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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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着凉, 乌罗没敢多碰这两只兔子,只是大概估计了下毛的长度,就很快又回到房子里头去了。

    等到感冒冲剂的药效上来, 乌罗又躺在兽皮上睡了会儿, 大概只睡不到半个时, 就被正午的阳光硬生生睡醒了, 那阳光透过玻璃直直照在他的衬衣上, 要是皮肉, 估计这会儿都晒伤了。

    这一觉睡得不□□稳, 乌罗抚着额头有点浑浑噩噩的, 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跟几扇玻璃窗, 还有孤零零的门,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又好像把整个宇宙的起源跟毁灭都想了一遍。

    他觉得有点累。

    来到这里后的每一天都好似是偷来的, 乌罗只能借忙得喘不过气来阻隔那些乱七八糟涌起来的思绪,他稍稍侧了侧身, 避开炙热的阳光,太阳照在身旁, 将后背照得暖洋洋的。

    乌罗就这么发了会儿呆, 他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声音,孩子们吵吵嚷嚷, 大人们嘻嘻哈哈, 一扇能轻易被风吹开的门将整个世界隔绝开来。他缓慢地呼吸着, 不知道该期望自己是具尸体, 还是该庆幸自己活着,他没有病得很重,不过是着凉,连感冒都算不上。

    只是一瞬间,寂寞忽然将他击倒了。

    生病的人大概确实会脆弱一些。

    乌罗一下子没有那么生阎的气了,他甚至开始期待雨季,不光光是为了那场即将到来的交易,还为了跟阎聊聊天。

    到下午的时候,乌罗就已经完全好了,他不允许自己病太久,这会儿吃喝不愁,性命无忧,一切都在好起来,已经值得庆贺了。

    更何况外头还有人跟他待在一起,在条件如此艰苦的环境下,他大可不必如此自怨自艾。

    旧口罩被乌罗烧了,这里面不知道带着多少病菌,他不敢随便乱丢,等着烧毁的时候,乌罗重新戴上新口罩——等明天确定没有感冒再摘,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然后就险些岔了气。

    辰果然听话地加固了篱笆……

    只是这个加固的篱笆已经远远超出了乌罗的想象,别是兔子了,人估计都得大跨步才能进去,还得心裆下。

    乌罗脸都绿了。

    这臭子连个门都没给开。

    门姑且算是乌罗的错,他当初觉得篱笆防些动物就成了,所以没给开门。

    乌罗忍不住揉了揉眉头,下意识看了眼窝里的兔子,不由得质疑起生活来“这他妈是真实的世界吗?兔子能跳这么高?它们是流氓兔还是跳跳兔?兔子能拿后腿蹬鹰我是知道,它前腿还能这么扑腾?”

    这篱笆还得再拆。

    乌罗叹了口气,他准备先搞点砖头出来,砖头不单单可以拿来造房,还有许多其他的用处。房子还是得用木头来造,就现在的情况来讲,他可以用水泥给自己搞点便利,但不可能批发水泥给所有人搞便利,这个量太大了。

    除了开智之外,乌罗一直担心的也是这个,当个人的分量增加到五十倍的时候,完全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更何况他们连水泥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处理不当,可能会烧手。

    乌罗的确没有接触过许多东西,可是很多知识早就在长大的数十年里潜移默化地进入他的身体。

    即便没有切割过玻璃,可是乌罗知道玻璃需要用油跟刀来切割;即便没有做过木工活,他也知道各种各样的木工工具如何用来辅助。

    可是这群原始人不行,这年头连九年义务制教育都没有,连确定配套的木头都得画花草树木给他们辨认,阿拉伯数字都不认识还能指望他们理解元素周期表不成?

    孔子封圣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乌罗几乎要流下热泪来,一个老师是多么得重要啊。

    他去找了找自己的骨刀——之前首领奖励给他的骨头被磨成了刀,本来乌罗是想拿来炖汤的,不过琥珀很快就掐灭这个暴殄天物的想法。

    骨头汤对于他们部落来讲还是比较奢侈的,除非是大型庆典,琥珀才愿意碎一根骨头煮一煮。

    乌罗忘记买把剪刀出来了,他干脆就用骨刀,磨得快,用起来其实也挺趁手的,要是真用剪刀,他还怕尖头把兔子的肉戳着了。兔窝边上有个石头可以坐,估计是孩子们为了逗兔子特意搬来的,被屁股磨得发亮,就差包浆,乌罗挨着坐上去,将兔子从窝里抱出来,找了个空陶罐搁在脚边,不紧不慢地开始给兔子剃毛。

    春天还是有点冷的,肉兔像是一滩水一样化在乌罗的膝头,任由这只两脚兽不痛不痒地轻轻拽着自己的长毛,摇头晃脑地吃着草叶。

    乌罗割得很心,这时候的春天还是比较冷的,他可不想冻死这两只兔子。

    这两只兔子的产毛量远超出乌罗的想象,它们俩加起来居然足足割下了半斤毛,就算不知世事到乌罗这种地步,也意识得到这是非常惊人的量了。而且这还是在没有剃光的情况下,体积大果然长得毛也多一些。

    乌罗摸摸它们俩的肚皮,发觉有些鼓了,就立刻把试图给它们奖励的念头掐灭了,做无事发生状将它们放回了窝里。

    等乌罗把一陶罐的兔毛搬进屋子里泡水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外头孩子们大呼叫地喊大人过去“姆妈,兔兔,毛没有了。”

    姆妈就是妈妈,部落里孩子发音较为含糊的时候,音很容易发不准,不过乌罗觉得应该也算是一种方言特色,因此没有特意去矫正。

    “别慌,是我剃了它们的毛。”乌罗开门探出身解释道,“你们别喂它们了。”

    孩子们怯生生地看着乌罗,女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地笑起来,将孩子抱在怀里,继续忙她们的活计去了,这时候能休息的时间不算太多,大家都很忙碌。

    乌罗将兔毛浸泡在水里后,又撒了点草木灰反应,他只知道羊毛要脱油脂,兔毛就不清楚了,不过将就着先试试,反正这年头什么事都得试试,不然只能睁眼等死。兔毛要泡一段时间,等里面的粪便、草粒、还有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大概泡出来之后就可以煮。

    光是兔毛就花了乌罗不少时间,他看看日头,又看了看表,跟估算得时间差不多,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等天黑还有两到四个时。

    春天的白日开始长起来了,基本上到黄昏时分大家就会回来,因此乌罗不敢拖延,而是直接往河边走去。

    大家仍旧在做陶器,只不过没有烧陶,酷哥跟几个男人在挖泥糊陶窑,在没有砖的时候,全凭泥巴来搭建整个陶窑,就算泥土的质地再好,烧上两到三次也会开裂,就得不断和泥填补。这就是乌罗为什么砖头虽然不能拿来造房子,但还可以拿来做其他用处的原因,砖可以做陶窑,能保证很久不开裂。

    “酷。”乌罗站在远处唤他。

    酷哥抬起头看着乌罗,欣喜地跑过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折返回去,拿着两个陶器跑过来,不过还记得乌罗生病,就克制地站在较远的地方,伸出双手递给他看。左手是一个被熏成纯黑色,看起来像是哑光黑,暗沉沉的,透出一种阴翳感;而右手那个已经有非常粗浅的釉彩了,带着很淡的青色,不过草木灰没有过滤好,有许多颗粒在底部。

    这不是瓷,还是陶。

    乌罗都不需要掰开就心知肚明,他们的火候不到,陶与瓷的断口是完全不一样的,不光是外表,还有质量。

    “这个黑,最晚出来。”酷哥喜滋滋地道,“下了雨,我还想没火了,结果它出来了,其他也黑,没有这个好看。”

    这是黑陶。

    乌罗若有所思地量着眼前的黑陶器,接过手来摸了摸,离蛋壳陶当然还有很大区别,不过大致是差不多的,毕竟都是轮制做出来的。河边的泥被挖得比较下面了,那下头的土颜色本来就较深,烧出来不是红褐色的,而更接近褐色。

    一定是当时这批陶快烧完了,雨从烟囱上灌下去,导致里面烧红的木炭产生大量的烟雾,把陶器熏成了这个模样。

    “嗯。”乌罗点点头。

    酷哥本来美滋滋的,想着能震惊一下乌罗,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得奇怪起来,“乌,你不觉得好看吗?”

    “你知道这是怎么烧出来的吗?”乌罗平静地问他。

    酷哥迟疑地摇摇头,下意识地问道“你知道?”

    在酷哥的心里当然不认为乌罗会知道,虽然陶一开始是乌罗教导的,但是他之后看到那个三脚杯时分明那么震惊,明大家对陶都差不多。

    虽然乌罗会用,但是不意味着他就会做呀。

    “下次烧木头的时候,你用水泼进去看看。”

    乌罗将两个陶器递给酷哥,平淡道“想不想学点新的东西?”

    “学!”酷哥立刻跳了起来。

    “行。”乌罗点点头,他指挥道,“去和泥吧。”

    酷哥急忙点头,路过陶屋时,他将手里两个陶器放在床上,这两个陶器是他特意跟首领请求后留下来的,就是想琢磨出来到底怎么才能做好。

    春天来了,大家都不在床上休息了,便成了这两个陶的王座。

    烧木头,水……

    酷哥沉思着,他先跑出去对和泥的青喊道“巫要泥,陶够了,你们准备泥。”

    女人们应了一声,将慢轮上最后一个陶器捧下来等着风干,一块儿互相招呼着去挖泥倒水了,她们现在已经将整个流程做得非常得心应手,效率极高。

    其实部落里的陶器早就够了,自从乌罗来教他们捣碎泥土重筛后,陶的质量就越来越好,不会用一段时间就忽然碎裂开来,也不会漏水,只是偶尔会被男人捏碎,概率也极。尽管陶器是泥土烧出来的,可是大家对陶器还是很珍惜的,尤其是最近慢慢在烧出越来越漂亮的陶器。

    部落里还在不停地烧陶,就是因为乌罗要拿出去交换,他们现在对交换充满着热情与信心,因此源源不断地在制作大量的陶,导致山洞都快放满了。

    毕竟外面的路还要走,能摆下一两排,可不能全摆在外面,再晚上的风一大,陶罐很容易被吹破,撞击起来就容易碎好几个。

    酷哥自己不加入和泥,他去点起火,准备了一个水罐,坐在陶屋里等着火堆燃烧。

    等到木头越烧越红,酷哥坐在边上都感觉热的时候,他提起水罐,本来想立刻泼下去,可是对火的敬畏让他迟疑了下手。

    不过水罐在动荡下还是泼洒了些水出来,水滴落在炭上,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一缕白烟幽幽升起。

    酷哥憋住了呼吸,他凝神看着这个场景,忽然将水全部泼了下去,水虽然熄灭了火,但是漆黑色的浓烟冒了出来。

    烟雾弥漫在空气里,酷哥呆呆地蹲在火堆边看着这些有形的气体,他的手被烟熏黑了一块,不明显,他蹭了蹭,才意识到那漆黑色的是什么东西。

    乌罗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下次烧木头的时候,你用水泼进去看看。”

    为什么乌会知道。

    酷哥呆呆地抱着自己的腿,陷入了茫然之中,他实在想不明白,便决意起身去找乌罗问个清楚。

    “乌——”

    乌罗正在指挥其他人给自己做个木头模子,这年头没有尺子,只能把两块木头放在一起对比来做,不然容易歪斜。

    “什么事?”乌罗奇怪道,“不是让你和泥去了吗?”

    酷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连乌罗很可能还在生病都顾不得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乌罗,问道“你,你怎么,怎么知道火跟水会黑?”

    乌罗本来想笑着反问酷哥为什么自己不知道,可是看着这个孩子一脸坚定跟认真的神态,忽然不出口来了。就如同竞选最优秀最有能力的人一样,大家不会轻易对首领认输,酷哥同样不会在自己的领域里对乌罗低头,没有谁比他更喜欢制作陶器,也没有人比他花更多的心血在这上面。

    许许多多细微的改进,是酷哥自己提出来,而乌罗借助经验加以改善的。

    乌罗有经验底,可是酷哥没有。

    如果是现代的孩子,大家不会介意老师比学生知道得多,因为老师更年长,他们学到得更多,如果他们都不知道,那该怎么教孩子呢?可是酷哥没有这样的概念,他并不觉得年长就懂得更多,因此向乌罗直接提问。

    你还知道多少?你为什么知道?我可以学到更多吗?

    少年人的大脑还来不及梳理这些想法,他只是顽固地想明白为什么乌罗只花那么少的时间,却知道那么多的东西。

    告诉酷哥这一切都是从课本上学到的,从资料上看来的,那叫下下之策。

    乌罗笑了笑,他的脸掩藏在口罩之下,呼吸吐得眼镜发雾,他便摘下来擦了擦,顺道理清思绪。

    他的确依赖先人的经验,因此更期望酷哥他们能带来惊喜,回答有许多种,挑一种更有启发性的显然更有用。

    乌罗理清楚了思绪之后,这才再度慢条斯理地将眼镜戴回去,神情镇定自若,全然看不出他上一刻还心怀鬼胎,男人淡淡笑了下回答道“是你告诉我。”

    “我告诉你的?”酷哥疑惑道,“可是我不知道啊?”

    “那你不是,下雨的时候,你以为火会灭吗?”乌罗淡淡道,“火的确灭了,烟也来了。我们做烟囱,就是为了排出烟,让火烧得更大,水泼进去,火闷在里头,自然烟也更浓。”

    酷哥怔怔地看着乌罗,惊讶道“就……就只是这句话,你就知道它是怎么出来的了?”

    “是啊,你看,平日好好烧着火,都不会烧成这样。突然有一天下了雨,它就变成这样了,那肯定跟雨水有关,这难道不明显吗?”乌罗笑着弹了下他的额头,慢悠悠道,“还不去和泥?”

    “哦——”酷哥呆呆地转过身,往女人那里走去,他走出去好远好远,才转过身看着指挥其他人做事情的乌罗时,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我要是也有乌那么聪明,那该多好啊。看一眼,听一句,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乌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比我们看到的更漂亮?”

    很快,酷哥又觉得不甘心起来,是他看见了雨,是他知道前因后果,可是他却没有往水上面去想。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是有这样的情况再出现,他一定要细细观察到底是什么东西多出来。

    乌罗对孩子的好胜心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即便有,大概也只觉得是一件好事,因此发走酷哥后,又开始指挥起现场的人来。

    模具不是人多力量大能立刻做好的东西,需要细心地磨跟制作。

    毕竟这个东西光是劈开木头,将表面削平后,刻意去把两头削出榫头,做成个半个擀面杖的模样就够累了。这时候没有什么合适的工具,乌罗只能教他们用叶子对折得到一个直角,然后用炭笔画好大概的线条,然后慢慢用石头削凿。

    值得庆幸的是,在另外两个木头的表面只需要钻出两个孔来充当卯眼。

    等着个模具做完,天都快黑了。

    它看起来像个型的井字梯,乌罗没有刻意去估计大,它看起来还是挺大的,稍微有点斜,不过还在掌控内,起码整体看上去是个完美的长方形。

    有过之前做房子的经验,这次大家都很上道,因为木头较厚,孔器钻不过去,他们就先用石头开个洞,等有个眼了,就用木棍夹块木炭放在洞口里烧,心翼翼地吹着气,等炭烧透,便用木棍捣穿,一个完美的孔洞就诞生了。

    乌罗看着他们得意的邀功脸庞,默默鼓起了手掌。

    男人们的脸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漆枯已经很习惯部落的工作风格了,他发现不光是狩猎,其他强度的工作也很适合自己,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活干,大家也不会因为他的身体虚弱而看不起他,甚至有时候,连女人都会夸他细心。

    漆枯最近跟青聊得很来,青经常照顾孩子的时候多教他些话,前不久漆枯还摸了摸那孩子的脸蛋。

    他觉得自己不定很快就可以做一个父亲。

    乌罗抑扬顿挫地棒读着“太聪明了,我完全想不到呢!”

    他叹了口气,看着唯一完成的两个模具,让大家带着这个回山洞去继续干活。

    吃晚饭的时候,乌罗带着模具跟食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头,顺便还叮嘱了下辰赶紧把篱笆修矮一点,修那么高防兔子还是防人呢。

    辰很委屈,可不能,谁能拒绝甲方爸爸呢。

    琥珀见乌罗可以出来自己拿食物了,等到分配完食物,就蹦蹦跳跳地跑进乌罗的房子,她虽然不明白这个又冷又黑的房子有什么好的,可是乌罗从来都比她看得更远,因此迫切地想来享受一下。

    虽然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乌罗用一个大肚子陶罐生火,今天的月光又好,透过天窗落在地上,有种恰到好处的幽静,与近乎神圣的风雅。

    琥珀跑进来时,忍不住安静下来,她抬头看见上面空空荡荡的缺口蒙上一块清澈得近乎看不见的冰,被木头夹着,没有化开来。而原先是窗口的地方,都如同笼罩着柔和的青烟,不太光亮,却能朦朦胧胧地看见远处的景物。

    “这是……”琥珀下意识伸出手去,她摸到了冰凉但并不刺骨的东西,这安静停滞着的玻璃窗被缓缓推开,她讶异地看着边缘上的机关,很快就清晰地看见远处的景物,等到窗户再度关上时,这种撩人心弦的暗色又再度回来了。

    明亮的月光被阻隔开,洒在玻璃上,碎成灿烂的星辰,如同摇曳的梦,。

    “这不是冰。”琥珀惊叹道。

    她抚摸过冰,也被雪刺伤过,因此这两者虽然非常相似,但能察觉到截然不同的地方。

    “它不冷。”琥珀转头看向乌罗,惊叹道,“这是什么?”

    乌罗正在往被套里晒被子,他忘记把被子从屋顶上拿下来了,这一整天算是白晒了。

    “你看像什么。”乌罗敷衍她。

    “不知道。”琥珀凝视着微暗处的幽光,洒落在这玻璃光滑美丽的表面上,她幽幽道,“它好像没有冰那么亮。”

    乌罗解答道“太亮的话,会刺眼的。”

    琥珀抚摸着窗户,缓缓明白过来,她“噢,我懂了,它是月亮的光,你把它用这个东西遮起来,它就不会跑了,是吗?”

    乌罗忍不住笑起来,他慢慢道“你是就是吧。”

    “不是吗?”琥珀疑虑道。

    来送新模具的漆枯忽然探头道“这是……”他了个非常晦涩的短句,乌罗听不太懂,很显然,琥珀也没有听懂,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漆枯,不明白这个年轻的男人在什么?

    “不是光?”她问道。

    漆枯摇摇头,他抓着脖子上的玻璃瓶头晃了晃,那上头有个点,他用骨针穿过去,拿蚕丝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看起来居然像个有模有样的饰品。

    “是这个。”漆枯道。

    琥珀走过去摸了摸,虽然薄厚不同,但的确是同样的东西,她便讶异地看着漆枯。

    之前给漆枯跟盐糖水的时候,琥珀站得太远,没注意到。

    “这是,巫给我的。”漆枯道,“我看过,一样的,没这么白。”

    他还没有学会什么叫透明。

    难怪漆枯一开始对玻璃那么感兴趣,乌罗还以为他只是看好看,没想到原来人家是见过,还认出来了。

    玻璃最早被发现的时候,是在烧陶时。而玻璃的大致成分是沙子、碳酸钙跟纯碱,这三者加在一起,哪怕是低温烧制也可能搞出质量一般的有色玻璃,只是非常容易坏而已,除了当装饰品之外没什么太大用处。

    贝壳的主要部分就是碳酸钙,而草木灰里有碱,加上玻璃本身成分就可以有所变动,烧制出来并不奇怪,只是这个跟陶器不一样,失败率非常高,很难出东西。

    乌罗对玻璃的热情不高是因为这玩意其实没什么实用性,除了浪费资源,基本上没有用处,他们的质都提不上去,更别量了。

    想搞玻璃还不如搞上釉彩的蛋壳陶,或者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天然水晶搞一波琉璃。

    看来水那边的部落应该叫海水那边的部落。

    乌罗塞着被套,将锁链拉上抖了抖,平静地铺在地面上。

    琥珀跟漆枯对乌罗的平静都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漆枯用原本的语言混着新学的话道“水那边的部落,他们的水神赐给他们的。”他再一次重复了那个短语,又解释了下,其实拆开来听就比较简单了,第一个音是水,第二个跟第三个意思是放着,第四个音是指光。

    这个短语的意思是“水凝滞的光芒”。

    那个部落的人这么称呼玻璃。

    “是沙子,贝壳,火,还有草木灰做出来的。”乌罗无情地告知琥珀真相。

    不知道什么是沙子跟贝壳的琥珀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拥有这样的美梦,她来是为了问这个奇怪的东西有什么用的,于是漆枯跟琥珀一块儿坐在地上看着乌罗铺被子,白目到没有一个人试图对生病的乌罗施以援手——虽然他现在已经好了,但是其他人还不知道。

    风流卷得火一阵乱晃。

    “你们来干嘛。”生活不易,乌罗叹气,“有话快。”

    漆枯乖巧地递上自己的模具放在地上。

    琥珀看着这个的东西,脑海之中浮现出了对应的工具,下意识道“巫,这个梯,太了吧。”

    “……这不是梯子。”

    琥珀摆动了下模具,惊奇道“这个梯,比我们的梯,要好!”

    “……都了不是梯子。”乌罗沉默片刻,无奈道,“不过你当它梯子也可以,只是想过人的话,要更大,对我们现在来讲不太容易做。要做比较久了。”

    琥珀问道“模具是什么?”

    乌罗沉思片刻,“就是模具,拿来做东西的,等做好了我再告诉你。”

    琥珀乖乖点头,她其实还蛮习惯见到实物之后再询问的情况了,不是每一次乌罗都有空解答,她还记得现在都没有诞生的历。最开始时她并不懂那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要做,可等乌罗了之后,她慢慢地发现那个东西的确有用,只是还不明朗。

    不过到现在为止,历都还没出来。

    “快吗?”琥珀看着模具又问道。

    “快,最迟明天就有成品。”乌罗回答她。

    琥珀点点头,她抬头看见了门上粗浅的插销,那东西挂得很明显,令她不由得站起身来轻轻摸索了下。

    轻轻的,寂寥无声,琥珀将木条没入缺口时,门便静止不动了,它被彻底关闭,不能以蛮力开了。

    “乌。”琥珀站在门口,忽然回头道,“这个,为什么要做?”

    “什么?”乌罗抬眸看了眼,见是门栓,便没怎么在意地道,“那是拿来关门的。”

    这是木墙。

    琥珀想起冬天里,乌罗为了阻碍野兽们的袭击,教导他们拉起了墙,只开了一个门供以出入,门平日是关住的,他们也拿东西挡住,跟这个长得不太一样,可是本质是一样的。

    他们关上门,是为了阻碍野兽跟敌人。

    可是乌为什么要关上门。

    琥珀有些茫然“乌,你为什么要关门?”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似乎意味着什么,那个念头几乎就要破土而出了,可是一下子又卡在那里,萌生不出来。她觉得那是跟陶器,跟工具,跟很多东西有关的,只是没办法用言语讲出来让乌罗了解。

    “挡风啊——”乌罗漫不经心地道,“你不觉得屋子很冷吗?风再吹来吹去的,就更冷了。”

    噢,是为了阻碍风。

    琥珀脑海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在得到答案之后迅速消退,安稳地龟缩在某个角落,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喊上漆枯一块儿出去了。

    乌罗等到他们离开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想道我是不是避开了什么索命题?

    这个念头令乌罗很快就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脸色略显得慎重起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乌罗有个长处,就是他很愿意为对方去想一想,易地而处这个成语学起来简单,提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人不可能永远不犯错,因此一旦生意陷入僵持,胡乱指责对方毫无意义,倒不如平心想想换过位置来,对方会怎么想,又怎么做,是如何看待刚刚发生的一切。

    毕竟人永远看不到的,是自己的过错。

    这比任何事都更致命。

    就好比跟部落相处的这大半年来,如果乌罗全程都以现代人的思维去蛮横地要求其他人,那他大概早被吃掉千八百回了。

    乌罗若有所思地抚平被子,看向窗外的玻璃,忽然就明白过来琥珀的忧虑跟猜测。

    人们对许多事物的认知需要依靠其他东西来建立,他们选择山洞居住,理解房子用木头搭建,是因为山洞只有一个出口,其他都是泥壁,而木头可以变成墙壁。

    可是门……

    乌罗看着窗外的木墙,微微皱起了眉头。

    门是阻挡,是拒绝,就如同那一排排木墙一样,将任何不喜欢的东西抗拒在外。

    对现代人来讲,安全感跟防人之心不可无都属于正常认知,夜不闭户只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历史书上。可对于部落里的人而言,他们还没有到能够理解防盗的地步,在已经足够安全的木墙之内再度封上门,尤其是插销这样极为明显的存在,无疑是一种抵抗。

    那么乌罗所防备的敌人是谁?

    在这个时代,人类根本无法独自生活——即便是阎,同样不会断绝跟其他部落的来往,而他们这样的凡人就更加依赖紧密团结的部落,这不是可选择的情况,而是必须如此。

    因此,对于一个抱团的集体而言,不信任感是很致命的。

    正如同阎所,文明会带着恶意一同前来,无论乌罗是否愿意承认,它都会气势汹汹地一同席卷。

    除开这种无声的抗拒之外,欺骗也很致命,谎言有很多种理由,获得乐趣或者获得利益,伤害有大有,本质是相同的。现代的人能将谎话包装成幽默感与玩笑话,那是因为大家已经有足够多的认知去了解这个世界了,可对于这个世界却行不通。

    这个世界纯粹到只容得下黑与白,食物就是朋友,长矛就是敌人。

    乌罗同那些孩子们开玩笑,偶尔胡八道某些事情,那是因为他们听不懂,而不是意味着他们能理解这种玩笑。

    这果然是一道送命题。

    乌罗看着在风里飘飘荡荡的门,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头,一时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觉得闷。

    他刚刚就差点踩到地雷了,此刻难免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