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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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在现代, 科学已能解释许多未知的事情,仍有信仰与宗教的存在, 绝大多数人对鬼神之还是保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更别提是尚处于蒙昧时期的原始了。

    他们不敢置信的并不是人怎么能从天上来, 而是为什么从天上来的巫选择了首领的部落, 而不是他们连山部落。

    毕竟无论是留君在乌罗手底下驯服的姿态, 亦或者他身上的衣物与整个人迥然不同的精神风貌, 都令连山部落感到疑惑。

    这样精美的衣物,即便是水那头的大部落也没有谁做得出来, 蚕部落精致的丝麻相比较起来,简直就像是草杆子。

    这个部落的巫是天上来的,这是合情合理的事,哪怕是连山部落的巫都没有花多少工夫就接受了,他真正抗拒的是没办法在这场交易里占到便宜。倒是被挑选出来要被换过去的男人们从垂头丧气变成了喜不自胜,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每个时代都不会落伍的名言,他们自然也想去更好更大的部落过更安稳的生活。

    这个部落最初时还要求助他们才能得到食物活下去,可上天给了他们一个巫, 难怪他们有这么多的食物,还有漂亮的陶器跟盐。

    本以为要受苦的男人们顿时欢喜了起来, 他们一开始不高兴,是觉得自己要从好的部落去到坏的部落, 现在首领亲口他们的巫是天上来的, 那情况便大不一样了。

    再, 都过去这么久了, 谁知道这个的部落变成什么模样了。

    他们换了巫之后,也就大不相同了。

    乌罗的知识与见解固然远超出这群原始人,可同样,他作为一个迷信科学的现代人,有时候无法与这群迷信神灵的原始人同步脑电波,便只以为连山部落的人是一群双标狗,被首领堵了个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他对原始人的理智还是寄予了过高的厚望。

    这次没有别的收获,乌罗倒是发现了首领的一个问题,她行事过于易怒,也许是因为没怎么跟外界交流的缘故,一言不合就准备动手。坦率与直接固然是优点,可是藏不住情绪对领导者而言就是大忌了,只是不准这时候的人更吃这一套。

    乌罗看着被首领怼到不出话来的连山部落,忍着笑拍了拍首领的肩膀。

    “我得不对吗?”首领有些迷茫地看着乌罗。

    乌罗一本正经道“得很对,很好,我恐怕都不出这么好的话来。”

    首领顿时得意洋洋了起来,尽管她心里并不认为乌罗不出来这样的话,可是不妨碍沾沾自喜一会儿。

    连山部落并没能跟首领谈拢价格,因此这次食物只给了少部分,倒是盐跟陶罐都留下了,还留下了几个系着带的篓子,总共换来了四个男人。不光是他们占不到便宜不愿意换出人口这么简单,绝大多数人也的确不愿意离开连山部落。

    他们连山部落食物不缺,人口又多,加上正在转变形态,其实也需要扩张人口,这次要不是有陶罐跟盐,恐怕光用食物很难服连山部落的巫跟首领。

    交易最怕的就是有一方急需,另一方却并没有相同的迫切。

    食物对生存而言,已算是最基础的东西了。

    不过好在要换的是男人,若强行想换个女人回来,哪怕只是个女孩子,现在恐怕都得起来了。

    不管连山部落是不是在转变形态,他们现在仍旧依靠女人生育,又不通过战争去赢得人口,女人就成为了非卖品。

    连山部落的伙食不错,换来的四个男人并没有面黄肌瘦的,有三个看起来都很健康,恐怕也是看在盐跟陶罐的份上。

    连山部落的巫虽然聪明,但是首领也不笨,他们这个部落没有傻子,要是生出来那倒作罢,可是既然没有生出来,也绝不愿意换个傻子回去,因此宁愿多给些东西,要个不太健康的,也不答应要傻的。

    傻子死得快,比生病的还容易死,而且一不留神就走丢了。

    剩下的那个男人倒不是吃不饱,他看起来气虚体弱,脸色苍白,其他人都能看出一种喜色,唯独他恹恹的,欢畅不起来的模样,身高还要矮乌罗半个头,大概只与琥珀差不多高,约莫一米七五左右。

    这身高在现代还凑合,可是在这个时候,与其他原始人对比,就未免太过纤细跟矮了。

    “他怎么了?”乌罗问琥珀道,以后还会遇到各地部落的首领跟族长,他想了想,决定以后心里也一起直接叫她名字算了。

    琥珀皱皱脸,其实能换到四个男人,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再这么多食物都能带回去,可以放好长一段时间,她倒没有觉得买卖亏了,便高兴地道“他是连山部落的‘漆枯’,连山部落的巫他不能看见血,一直生着病,不过死不了,只是不健康。”

    看样子的确有点凄苦。

    漆枯是名字的译音,看来连山部落已经有自我意识了,乌罗甚至怀疑琥珀原先所在的大部落应该也是有名字的,只是她们迁徙过久加上知识保管者死绝了,导致了整个部落没人起名跟保存语言。

    文明这种东西在刚开始时没有保存好,熄灭也就是瞬间的事。

    不能看见血,一直生病?

    看他的模样不像是得了什么重病,难道是严重贫血跟恐血症?

    人员分配很快,连山部落拿走了属于他们的东西后,那几个男人就被推搡出来,仿佛什么猎物一样,漆枯是自己走出来的,他那个模样,看起来被推两把就能直接倒在地上碰瓷。

    乌罗问他“你走得动吗?”

    漆枯抬起头看着他,神情很冷淡。

    琥珀便帮忙翻译了一下,漆枯的眼睛这才微微亮了起来,不过很快又黯淡下去了,他简短地回答了琥珀。

    “怎么样?”乌罗看向琥珀。

    琥珀耸耸肩膀“他不知道,他没有走出过部落,也没有去过狩猎,一直跟女人在一起干活。”

    他有这么多话吗?你是不是悄咪咪地自己填充了不少进去啊。

    乌罗怀疑地看着琥珀,他微微叹了口气“行吧,那咱们骑狼看唱本,先走着瞧再。”

    新换过来的四个男人,除了看起来有点自闭的漆枯之外,另外三个男人都很是开朗热情,他们对自己要去的新部落充满了好奇,一路上都在跟着默他们学习新部落的语言和弓箭的使用方法,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名字,音译过来分别是宿簇、垒力跟鱼契。

    “琥珀,他们会逃吗?”

    实话,他们的部落要是跟连山部落比起来,有些地方还是差着些的,要是花了大价钱人却跑了,那不得亏死。

    “逃?”琥珀怪异地看着他,“有吃的,为什么要逃。”

    乌罗哑口无言,毕竟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不是一朝一夕能扭转过来的,他都快忘记了,这个时代能吃饱对许多人而言都已经是奢望了。他们两个部落之间有三天三夜的路程,如果没有专门指路的向导,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只可能孤身在荒野上流浪。

    前有野兽,后有放牧的阎,跑错路会被野兽吃,跑对了很可能会死在阎的手里。

    除非吃不饱,否则傻子才想着跑路呢。

    众人对新来的人也感到很好奇,他们并不排外,这时候没有排外这个法,除非是其他部落试图攻击他们,否则大多情况下态度都较为良好,更别提这四个男人已经算是他们自己人了。青就非常主动地凑过去跟他们聊天,教他们部落的话,才没多久的功夫,他们已经有模有样地模仿起来了。

    “乌。”琥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跑上前来抓住了乌罗的裤脚,她仰头道,“他们部落叫‘’,我们叫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们叫什么?

    乌罗一脸懵逼,部落里连个标志物都没有,想借题发挥起个名字都不方便。

    “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乌罗很无奈,他觉得自己真的学习得有点过杂了,罗哥又不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儿搬,平日客串学语文老师就已经不太容易了,现在还得给你串把史官是几个意思?

    琥珀沉思道“我们叫吼吼兽部落吧!”

    乌罗当机立断“这样吧,我们叫日月部落怎么样?”

    “日月?”琥珀困惑地看着乌罗。

    乌罗点点头“对,就是太阳跟月亮。”

    琥珀顿时被这种豪情所震撼,她不由得看向天空,然后立刻被阳光刺得收回眼神来,惊讶地看向乌罗,点头道“好!我们就叫日月部落。”

    您也很有豪情啊。

    虽这个部落听起来跟要反清复明似的,但是总比“吼吼兽部落”要高明好听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原始部落起名非常随性,像是连山部落看起来高大上,其实就是连成群山的意思;就乌罗所了解的历史上,一直到了神农跟黄帝那一块,起名才开始比较讲究,不过同时代的蚩尤给自己的集团起名也非常简洁,他们都姓黎,因为总共有九个人,所以叫九黎。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他们部落应该叫百家姓或者千字文。

    这实在不能怪乌罗,他又不是个文科生,平日骚情两句还行,真想个听起来豪情万丈的实在是没法子,还是将就着用日月吧。

    作为日月部落唯一的两位领导者,就在赶路的过程里,随意地定下了他们的标志物跟部落名称,毫无羞愧之心不,甚至还有点得意。

    不过他们并没有开心多久,麻烦的事情就出现了,漆枯晕倒了。

    这个沉默的男人越走越慢,一直落在了队伍最后都没吭声,直到他晕过去才被众人发现。

    青惊恐地叫了起来“巫!他死了!”

    草?这跟学门口卖仓鼠的有什么两样,买时好好的,回家就嗝屁了。

    白连一直呆在队伍后方保护,免得有野兽从后头袭击过来,因此距离最近,就凑过去看了看,仔细检查了下漆枯的状态,急忙挥手,大声喊道“没有没有,乌,他没有死,只是睡着了,不过看起来很怪。”

    乌罗赶紧下狼前去查看,看着众人试图凑热闹般地围过去,便赶紧喊道“都让开,别挤着他,这时候凑什么热闹?怕人家醉氧还是怎么的,都让开,等下人喘不过气了就真死了,你们最好是能赔一个回来!”

    大家听不懂醉氧是什么,不过其他的话都明白了,立刻如被截断的水流般分开来,让出一条路给乌罗走,还极为好心地连带着拽了把那三个懵懵懂懂的男人。

    乌罗赶紧凑过去准备实施下“抢救”,他其实也不太懂为什么自己这个三脚猫的医术整得好像什么华佗在世一样,只不过大家看他在忙碌的时候总会显得特别安心,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认真可是毫无太大用处地救治众人。

    漆枯的呼吸很平稳,只是脸色非常白,看起来有点儿像大学时贫血还来大姨妈的女生奋力跑了八百米后的模样。乌罗翻出瓶葡萄糖,找着里头放着的砂轮片,将瓶口刮出一圈白色的痕迹,这才用手掰了开来。

    其实力气够的话,硬开也行,只是怕有玻璃碎渣掉进去。

    “给我个陶碗。”乌罗喊道,舒便开自己的篓子找出个原先装盐的杯碗来,是杯碗,是因为这个碗较深,可是开口大,看起来既像杯子又像碗。

    “……行吧,,喝盐糖水补充电解质更好。”乌罗看着陶碗底部残留的盐颗粒粉末,轻轻叹了口气,又让其他人从陶罐里倒出点备用的饮用水,这些水都是他们在路上烧开的,装在陶罐里就等着路上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不够温,但是搅一搅还过得去,起码颗些的盐粒能溶解。

    “把他抬起来。”乌罗示意白连道。

    白连“哦”了一声,跟抓鸡崽似的把漆枯拎起来,甚至还晃了晃,仿佛自己手里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装着水的麻袋。

    “别晃!”乌罗忙道,“你等下把他晃吐了。”

    乌鸦嘴就是什么都能中,漆枯直接被白连晃醒了,他额头都是汗,脸色看起来差得要命,仿佛下一刻就要抢跑西游记师徒组,提前先上西天去报道。

    “把水喝了吧。”乌罗把碗凑到漆枯嘴边,“慢慢喝。”

    漆枯没有听懂这个新的巫在些什么,不过他看得出来对方要让自己喝水,便低下头温顺地吞咽着盐糖水,这种又咸又甜的滋味对现代人来讲可能有些怪异,不过对于茹毛饮血还是家常便饭的漆枯来讲倒是还好,他很快就将一碗水喝完了,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后,缓慢而生涩地道“走?”

    乌罗没有话,只是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这会儿湿冷,冷暖交加,如果身体很虚弱的话,很容易生病,确定漆枯没有发烧后巫下意识点点头,目光在众人里扫了一圈。

    如果留君是他自己养的,那带着漆枯走一段路倒是不要紧,偏偏这头狼不是他养的,乌罗自己能驾驭这几天都算是祖宗跟阎一块儿保佑了,再上来一个漆枯,很难到底能不能控制得住,他可没有阎的本事。

    乌罗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骑在留君身上的时候,阎过要是动静太大会被甩下去,他能管好自己,可不一定能管住漆枯啊。

    这叫乌罗嘶了一声,他并不是很想因为漆枯拖慢整个部落的速度,又一下子想不到解决的办法,目光只好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

    因为食物换出去不少,所以很多人身上是空空荡荡的,基本上没有带任何东西,只是叫他们背着漆枯走似乎不太合理。

    “琥珀。”乌罗已经决定好甩锅了。

    首领是拿来干什么的?就是拿来决策的!

    “什么?”琥珀回喊道,“他死了吗?”

    “……没死。”乌罗没好气道,“好歹是盐跟陶罐换回来的你多少上点心好吗?怎么话的,居然盼着人家死。”

    这个时代的人在各种意义上都非常坚强,可是同样,他们也非常脆弱,疾病、落单、受伤都能在顷刻间夺走他们的性命。琥珀虽然还是头一次跟别的部落交换,但在更早的时候,她经历过这样的事,那些憨傻的男人很容易走丢,生病的人很容易死。

    在换来漆枯的时候,她心里就没有对这个男人抱有太多期望。

    就像看起来活不长的婴儿一样,早早就得有他会死的心里准备。

    “他恐怕走不了多久,你算怎么做?”乌罗道,“他很虚弱。”

    刚刚乌罗观察过了,漆枯相当体虚,不光是气色差,还容易流汗,体温偏低,摸起来很冷,男人们狩猎多多少少会有些肌肉在,他胳膊跟腿上都没有较为硬实的肌肉。这种状况出现在现代的肥宅身上很正常,不过出现在这个时代,就显得很怪异了。

    如果不是什么乌罗不太了解的疾病,那就应该是先天不足,勉强挣扎着活到这么大。

    尤其是漆枯的身体太差,注定他不可能做出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举动,所得到的食物大概只够维系日常生活,身体本来就差,自然不可能好起来。

    难怪连山部落给人给得这么痛快。

    不管是什么乌罗不知道的病,还是先天不足,都需要长期调养,乌罗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琥珀满不在乎地点了个名“乐,你去背他,明天换默,然后换绿茶,他要是能走就让他自己走,不行了你们就直接提着走,回去给你们加半块鱼干。”

    她倒是赏罚分明。

    男人们应了声,女人们听着有鱼干,不由得流露出艳羡的神态来,巴不得自己举手去背人。

    “巫。”漆枯还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谨慎又颓靡地看着乌罗手里的玻璃瓶,干哑地了几个字,又很快停住了。

    他想起来这位巫听不懂他们在些什么。

    乌罗看了看手里印着明的葡萄糖口服液,神情复杂地看着漆枯“你想要这个玻璃瓶?”

    漆枯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乌罗站起身来,把掰下来的玻璃瓶头部递给他“心开口啊,容易割伤。”

    至于整只玻璃瓶,他还是收了起来。

    漆枯得到这个半圆形的玻璃片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他难得微笑起来,刚算继续跟上众人的脚步,就忽然悬空起来,等回过神来已经被人背在身上了。

    接下来的路程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们这群人的战斗力足够猎杀一个大型狼群,平日里落单时还能秋风,要是跟这样一支队伍撞上,绝对是十死无生。

    许多猛兽都在山头看见过这支队伍,最终还是退走了,它们并不愚蠢。

    漆枯正如他们的部落所,身无二两肉,从没参与过狩猎,体力比女人更差些,而且不爱话,要是不盯着他,他就能把自己走晕过去。默嫌麻烦,就干脆背着他,除了休息喝水的时候基本不让对方下地,这样走起来反倒快些。

    弱者在这个时代就只能这样。

    乌罗的体力同样跟不上部落里的人,他能够心安理得地让别人付出劳动,是因为他拥有足够的知识回馈这个世界,如同报酬一般,所以并不觉得窘迫。他凝视着沉默的漆枯,大概能明白对方试图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最终却只能反反复复地失败,唯一能证明的只有这些毫无意义的努力。

    科技归于原始,并不只是单纯地剥夺人的便捷,所更改的东西不单单只是二十四时的水电、在家里就能网购全球、出行可以迅速往返等等的便利,还有人的尊严跟骄傲。

    如果是在现代,漆枯可以接受教育,做一个文员,或者自学些什么,机会多得是,他可以靠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然而在这个时代,他既不能成为巫,又没有能力做一个狩猎者,便成为部落可有可无的拖油瓶。

    漆枯没办法实现任何价值,便成了一件可以随时抛售的商品。

    乌罗忽然觉得有点惆怅,他以前没完没了地抱怨着如同死水般的工作,厌烦一成不变的人生,偶尔会看看互联网编织的美梦,等待着中年过后计划好的诗与远方。如今才发现,诗与远方也需要那个世界去支撑,像是现在这样,叫生活跟痛苦。

    他实在应该多享受下那个社会的,到楼下就能买到热腾腾的食物,待在家里就可以看遍五湖四海,开电视能看到各种各样眼花缭乱的世界。

    虽房贷车贷跟工作压抑得人抬不起头来,的确过得不算太舒坦,但没必要为性命殚精竭虑,更不必为吃穿发愁。

    那个世界自然有不好的地方,有令人深恶痛绝的缺点,有许多无法避免的问题,然而它从未令乌罗担忧生计,更不会叫他时刻面临死亡威胁。

    乌罗真的十分想念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尤其是在每次接受伤患跟病人的时候,他又没读过什么医生宣言,凭什么要去负担人家的性命。

    路过高脚楼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过去,完全不需要看表情,只需要感受就能意识到强烈抗拒的力场在无限扩张。琥珀远远站在山坡上,一脸高深莫测,实则什么都没有想,她拍着乌罗的腿,认真地告诉他“你一个人,去。我们等你。”

    乌罗“……好的部落爱呢?”

    “部落爱?”琥珀纠结地试图嵌合自己学到过的词,“不落哎?那是什么?”

    乌罗惆怅地道“没什么,是我的愚蠢。”

    漆枯这时候可以自己走了,他跟青询问过路程,绿茶也不愿意老背着个男人,两个人堪称是一拍即合,于是绿茶极干脆利落地将人放下来。可能是因为漆枯最为弱,他对学习也最为上心跟努力,很快就掌握了短句,加上他习惯帮女人们一起煮食,女人们很快就跟他熟悉起来。

    连山部落也有陶器,不过只有一个,不像是日月部落这么多,也没有这么常用。

    漆枯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询问青,他这几天被带着背背走走的,其实也走了不少路,运动量比乌罗这个长期代驾的要大多了,实在是肌肉发酸。

    “那是‘木格’的地方。”

    木格是连山部落的语言,意味着危险者。

    婕漫不经心地回应他“你以后不要叫他‘木格’,那是你以前那个部落的话,我们部落叫他阎。”

    这些话是婕拆开,陆陆续续与用两种语言分别解释给漆枯听的。

    “阎?”漆枯茫然地看着她。

    婕点点头道“是啊,巫,阎就是死亡。”

    漆枯大概了解过来,他们叫做“木格”的男人,在这个新部落里叫做“阎”。

    “巫,走,什么?”漆枯断断续续地询问着,他对这种新语言还掌握得不是很顺畅。

    “狼是阎的。”旁听了一会儿的青快嘴回答道,“他借给我们巫的,现在要去还。我们巫也借了棉被给我们,不过我们好久前就还完了,现在不欠了。”

    蚩对这些词敏感些,纠正青道“被是买的,不是借。”

    青对这些不在乎,就耸耸肩膀,随蚩纠正。

    漆枯只是听着他们话,这种语言才刚学不久,他没能完全掌握,只零星听懂几个字,还没办法立刻反应过来,只好沉默。

    他看见那头巨狼从慢走变成了跑,而后呼啸在风之中,那怪模怪样的巫稳稳坐在它身上,远方的光芒处忽然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木格。

    漆枯仍然记得那个男人,他们战战兢兢地带着皮毛与猎物来到这个地方与木格交易过一次,他并不比任何人高大,也没有远超寻常的健壮,可看起来就是与他们不太一样。

    那时候木格坐在鹿身上,那头鹿的角就像张扬的树,茂密而丰盛,而木格的四肢如同白树树干,他的眼睛是烧尽的骨灰,在阳光下依旧显出令人恐惧的死寂。

    青藤与皮毛化为他手中的武器,枝柳如同星辰般消失在猛兽的肚腹之中。

    木格会守卫他们的交换,确保不会发生意外。

    在水那边的部落离开时,漆枯听见了从未听见的声音,从木格嘴唇上的骨头里发出来,那是一根很空的骨头,有几个洞,木格捕捉风,迫使它们为自己吟唱。

    那声音很曼妙。

    后来连山部落的巫就将木格遗落的骨头拿走了,他没能抓到风,只能唱出嘶哑干涩的鸟叫。

    今日木格仍坐在那头巨鹿上,他是来迎接巫的。

    漆枯被自己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

    要不怎么距离产生美,现场其实远没有那么和谐,阎挑着眉看向乌罗的手掌,而留君呜咽着,试图用嘴去拱主人的腿撒娇,被不耐烦的大角鹿撞开,那一对大角差点没把乌罗顶下去。

    乌罗默默摊开手掌,一簇狼毛在他被汗水湿透的掌心里,黏得密不可分。

    “不怪我。”乌罗简洁明了地推卸责任,“它自己突然疯跑起来,又没有鞍跟缰绳给我,我只能抓毛了,就这样我还差点掉下去呢。”

    留君的脖子上极明显地秃了一块,看不到皮肤,只是毛发比起周围略显稀疏。

    “还不算太丑。”乌罗翻身下狼,搓搓手把狼毛吹到风中去,销毁证据后一本正经地道,“还是好帅气的一头狼啊。”

    阎就这么淡淡笑着,等他扯淡到闭嘴,这才下来摸了摸留君的脸,巨狼哽咽着钻到主人怀里撒娇,把自己当成一头还没断奶的狼崽。

    场景略有点像学生被恶霸了后找家长诉苦。

    乌罗有些尴尬,急忙转移话题“狼我给你送回来了,报酬是你自己不要的,我这实在没什么东西,也就不客气了。”

    “先别忙。”阎冷淡地唤住他骚动的脚步,手指慢慢梳理着留君的狼毛,“你有看到一支笛子吗?骨头做的。”

    乌罗立刻回答道“果然是你的笛子,我还以为留君突然想啃骨头了。”

    阎看看他,又看了看留君,似乎有些惊讶“你居然管住了他?”

    “不是吧。”乌罗抱胸道,“你居然真是准备坑我来的,要是我管不住留君,让它当众把人家巫的笛子抢了,那我们还回不回来了?换不换人了。”

    阎淡淡道“怕什么,留君会送你们回来的。至于换人,又不止他们有人。”

    “奇了,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去拿?”

    阎的手顿了顿,漫不经心道“那倒没有重要到这个份上。”他的脸从巨狼的脑袋边展露出来,似笑非笑,“只是支笛子罢了。”

    “那你还要我帮忙?”乌罗不悦道。

    “我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着。”阎慢悠悠道,“哪怕是我不要的。”

    他站在原地,很快又看不见了,那两头巨兽实在是有点碍事,乌罗有点烦躁地推开留君凑过来的大脸,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不高兴,于是冷冷道“我可没有笛子赔给你。”

    “不要紧。”阎的声音轻而飘,仿佛捉摸不透的风,“就这样吧。”

    他往回走去,留君毫无半点留恋地撇下乌罗,至于大角鹿,它压根一个正眼都没给这位客人。

    乌罗简直要心肌梗塞。

    白眼狼果然不是随便叫的,大家好歹快九天的驴友交情,不要求多么眷恋,起码走的时候个招呼吧?

    蹭血的时候那么热情,现在见着主人,眼睛跟脑袋都花了?能有出息点吗?求你了狼哥。

    会吹笛子了不起?

    罗哥十岁的时候还会吹口琴呢。

    乌罗恶狠狠地踢了块石头,觉得有点不爽,深究其原因可能是他觉得自己被阎利用了,不过老实,人家养的狼给他当了几天便宜脚力,还帮忙捕食,这便宜已经赚大发,实在没理由生气,可他就是不高兴。

    琥珀对巫跳着脚回来这个突发情况有些震惊,她左看右看了会儿,见巫的身上没有别的伤势,聪明地推理出一个结论“你被狼,踩了?”

    “不。”乌罗幽幽道,“我被石头砸了。”

    琥珀惊讶道“石头为什么你啊。”

    “因为我踢它。”乌罗觉得自己似乎在进行什么弱智的对话。

    琥珀恍然大悟后,继续问道“那你干嘛踢它。”

    乌罗一言难尽地看着琥珀,诚恳道“因为我想自杀。”

    “自杀是什么?”

    乌罗试图悲惨地嚎啕一声,最好把琥珀吓得头昏脑涨,然而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最终只是平静地道“没什么,我们赶紧回去吧,出来都这么久了,不知道部落里翻天了没。”

    算上往返六天的路程,他们已经离开部落差不多十来天了,不知道那两只肉兔怎么样了,还有他的菜田。

    奇奇怪怪的。

    琥珀在心底悄悄评价乌罗,她总觉得乌罗见过阎之后总会变得有点古怪,又不上来哪里怪。

    “琥珀……你想不想听口琴?”

    “口琴是什么?”

    “没什么,我又想自杀了。”

    琥珀真诚地怀疑乌罗是被石头砸了脑袋,而不是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