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乌罗终于知道首领在忙些什么了。
被盐淹没的肉之后是大量的鱼, 鱼腥味蔓延在整个山洞里,乌罗差点觉得自己在那一刻也被熏成了咸鱼干。
山洞里藏食物的坑越刨越大, 越挖越深, 首领忧心忡忡地好像他们要出门仗需得自带口粮一样。
在还完欠债的那个夜晚, 首领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最近春雨连绵, 不光是男人们不能出去猎,就连在空地上做篝火晚会都不行。只好勉强将就着在山洞里升起火堆跳舞,婴儿们咯咯直笑,乌罗将新做出的鱼笼放在地上,把两块咸肉奖给了舒。
舒拿着肉有点茫然,她还从来没有接受过奖励,部落里的确偶尔会乱吃东西的顺序,可那是因为男人们受了伤需要吃的来养伤。她握着咸肉, 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做, 只好抬头看看乌罗, 她心里最聪明的人就是巫了。
“收下吧。”乌罗微笑道。
舒犹豫地看着他跟首领,手在肉上碰了碰, 呆呆地看着火,她动动嘴角, 似乎想什么, 可最终什么都没有, 而是将蚩拽出来, 把肉分给他一块。
男人们仿佛心照不宣似的, 顿时哄笑起来,而蚩的脸涨得通红,他把肉推开,稍稍扬声音,窘迫地道“我不要!”
“你的。”舒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坚定而难以拒绝。
蚩没办法,只能拿着,毕竟即便是此刻吃喝不缺的部落,他敢将食物丢在地上,少不了也得被虎视眈眈的众人上来好一顿胖揍。
首领皱起眉头,刚要阻止,却被乌罗拦住了,巫轻飘飘地道“那是她的东西,由她决定。”
众人的笑声截然而止,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乌罗,似乎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部落里的奖罚当然是有的,不过罚多过奖,而奖励往往也是极稀松平常的东西,比如首领的肯定,或者是晚上多分到些许食物。
可那都是首领来决定的。
从来没有过这么直观,这么明显的奖励。
“舒做出了鱼笼。”乌罗的声音并不大,在寂静的山洞里徘徊着,听起来有些震撼人心,“能捕许多鱼,所以我跟首领决定奖励她两块肉。”
大家仰起头,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巫的话,又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
舒有点害羞地看着乌罗,又慢慢把头垂下去了。
有关奖罚的事,首领其实与乌罗争论了许久到底要不要奖励舒,她有与弓箭时一模一样的怪异感,却又无法否认这是个很好的办法。
他们有许多惩罚的规矩,却没有太多奖励的规矩,就如同梦一样,在乌罗来之前,他们还看老天爷的脸色过日子,有时候不得不过上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可是现在,他们的食物快要满溢出来了,陶器烧得越来越漂亮,还有弓箭跟木墙。
最终乌罗只用一句话就令首领屈服了,口灿莲花的巫问她“如果有两个部落要你去猎,有个部落告诉你,不管你到多少都分你一半;有个部落则告诉你,无论多少,都只分你固定的肉,你选择哪个?”
这两个概念哪怕到后世商业都屡见不鲜,你想要更危险更刺激更容易得到报酬却不稳定的工作,还是稳定规律却不可能有任何更改的工作。
首领并不是安逸的人,她当然不会选后者。
奖励过后,就如往常一样是大锅饭环节,男人们挤在一起,看着正在低头与首领话的乌罗,绿茶有些艳羡地碰了碰白连的胳膊,啧啧有声道“白连,你,要是我也跟舒那样做出点什么东西来,让巫抓着我站在火边夸一句,那该多好!”
正坐在他们对面的乐则舔着油光发亮的手指摇摇头道“两块肉。”他忍不住看了眼正在跟其他孩子嬉笑的羽,叹气道,“羽要多吃肉。”
希望获得认可的虚荣、对于奖励最直接的渴望,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首领越想越不对劲,她皱着眉头跟乌罗道“要是大家,都去做鱼笼,那怎么办?”
她的本意当然不是这个,也没有人会笨到觉得不停做鱼笼就能获得奖励,她是担心大家都会不务正业,想着去做什么发明。
于是乌罗只好又站起来道“不管是狩猎、捕鱼、还是编织、制陶,做得最好的人都会有奖励,我们会……七个天黑天亮决定一次,让大家自己选最好的那个人,我再决定谁得到奖励。”
要是刚刚自己决定奖励让大家沸腾了起来,那么乌罗这句话无疑是一杯水落入油锅,彻底炸开了。
“巫,捕猎跟制陶、编织、捕鱼怎么比?”
“我们自己选吗?”
“七个天黑天亮就有一次奖励?”
……
众人议论纷纷,乌罗重新又再坐下来,示意自己解决了这个麻烦,民主的光环第一次笼罩了这个原始到连文明都没有开启的部落,大家不停议论着,觉得十分惊奇。往日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多都是首领跟乌罗决定的,这次谁能得到奖励,却是由大家来决定的。
不少人期盼起了七个天黑天亮后的晚上了。
首领从没见过大家这么热情高涨的模样,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不得不赞同这是个好主意,只是她仍然不死心,毕竟之前的苦日子实在过得太多了,便对乌罗道“七个天黑天亮就奖励一次吗?”
食物其实是完全足够的,他们奖励的不过是两块肉罢了,如果咸肉不给,换成生肉或者别的果实也完全没关系。
陶器跟武器这些暂时不行,大家还没有家的概念,私有的意义并不大,而且也不如食物看着称心。
乌罗知道首领其实已经接受这个制度了,只是心里过不去这一关,就故意挤兑她道“我们没有历啊,不然可以三十个天黑天亮奖励一次。”
后世基本上都是考虑月绩的,哪有周绩的,只是因为现在没有历,七天不容易忘记。
否则时间一长,大家的热情消退,很容易就忘记这项新规则,而等到历法研究出来,再改为一月一次,大家也有个依据。
首领瘪了下嘴。
乌罗觉得她这样有点可爱,加上自己赢了一盘,就嘿嘿笑起来,格外好心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部落里不愁食物了,也不愁兽了,然后呢?”
“生孩子!”首领得荡气回肠,眼睛闪闪发亮,好似这是她的终身梦想。
乌罗差点把一口肉汤喷在她脸上。
“生完呢?”
“养……养孩子?”首领怯生生地看着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乌罗的脸忽然狰狞起来。
“养完呢?”
“再……再生?”
乌罗默默地注视着她,柔声问道“你不想知道怎么穿上阎那样的衣服吗?”
“想啊!”首领得干脆利落。
“那你……”
“可是我,想不出来,怎么做啊。”首领无辜地看着他,严肃道,“当然还是生孩子,比较重要。”
乌罗奄奄一息道“对……重要,这可太重要了。”
这么久相处下来,其实乌罗早该意识到这些人对未来还没有什么概念,跟首领谈不了什么千秋之功,那些有的没的都是虚,只要告诉首领干点什么能让部落壮大起来,孩子们平安长大,人不容易死,她就会立刻冲锋在前。
她们的愿望很简单,只想活下去,甚至连享受的概念都没有,最多就是对吃饭要有盐的愿望迫切些,哪怕是睡惯了棉被也依旧能回到干草床上休息。
就吃肉放点盐这种愿望,乌罗提出来都不好意思她们骄奢。
“你没有想过住在阎的那种房子里吗?”乌罗又再度诱惑首领道。
首领恹恹地回答他“我们不过他,而且只有一个,大家不能都住进去。”
她倒是时时刻刻记挂着部落。
“可是,我们可以建很多房子啊。”乌罗暗示她,“就像是陶那边一样。”
首领凝视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道“乌,你你的部落,好吗?他们都穿着你这样的衣吗?”
“那是你们不能想象的。”乌罗轻声笑了起来,他欲言又止,思绪飘回到那个时代,幽幽道,“大家都穿着我这样的衣服,有些比我的更好。到处都是房子,有些房子很高很高,好像能碰到云一样。”
“那得爬多久?”首领震惊道。
乌罗失笑“用不着爬,我们有一种梯,你站在上面,它就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只要眨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不过有时候人多,就得等一会儿?”
“要等多久?”首领心翼翼地问他。
“嗯……”乌罗沉思片刻,他忽然捡起一根木头丢进火堆里,缓缓道,“要等把它烧黑那么久,你瞧,你现在就问要多久,我跟辰造历,就是为了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那就一点都不久。
首领还以为这么厉害的东西,要等上几个天黑天亮呢。
她抱着自己的腿,从乌罗平淡的讲述里描绘那奇特的部落,越听越觉得茫然,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样的地方。
而乌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撒谎,孩子们、男人们、女人们偶尔也会撒谎,他们弄丢了食物或者做了不好的事时,就会很慌张,可是乌罗的脸上只有怀念,就如同她怀念自己的孩子那样。
乌罗并没有很多,他只是简单地提了提,就自己要休息了,提起故土总是让人惆怅,他并不介意多聊聊,只是聊久了就觉得心头发闷。
首领等到巫者睡下之后,才将石板取出来,她画了个大大的太阳,在中心用炭笔勾描出屋的轮廓,再将云服帖地潜伏在屋子周旁。
最后,她画上一个提着箱子的男人,胸膛处有火焰在燃烧。
巫诞生于日月星辰之中,住在云层上的宫阙里,有一天他们的部落将人驱赶出去,他便从天上踩着风跌落到人间来,点燃起火焰。
首领认知里能吹送一切到任何地方去的只有风,乌并没有那个送人去任何地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风本来也就是没有模样的。
等到天放晴之后,乌罗看着浸透了春雨的土地,不由得摸摸下巴思考起来。
当初换来的种子袋里有各种各样的种子,还有一节沉甸甸的稻穗——大概是稻穗,其实乌罗看着就是深色的狗尾巴草,又跟狗尾巴草有些许区别,上面的谷粒过于饱满,块头大得像是面粉捏出来的变异品种。
首领下来看到垄起的高地后有些惊讶,她蹲下身来看看,眨眼道“以前下雨,水会淹住土的。”
“是啊。”乌罗漫不经心地敷衍她,若有所思道,“哎,琥珀,你它们这么一长条,咱们又不知道种子种下去是什么玩意,会不会长得缠在一块儿啊?”
首领皱着脸想想,给予乌罗中肯的意见“那就分开来。”
“好主意。”乌罗点点头,用骨锄强行将泥土分成个十八宫格,顺道将放在菜园子边的罐子拿起来,里面已经浸满了雨水,他将袋子开,捏了一簇种子丢进去,刻意扯下狗尾巴草也丢了几粒进去。
首领被他的操作惊呆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乌罗,有点反应不过来“会,淹死。”
“不会,这叫浸种,种子都是干的,只有水浸进去,它才会慢慢开始有反应,有些甚至能在水里直接发芽。我不太敢用热水泡,书上温热水催芽更快,我担心我没什么经验等会给它煮熟了,再拿那么多东西去跟阎换,估计他不肯换给我了。”
首领学到了新词“催芽?浸种?不会淹死?”
“那倒也不是,你要是泡上七个天黑天亮可能就淹死了。”乌罗神情诚恳。
乌罗把罐子重新放在地上,招呼几个男人跟首领一块儿去搬运干茅草,实在不够就从首领的床上扯点下来,许多干草密密麻麻地覆盖在垄台上,像是床厚厚的被子。旁边的垄沟里还积攒着雨水,形成天然的防火带,乌罗很想帅气地掏出火柴刺啦一下随手放个火,然而他最终只能拿着火把从边缘点上,还得注意有没有把自己的篱笆烧着。
两只兔子埋在它们温暖的窝里,又圆又大的眼睛好奇地量着这些两脚兽的行为。
严重缺乏社会实践能力跟生活经验的乌罗还没有意识到,把动植物放在一起,是多么愚蠢的一种行为。
草要烧一阵子,种子也要泡好一会儿,大家都忙着干活,乌罗不好意思闲着什么都不干,就算去陶那边凑凑热闹,结果被首领拦了下来。
“过两天,雨不下,我们要出去交配。”首领非常认真地凝视着乌罗,“去别的部落。”
乌罗不由得一愣,下意识问道“别的部落?还有别的部落吗?”
这当然不是一句废话,冬天的食婴人就已经给他们敲响了警钟,乌罗惊讶的是这个的部落居然跟其他部落有来往,那种入侵的当然不能算作来往,那叫强迫外交。
能够互相通婚的显然是友好一方。
难道这里不是他阎哥的地盘吗?
“有,要走上三个天黑天亮。”首领盘着手指算,严肃道,“得穿过那个男人的地方,我们以前就是从那里来。后来食物不多,就让大家自己生孩子,今年有食物,我们去找他们。”
乌罗便了然,不是结盟,而是有这么个存在,问道“他们的人比我们多吗?”
首领点点头。
三天三夜啊,这可真不是个数目。
乌罗抿着唇,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最近首领在拼命地晒肉跟咸鱼了,感情不是有食物囤积癖,而是准备拿这些食物去交易。之前首领忽然要换十个男人的源头也找到了,她要到那个进行春天大业的部落里换人。
“这样啊,我知道了。”乌罗对离开部落的确很有兴趣,可是对这样的行为多少有点抗拒。
尽管这是一种很合理的行为,一个部落的人口不多,过个几年之后大家都会变得沾亲带故,如果不外出与其他部落进行生理方面的鼓掌行为,最后很容易断代。即便是在部落里,对偶婚制底下仍是为了生育服务的混乱关系。
然而乌罗始终还是没办法接受。
这个世界的人样貌并不丑陋,甚至可以是中等偏上,乌罗没有外出走过太远的地方,那个食婴人因为生活的缘故被摧残得不成人形,可部落里的众人都有不错的基因,包括邻居阎。
并不是外貌不能下口。
不少男人的梦想就是多睡几个女人,乌罗看过不少,翻开页面就差明晃晃地写着三妻四妾,三宫六院。他不能自己不好美色,只是单纯不喜欢这样被**跟繁衍驱动的生理活动,抛开繁衍跟传宗接代这种本能的行为,他需要的是感情多过性。
“乌?”首领凝视着他,有些好奇地询问道,“你不想,去?”
去干嘛,去看你们盘成蛇团?那我还不如去找阎哥喝茶。
乌罗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我去干嘛?”
就算美人邻居不陪茶,待在部落里研究下风土人情,土壤该怎么施肥不好吗?跟孩子他们观察观察日月星辰的轨迹,去钓钓鱼,那不香吗?拿两条细腿走上三天三夜就为了去看群体开车现场。
读大学的时候那128g的硬盘早就看厌了,乌罗不信他们能玩出比后世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花钱拍那玩意的那群人更多花样。
这话倒把首领噎住了,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要交、配,因为这样能生孩子,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哪有什么为什么呢,她愣了愣,努力回答道“你不想要孩子吗?”
明明大家在春天都很高兴,为什么乌看起来会是这样的呢?
“不是,琥珀,你动动你聪明可爱的脑子想想,我是个男人,就算是想要个孩子,孩子生下来能归我吗?”乌罗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首领被彻底弄糊涂了,她呆滞地站在原地,半晌灵光一闪,她欢呼道“噢!你想,不出去交配?”
“哎……”乌罗的肯定声都还没完。
首领又铿锵有力地回答他道“你想在部落里!”
“……”
乌罗深呼吸片刻,十足诚恳地道“那您觉着我对谁有意思呢?”
“谁……?”首领困惑道,“这个,还需要对谁吗?”
要不是时候不适合,乌罗恨不得唱一首“你不懂我的心为何哭泣,除了窒息只剩下叹息”,然而沉思良久,还是给首领解释道“你知道吗,去嘘嘘的地方泥土其实很肥沃,那是天然的肥料,为什么我不搬过来种田。”
首领虽然不懂这之间有什么关联,但仍是才思敏捷地回答道“因为臭?”
“……”乌罗差点气乐出来,他认真道,“因为烧苗。”
“烧苗?”
“对,烧苗,施肥并不全然是好事,应该,任何事过多了都不是好事。”乌罗担心首领听不太明白,就缓慢地与她道,“你有没有觉得乐更喜欢羽,白连更喜欢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首领当然知道,她恍然大悟道“你只想要一个?不想烧苗?”
乌罗有点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点头同意了“对,我不想烧苗。”
首领干脆道“那你选一个。”
乌罗“……白沟通了。”
这是选一个的问题吗?就像粪便烧苗一样,需要发酵稀释之后才可以使用,而不是单纯地少放一点就能解决。
不过这两件事摆在一起讨论也够膈应人的。
有关于春天大业的事一时间很难沟通成功,就像你永远不可能跟爸妈清楚为什么冬天你不需要穿得像个包了三层要下水的粽子一样,这个都不叫代沟,叫做马里亚纳海沟。
“你要我去?”
最终乌罗无可奈何地跟首领理论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去吗?”
首领沉思片刻,她最终只好道“巫都会去,你也该生孩子。”
不是,催婚催到原始时代来了可还行?
乌罗严肃地看向首领,询问道“如果我不愿意呢?你要驱逐我吗?”
这还能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首领呆滞了片刻,她犹豫地看着乌罗,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发怒,男人跟女人在这时候是不同的,男人跟女人对生育的贡献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毕竟一个男人就能让很多女人怀孕,除开狩猎之外,平日里男人完全没有女人重要。
而相较之下,乌罗又远比生育更为重要。
如果乌罗是个女人,除非他自己已经献身给天神,否则首领必然会斥责他的荒唐跟大胆;然而他是个男人,他并非是生育的主体,撇开他也并不会有任何意外跟麻烦,他这种不愿意生育的意愿不会影响到任何女人。
首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乌罗会有这样的想法,而这个部落里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乌罗,因此她只能独自陷入思绪的困境。
乌罗并不想什么大道理去影响首领他们,在这个时候什么情情爱爱,制定婚姻的规则不亚于无稽之谈,他们脱离饥困才没几天。
“我跟你们不一样。”乌罗最终只是道,“我是另一个部落来的,你不必担心我会影响什么。”
首领沉默了许久,最终近乎有点赌气意味的妥协道“你不能生孩子,不想就不想吧,不过,不能跟别人。”
哪怕她并不觉得大家都会像是乌罗这样。
野性还残留在骨骼里,度过一个安稳的冬天,春天影响着每个人,使得全身都躁动起来。
首领怪异地看着乌罗,疑心他是个性冷淡,又想起自己在石板上绘画的那些东西,豁然开朗起来乌罗跟我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也许神就是这样的。
甚至首领开始觉得,神也不过是一群生物,它们虽然有很大的能力,但就像是乌罗一样,是会受伤,是能够阻碍的。
只不过它们太厉害了,人们暂时没办法像是杀死野兽那样杀死它们。
从来没有听过风要繁衍,也没有听过雷霆要生育的。
虽然乌罗与人长得一模一样,但他到底跟他们是不同的。
首领与乌罗的认知截然不同,因此哪怕乌罗没有撒谎,对首领而言也已经是超乎想象的事情了。
就如同乌罗之前领悟到女娲并非是人的化身,而是意味着生育,被共工撞塌的不周山是指冰河期的消融。神话与现实有时候本就结合在一起,他所经历的时代,即便无法真实地呈现在首领面前,光是讲述出来,对她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理解成神明反而对首领来讲更容易。
科技也许本就是人的神通之一,对于另一个原始的世界来讲,这就是宗教信仰的起源。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另一个物种的乌罗舒了一口气,他温和地看着首领,柔声道“你放心。”
“那你还跟我们一起去吗?”首领又问道。
乌罗沉吟片刻,会不会遇到辣眼睛的情况暂且不提,出门还是要出的,起码得了解下周围的环境,要是每次都找美人邻居要消息,他迟早得破产。
在这时代,漂亮是最无用的东西了,退一万步来讲,找心理医生也用不着这么多东西。
“好,不过要等几天。”
这个等几天倒不是为了做什么心理建设,纯粹是乌罗需要等他的绿苗苗生根发芽,顺便叮嘱下孩子们如何帮忙照顾。
首领自然是赞同的,她还要划分下哪些人留下来看守部落,哪些人跟着她一块儿出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出去进行春天的大业,比如华跟珑因为腿脚不便,不能长途跋涉,理所当然地是不能去的,他们通常跟部落里的女性一同生育。而怀孕的女性跟没长大的孩子也不能去,孩子里有些已经成年的,就要一起带走。
像是蚩跟阿彩。
因为部落里并没有出现特别擅长农活的人,所以乌罗只好把种植的任务交给正在养眼睛的辰,毕竟他除了喜欢看星星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出挑的技能,而养植物并不是特别费劲儿,加上绿色有益身心健康,正适合辰。
接下来的几天,首领在观察雨水跟安排人手,而乌罗则在叮嘱辰该如何照顾这些植物。
土地被分成十八块,每一块种一颗种子,不管这些种子的生长周期是长是短,本身形态又大概是什么模样,分开之后就不容易互相纠缠,免得伤害彼此。而且除根浇水也方便些。
这样当然不利于收成,不过现在乌罗只想搞清楚它们到底都是什么玩意。
种子泡发的很快,才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就能明显看出饱胀来,有几颗甚至已经发出芽来。
乌罗赶忙将它们种下,有多的一两粒,就在较为宽阔的泥土边勉强填个位子。
他们出去再回来不会超过一个月,土地的肥力足够,不需要多施肥,因此乌罗只叮嘱辰要注意观察虫子跟水量,还有千万别让兔子啃掉幼苗。
离开部落之前,乌罗举行了一次业绩选举,他最近忙得都快迷糊了,加上首领试图提起好几次都被他绕开话题,导致他们俩对计划的安排有所出入。这样一来,七天后的奖励根本不可能如约完成。
火光照耀着每个人的脸,被选中的男男女女多少有些春情萌发,就连蚩都有些激动,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这意味着长大成人。
每个少年都希望自己被大人当做成年人来对待,而不是一个孩子。
乌罗瞄了眼傻乐的蚩,很怀疑他到底懂不懂春天要干点什么,然后就如同入定老僧般坐着。他的确希望与外界接触,不过他现在对外界最多的认知就是那个食婴人跟阎,阎这个例外姑且不提,现在要去的部落远比他们人多,因此冥冥之中总是有些忧虑。
毕竟食婴人最有可能就是从那个部落来的。
这年头地广人稀的,加上阎仿佛阎罗王似的坐镇中心,想孤身一人跑太远基本上不太可能。
“我们要去别的部落。”首领严肃地敲了敲手中的长矛,目光扫过众人的面容,微微皱起眉头道,“本来该七个天黑天亮后才奖励人,可那时候,我们不在,所以就今天奖励。”
众人顿时哗然。
“安静。”乌罗站起身来做了个手势,大家虽然听不见他在什么,但对巫的这个手势已经非常明白了,顿时安静下来。
首领没有看乌罗,而是对着众人又再道“你们有想选的人吗?”
这句话又炸了锅,众人七嘴八舌地起自己心里合适的人选来,吵吵嚷嚷的。
“停——”
乌罗忍无可忍,他提高声音道“先这样,你们觉得自己合格的就出来。”
众人顿时又鸦雀无声了片刻,这时候默站起身来,走了出来,他高大的身影顺着火光投在山壁上,低头凝视着首领,开口道“我可以。”
还真有毛遂自荐的。
乌罗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眨眨眼睛,发现狩猎队其他男人也有想起身的,最终犹豫后还是坐了回去,便问道“你们都选默?”
男人们点点头道“默最强。”
可以啊伙子。
乌罗拍了拍默的胸肌,差点没把自己手拍废了,赶紧收回来,又问道“还有其他人吗?”
这次舒想了想,也站了出来,她的目光扫过蚩,可见除了蚩之外,她没有把其他人当做对手,因此有几分傲然之色,开口道“我。”
舒之前已经得到过一次奖励,底下便有人不满起来,大家吵吵嚷嚷,互相询问着。
“舒得过了。”
“上次就是舒。”
“还可以再得吗?”
……
“咳——”乌罗用咳嗽挽回局势,解释道,“上次奖励舒是因为她发明了鱼笼,这次选得是谁对部落贡献大,表现好的都可以出来。”
舒沉默站着,目光并未因为讨论而怯懦。
“那采摘呢?”乌罗看捕鱼的也都放弃了,便再度开口询问道。
首领忽然开口“巫,我可以吗?”
“你——”乌罗愣了愣,看着她从地上站起来,严肃道,“你如果参加,这就归我决定了。”
首领干脆利落地点头“好。”
她走过去,与默跟舒站在了一起。
这是众人没有想到的,他们几乎呆滞住了,不过片刻又喝彩起来,这时候的喝彩跟以后的不太一样,只是鬼吼鬼叫,学着动物的声音。
“还有吗?”乌罗揉了揉眉头,没想到会这么混乱。
阿彩忽然也站起来,她从众人里跨出步子,正经道“还有我。”
她是采集队里的,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意味着要与首领一较高下,尽管三队里最后只选一个人。
“阿彩——阿彩——”女人们欢呼着,又唤道,“首领——首领——”
凑热闹的本性倒是不管几千年还是几万年都不变。
乌罗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