最近鱼的储存量日渐增多,原来是他们搞出了鱼笼来。

    乌罗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湿漉漉的鱼笼,还带着鱼鳞跟腥臭味,他面不改色地将鱼笼装进行李箱里,心想加上这个鱼笼,部落里的欠债算是还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白送的了。

    首领站起身来,有些不太高兴地问道“乌,这个也要给吗?”

    “给这个,少一个陶器。”乌罗平静地回答她。

    这个便宜占不占,就令首领有点迟疑了,陶器是需要泥土跟火烧出来的,而鱼笼只需要草绳,如果女人们手快,一个上午就能做出一个完整的鱼笼。

    “三个陶。”首领摇摇头,她忽然道,“乌,少三个陶。”

    哟呵?

    乌罗惊讶地看着首领,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听见了什么,这是木头开花啊,首领终于在生意经上开窍了吗?

    “我会去谈谈。”乌罗煞有其事地道,仿佛真有个人会在森林里等着他。

    首领第一次砍价,内心颇为忐忑,见乌罗神态镇定自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点头道“好。”

    这场春雨一直下到晚上才停,男人们被淋成了落汤鸡,不过他们跑回来的时候,身上却冒着热气,好似刚从温泉里出来一样。

    今天有三头鹿跟一头虎。

    大概是春雨下来后,野兽们也被了个猝不及防,跟人一样,雨水同样会带走兽的温度,它们慌不择路地想找个地方避免体温流失时,正巧撞进人的手里。

    首领担心他们生病,就让他们围着火堆烤火,自从建起木墙之后,他们很久都不在洞口烧火了。

    这让洞穴看起来大了不少。

    默卸下肩膀上的巨鹿后,在洞口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把投石索与弓箭一并解除下来,他身上还蒸腾着未消的热气,不知道是汗还是什么,回答道“我们洗了热水,才回来的。”

    “你们洗了热水?”首领皱起眉,听不太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默解释道“陶那边的房子,我们烧水,洗了下,才回来的。”

    首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让他们换上新的兽皮,冬天造墙时自投罗网了不少野兽,他们现在有比较充足的兽皮制作衣物。

    而那些被雨湿的兽皮则挂在树枝上烘烤,春天的夜晚还是较为寒冷的。

    能够避雨的房子,还有温暖的热水,听起来就叫人舒坦。

    首领在较为空闲的时候也曾经去陶坊里做过陶器,她依稀记得那房子不怎么透风,泥土跟树枝垒得严严实实,生起火之后就觉得干燥温暖。

    山洞到底就这么大,等到人更多起来,就会变得非常拥挤。

    这样的话,房子就很有必要了,而且她之前看过,那房子里面可以放那么多的东西,不要乌罗所的什么床,只要个睡觉的地方,应该是能挤不少人的。

    可见古往今来领导者的思路都是差不多的,好在首领不知道后世有种叫大通铺的东西,能睡二三十个人。

    不然那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