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半夜时分, 漆枯捡到了一只肥鸟。
漆枯的身体虽然较正常男人更弱,甚至连一些比较健壮的女性都比不过,但是他心思灵巧,为人谨慎, 非常擅长布置陷阱跟型弹弓, 因此同样被算作是狩猎队的成员之一, 加上是个男人, 便被安排在今夜巡逻。
守夜跟巡逻在木墙开始之前是就有的习惯, 男人们一直留有警惕心, 没有彻底放松过,重新捡起来也并不困难。
他捡到那只肥鸟的时候, 正在跟白连和蓝鸟聊天学话,顺便开开蓝鸟的玩笑。
新来部落的人学习言语也有快有慢, 如同垒力对这方面就比较迟钝,有时候甚至还没有蓝鸟学得快, 只不过蓝鸟正因为学得快学得多,导致经常错话惹出笑话。大晚上只需要注意有没有野兽, 而不需要注意有没有潜伏的人来袭击, 加上刚刚逃过火灾,大家的心情确实较为轻松。
那只肥鸟就是这么晃晃悠悠地从半空之中飞出来, 扑腾着被燎得所剩无几的羽毛,看起来就快剩半口气的情况下, 掉在了漆枯的脑袋顺便顺道滚到他的大腿上。
“是谁!”
漆枯反应很快, 无奈肥鸟的体重更快, 于是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只肥鸟从天而降,想来刚刚脑袋上挨的也是它的杰作,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倒是白连跟一直被埋汰的蓝鸟完全不给面子地笑崩了。
不过笑归笑,他们三个人还是很认真地钻研了下这只袭击漆枯的胖鸟,体型并不算太大,之前他们抓到的那只自杀走地鸡差不多有中型犬的大,而这只胖鸟除了肚子鼓鼓的之外,基本上就只是大型鹦鹉的个头,脸上如玄鸟鹦鹉般有两个圆圆的腮红,羽毛在白灰之间,有漂亮的羽斑,这会儿已经被烧了不少。
“太了吧?”白连戳戳这只昏迷的胖鸟肚子,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道,“这样塞牙缝都不够。”
“很胖了。”蓝鸟误解了的意思,他也顺着白连的手摸了下那圆鼓鼓的肚子,觉得颇有弹性,羽毛也很适合做箭,眼中既没有对“同类”的温情,也没有对可爱事物的温柔,只有恶毒的馋意跟还没完全褪去的嘲笑,
未驯化的飞禽走兽野性向来极强,受伤后也不例外,胖鸟没多久就睁开眼睛,跌跌撞撞地站在漆枯手上努力平衡住身体,它还没彻底回过神来,晕晕乎乎地往地上飞,翅膀上的羽毛被燎了不少,它没能飞起来多少,很快就摔在地上,扬得尘土飞扬,慌里慌张地啾啾叫唤起来。
“它被火烧过。”漆枯将它重新抱起来,以摸兔子的方式摸了摸这只受伤的胖鸟的翅膀,捏起来观看,不知道是胖鸟失去力气,还是真的受伤过重,竟极为温顺地被漆枯抱在怀里抚摸翅膀。
另两个人探头来看,果然看到羽毛被烧了不少,只是羽毛密集,层层叠叠的,加上黑夜看起来不太明显,在火光下简直快要成地中海胖鸟了。
“它好像飞不起来了。”
漆枯若有所思。
白连猜测道“是不是饿了?吃不饱饭,所以飞着飞着掉下来了。”
“它这么胖,吃得很饱。”蓝鸟摇摇头,不赞同道,“是不是被死掉的星星下来了?”
其余两人不由得惊悚地看向蓝鸟,长夜漫漫,需要巡逻,大家都无心睡眠,加上娱乐稀少,基本上刚刚都在听乌罗讲来自星星的故事,一时不由得有些恶寒。
毕竟要是砸到鸟,也很可能会砸到他们。
漆枯仔细思考了片刻,最终理智而谨慎地否定了蓝鸟的这个猜测,他将胖鸟的翅膀展开来,仔细看着上面残缺不全的羽毛跟白斑,严肃道“它不是被星星砸了,应该是被火烧到,或者是烟,是从火那边来的。”
之前养走地鸡的时候,众人习惯用养兔子的方式把它捆了个结结实实,可惜它还是自杀而死了,大家都觉得这种东西养不活,本来只在地上瞎跑最多低空滑行的都养不了,更何况这会飞的,只怕养活了就跑了。
既然不是星星砸死的,那么这只胖鸟带来的神秘感顷刻间就消散了,白连与蓝鸟都顿起杀心。
蓝鸟兴致缺缺地道“我们可以吃了它吗?还是要留给首领跟巫。”
“太了,给薪他们吧。”白连也若有所思地道。
漆枯又再摇了摇头,他仔细检查了会儿胖鸟的翅膀,缓缓开口道“白连,蓝鸟,你看它的羽毛。”
“怎么了?”白连特意探过身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叹气道,“烧成这个样子,这连箭都没有办法做,怎么会有这么没用的胖鸟掉在我们头上?”
蓝鸟想了想,他问道“漆枯,是它的羽毛有什么问题吗?”
这年头大家不管拿羽毛来做什么,获取羽毛的手段都很简单,杀死鸟之后硬拔下来,后来能将水烧热了,便用烫皮来拔毛,将被湿的羽毛晒干后再使用,算是获取较难且比较珍贵的耗损品。
因此蓝鸟才有此一问。
“它刚刚飞起来的时候。”漆枯顿了顿,抓住胖鸟的翅膀扑扇了两下,场景虽然可笑,但他却颇为严肃道,“是这样的。”
“是啊。”白连不以为然,他还没抓到重点,“鸟都是这么飞的,不然要怎么飞?”
漆枯摇摇头道“不对,寻常的鸟,不会这么飞,它是飞不起来。”
这下白连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一改之前冷淡的态度,看着这只胖鸟简直眼睛要发出光来了,颤着声摸了摸它烧毁的翅膀,震惊道“漆枯,你的意思是,它不是受伤了不能飞,而是它的羽毛没有了,就飞不起来了?”
“对。”漆枯点头道,“不过只是我这么觉得,可能不是,我们把它养一下,如果它飞走了,那就是错的;如果它醒来飞不起来,我们就可以养一只鸟,看它会不会死?只要不死,不定就有蛋吃了,它是很,可是蛋可以煮很多汤。”
蛋在这时候是很珍惜的资源,像是之前在水草丛里捡到水鸭蛋那样的几率非常,一旦发现窝被偷了,基本上禽类就不会再呆在那个地方了。而不会飞的禽类很少,会飞的大多都将蛋下在林木或者悬崖峭壁的最高处,除了鸟类互相吞食,还有一些树林上蟒蛇偷袭,就没有更多的危险了。
如果危险性较高的话,少许鸟类会在破壳之后立刻与父母一同离巢。
因此,大多时候人不光找不到蛋,即便找到了,也难有机会拿到蛋。
白连观察力不及漆枯,想得却比漆枯要深远一些,要是这只鸟实验成功,那以后抓到的鸟类就不用全杀掉,可以通过烧掉羽毛来控制它们飞不起来。就像兔子一样,总会有那么几只鸟比较性格温顺,容易亲近点,不会寻死觅活的,等到过段时间,就可以下很多很多蛋,生很多很多崽子。
光是想想,白连的口水就快要掉下来了。
男人比起孩子跟孕妇很少能有得到吃蛋的机会,白连活到现在也只喝过一次蛋汤,他仍然记得那个柔滑的口感。吃肉是为了保证营养,吃果子是保证活下去,咸味、腥味、果子的甜酸味都是味道的一种,而蛋的口感同样是。
白连很喜欢那样的口感,只是以前不敢奢望,现在既然有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再这只鸟虽然胖乎乎的,但长得不够大,吃不饱,拿来实验正好,即便失败了也不会太痛心。
而神经大条且慢半拍的蓝鸟好不容易消化完他们的对话,呆呆地歪头问道“那……我们要给它搭个窝吗?”
白连与漆枯齐刷刷看向蓝鸟。
蓝鸟下意识咽下一句“阿婕救我”,怯生生道“我得不对吗?”
“很对。”漆枯赞许道,“我们去找点草过来吧。”
兴奋的三个人刚刚站起来准备干活,然后就看到了光秃秃的山坡跟闪闪发亮的盐粒,一阵冷风吹过,他们无声地重新坐下去。
白连幽幽道“这样,漆枯,不然你还是抱着它吧,反正它也不挣扎,我觉得没有必要给它造个窝。”
蓝鸟在一旁默默地点了点头。
“要是它抓我怎么办。”漆枯悲伤道,“你们得简单,它现在可能是晕过去了,要是醒过来呢?”
大家谁没被飞禽走兽挠过,可是狩猎时受伤是一回事,被一只受伤的胖鸟挠伤又是另一回事了。三人没有任何办法,皆都心有戚戚焉地坐着,思考许久,而那只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胖鸟已经直接在漆枯怀里睡着了,可他们甚至连对方是不是雌鸟都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
最后漆枯决定道“我们先养着吧,找点吃的给它?”
白连思考片刻道“吃的啊,那我们等到天亮去问问首领,看她怎么想,不然再问问巫,不准巫知道可不可以这么做?”
蓝鸟因语言库数据稀少而退出对话。
结果巡夜三人组在换班之后一口气睡到大中午才醒过来,好在那只胖鸟没有被漆枯压死,倒是一直温顺非常地窝在他怀中,显得很是老实,趴着的时候甚至没叫其他人看出来任何异样。
换做以前男人们守夜,大家都是先商量好谁跟谁搭档,大多只轮值半夜就休息换班,总不能耽误白天的狩猎。好在他们吃得早睡得也早,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全看日头长短来生活,有时候只睡上半个晚上也已经足够,并不至于太困乏。
不过这次搬到泻湖这边来,森林里逃亡的猎物不少,加上他们自己有风干的食物,这方面的资源还算充足,加上附近不像有山洞跟木墙这样的屏障,便让守卫的人直接守上一整夜,白天可以多睡会儿。
三人组还是闻着放在他们草窝外的食物香味爬起来的。
胖鸟这时候已经恢复些许精神了,大概是饿了,待在漆枯胸口的兽皮里啾啾直叫,声音叫不太响。
漆枯喝了几口肉汤,折了两根草窝上的细杆当做筷子拨出底下的肉块儿喂给胖鸟,它啾啾叫着,鸟喙一叨,肉丝就消失在杆子上,他这一手是特意学习乌罗,部落里的人多多少少有学过,只是还没有完全习惯,大多人还是习惯用手更方便快捷些,除非是要在热汤里吃东西。
蓝鸟跟白连很是厚道,也分了点自己的食物过去,毕竟鸟要是下蛋,那些蛋是部落里一起分着吃。
只不过肉是一样的肉,可是那只胖鸟却只吃漆枯喂过来的肉食,对蓝鸟与白连很是不屑一顾。
三人虽然注意到这个情况,但并没有太过在意,更没意识到这问题即将带来的严重后果。白连只是惊奇漆枯居然会招鸟喜欢,便捧着碗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差点没被胖鸟挠花了脸,下意识避开后心有余悸地道“漆枯,你长得不像个鸟人啊?”
漆枯闻言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没能完全领会意思,也颇为犹豫地询问道“鸟人?我脸上有羽毛吗?”
“是啊,怪。”蓝鸟当下加入战局,喝着肉汤回答道,“这只胖鸟,只吃漆枯的肉。”
漆枯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仍是听得恶寒,不由得搓搓自己的鸡皮疙瘩,他确实弱,可还没到要被鸟啄食的地步,这只胖鸟飞不起来,只能无力地在他手臂上扑扇翅膀,试图对白连跟蓝鸟做出攻击姿态,便被不胜其扰的漆枯抓在怀里,就像是被擒拿的兽,不安地踢蹬着脚爪。
“我们去找巫。”
漆枯三两下就把烤肉塞进嘴里,顺道把油腻腻的掌心蹭在胖鸟七零八落的羽毛上。
而乌罗这会儿正在叮嘱婕跟另几个人去查看火势大,山火来得突然,陨石更是无妄之灾,火势大影响着他们要提前离开去寻找新的居住地,还是可以熬过几日重新回到家园。这几日逃亡的动物不少,即便山火灭了,要是生态链彻底断开,难以再度生长,那也得思考新的生存环境。
或者,真正意义上的扩开狩猎范围。
想到这件事,就让乌罗心头微微发闷,这场无妄之灾可以是灾难,也可以是机遇,他们完全可以借此机会肆无忌惮地扩充开自己的区域,免去了清理树木的麻烦。只可惜,荒原的主人还不知道下落,而他唯一的孩子正无忧无虑地跟两只坐骑在玩乐,乌罗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他。
如果阎已死,接手他的地盘理所当然,不过相对应的,他们就要开始制作武器应对其他部落。
不管是连山部落,还是那个偷偷摸摸试图了解他们的部落,都是慑于阎本身的威严而暂得平安无事而已。一旦明年的交易再度开启,或是那两个部落心血来潮发现事情的真相,恐怕接下来就不会太平了。
而阎要是没死,他有没有受伤,或者能不能救回来,还能不能战斗,找寻到他后如何要将利益最大化,也是令人头痛的事。
人,不管怎么挣扎,到底要看大自然的脸色过活。
“从来都是命运不由人啊。”乌罗不由得摇头感慨,他没有想到除了现代社会跟武侠里,在这样的原始之中竟还有这样的难处,可见人生下来就是难的,不管他一岁还是八十岁,不管他什么都没有还是家财万贯,总会有不断的难处寻觅机会悄悄来临。
三人组在外头就听见里面讲话的声音了,听得一知半解,半懂不懂,便耐心在外面等着,揣着只半大不的胖鸟,仿佛三根巨大的人形木桩。有人路过瞧见他们,怪异地看看鸟又看看他们,还当是大白天发神经,准备找巫要点药吃。
婕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抓鸟三人组,便轻车熟路地对蓝鸟绽出美丽的笑颜,迷得对方三魂丢了七魄,差点就跟在对象屁股后头弯弯绕绕出去。尽管白连跟漆枯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吃狗粮,不过仍是对在搞对象的两人下意识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们是来找巫的吗?”
婕本来就人高腿长,这会儿用手支着腰凝视他们三个,更有种别样的风情,可惜除了蓝鸟满眼爱心泡泡之外,另两个更在意他们的鸟蛋,就老老实实点了点头道“是啊,昨天抓到了一只胖鸟,它好像飞不起来了。”
“噢。”婕确实听过相应的消息,也知道巫一直想养什么东西,便干脆利落地放行,“那你们去吧,我也要去忙了。”
蓝鸟看着婕,下意识唤了声“婕,晚上一起吃。”
“好啊。”婕不太讶异地转过身来对他笑了笑,“我会在天黑之前回来的。”
部落里的人从来没有过爱情这种东西的具象化,婕之前与部落里其他的男人当然同样结过对,生过几个孩子,只不过在这个时候男人总是死的比女人快,她的男人也早就死了,之后就没有可以配对的对象了,春天她会出去,交易时能遇到蓝鸟,也是这个原因。
再驽钝的人,也能够感知到感情的好与坏,知晓本能亲近善,远离恶,在没有伪装的情况下,让自己觉得舒服就是好,让自己觉得痛苦就是坏。婕从来没有感受过爱情,她只是喜欢蓝鸟这么对待自己,好像自己不是一阵风,不是全然无牵无挂的,还有个人无关任何原因地在意着自己。
“奇了。”白连歪歪头,疑惑道,“婕怎么从来不这么对我们话。”
蓝鸟好心情地摸摸胖鸟,哼哼着往里头走“她是我的婕。”
白连“嚯”了声,觉得有些怪,又没办法反驳,婕对待他们的态度的确是不同的,并不单单只是同伴这么简单而已,只不过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不同,总不能勉强婕也向他们笑脸相迎。再了,婕不是没对他们笑过,只是并不是对蓝鸟那样罢了。
我的。
这个词听起来更像对食物的,或者是部落会讲的,白连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把这个异常情况归类于他们部落不同所导致的规则不同,或是蓝鸟又一次的用词不当。
“站在门口不进来,是等着我请你们来吃饭吗?”乌罗的声音在里头响起,草屋窄,又没有蜡烛,纵然是巫的住处,也只勉强在陶盆里点上篝火,粗糙编织的麻草席铺在地上,银白色的箱子放在地面上,看起来亮晶晶的仿佛能发出光来。
三人挤进窄的草窝,恭恭敬敬道“巫。”
“怎么,抱着这样一只鸟来看我?”
亏得乌罗眼神还算不错,居然在半封闭的环境里还将漆枯怀里的物品看得清清楚楚,他昨晚上给辰跟琥珀认真上了半晚的天文课,困得要死要活,一口气睡到了两个时前才真正醒过来,稍微吃了点东西后就开始想之后的发展计划,顺道叮嘱婕她们今天要做的事。
“我们出去吧。”乌罗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头,他实在不习惯这么暗的光线,之前山洞里有足够的篝火,在屋子里玻璃又保证了足够的光线,乍一住在草窝里还怪不习惯的。
三人刚进草窝又得出去,出去的时候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进去一趟。
“你们三个当门神吗?”乌罗不满的声音在后头响起,阴恻恻的,比大火更恐怖,“挡在门口是想做什么?”
三人立刻闪开,让出一条可以供螃蟹横着走的大路给巫同行。
“怎样?”乌罗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刚刚才将火扑灭,之前的山火过于触目惊心,他可不想把自己的草窝都一块儿烧掉,天灾已经足够麻烦,**能避免就尽量避免,“你们三个带一只鸟来找我,是想询问晚上怎样不被狼吃掉,还是觉得自己有表演的天赋,想当下一次茶话会的主角,取代乐跟羽?”
“啊——?”蓝鸟诚恳道,“巫,你讲快点,不然我听懂了。”
乌罗“蓝鸟,我奉劝你住口,……不然我迟早有天血压上升,要吃降压药,到时候医药费你们付不起。”
蓝鸟“???”
“算了,吧——我想一定跟这只胖归胖可填牙缝都不够的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