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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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鸟与酷哥见证了一场伟大的实验。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过火居然能旺盛到这个地步, 本该当做燃料跟还原剂的木炭被抖进新改良的炉子里, 他们跃跃欲试地帮忙转动风扇, 丝毫不嫌手酸,酷哥聪明机智地给木棍加上手钻, 只需要伸手按下抬起, 就成了半自动的鼓风机。

    “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个手钻的道理居然能到处通用。”乌罗哭笑不得, 尽管鼓风机同样是树皮跟木棍制作,不过它们的底部是石头而不是木头,因此不容易点燃, 也不容易被洞穿,只会来回转动, 在这一点上酷哥的反应快得令人惊讶。

    被拿来当试验品的陶器重新上了一层草木灰的釉, 烧过一遍再烧,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本来有些瓷器烧制就特意要先烧成陶再上釉。

    他们新改造的炉子并不算大, 只能放下一个碗,木炭将底下堵得严严实实,上过草木灰釉的碗被搁置在中间,又再淋上一层木炭。

    “会不会太浪费了。”乌罗珍惜资源, 看着就觉得肉疼, 最近不知道被砍倒了多少棵大树, 加上之前的山火, 他不得不怀疑再这么砍下去, 这里的木料最多供以他们再用三四年的光阴, 要是人口增多,只怕三四年还是妄想。

    阎目不斜视“那你能把控好剂量吗?”

    “那就烧吧。”乌罗叹息道,“我点火了,你们注意让开。”

    有了炭之后火就越烧越猛,远胜往常,甚至冒出炉口熊熊燃烧着,四个人都凑得近,热得满头是汗,而火候的颜色也有所变化,从肉眼可直视的橘黄色变成了近乎刺目的白光,乌罗看的眼睛刺痛,急忙移开视线,询问道“这个火恐怕太高了吧。”

    阎摇摇头,神情严肃道“看来石胎瓷没希望了,这样的温度,一般土是受不了的,大概要烧化了。”

    “那还烧吗?”

    “烧,看看火能到什么程度。”

    可惜的是这么简陋的设备,这么粗糙的工具,能让火的颜色变成白光已经是极限了,火焰没有再升高的空间,根据乌罗跟阎的推算,温度大概在一千多度以上,融化加入锡料的铜水就能制作青铜——不过是青铜,其实应该叫做吉金更符合这个时代,青铜是埋入地下后才会变成青灰色,它本来锻造出来的颜色是金黄色的。

    “这个火烧铜足够了,不过这个炉子估计要再改造一下,寻找个高度,让融化的铁水跟铜水能流出来,我们再在下面放上模具浇筑,否则这样的高温恐怕吃不消,或者我们只能造一个毁一个。”

    酷哥不太明白,他还以为这种东西都跟烧陶差不多,便疑惑道“造一个毁一个是什么意思?不可以冷了再拿出来吗?”

    铁水跟铜水一旦融化,就等于塑形,必须要从火中直接取出装载的容器浇成形态,否则能拿到的只有铁块。

    “我会再想,不急。”

    乌罗揉揉眉头,思考片刻仍是得不到答案,便暂时不去想这件事,果然是新手上路大路朝天,等到成了老司机才会知道担惊受怕,想要冶金固然简单,可是想这个字本来就很简单,真正要做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蓝鸟弱弱地询问道“巫啊,这样的火太了。”

    在场的另外三人齐齐转头看他,看得蓝鸟满头冷汗,颤巍巍地举起自己泡发的鱼胶,顽强地为自己争取福利“我熬胶。”

    “这样的火你敢拿来熬胶?”阎笑道,“真不怕熬出一锅烂泥。”

    这一点其实蓝鸟也很郁闷,他只不过是嫌本来的火了点,觉得熬胶时间太漫长,想看着火大一些能不能变得更顺利,谁知道两个巫跑过来把太阳的火都快烧出来了,看得他两只眼睛发痛,只觉得吓人,这样的火把人放上去都能烤出胶来了,更何况是鱼鳔。

    “是太大了。”酷哥习以为常地纠正道,“阿蓝鸟,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想摆弄你学到的字,火很大就好了,一定要讲火不,你很容易讲错啊。”

    蓝鸟不甘示弱地回应道“是部落的话,太多了,我才乱糟糟的呢。”

    “讲不懂就不懂,还要是部落的话多。”酷哥嘀咕了两声,“我就觉得很好讲。”

    乌罗拨弄了会儿铁矿,没有人再催动木炭,之前放下去的量太多,这时候熄火还能再捡些回来备用,顺道跟酷哥讲解一下有关鼓风机的原理和对陶窑的改进。既然现在有了足够的火焰,尝试瓷器完全不是问题,陶瓷的熔点要比青铜更高,只要尝试出稳定性较强且能抗住炸裂的瓷器,就有铜水的坩埚可以用了。

    只不过鼓风机有另一个缺点,它不像是正常的自然火那样可以自己老实燃烧,只需要人定时添柴或是加料就可以,它需要不间断地开工,也就意味着要有两批工人轮班干活。

    这种事看着都像是天生为华跟珑而诞生的。

    只不过他们俩现在忙于弓胎,实在没办法来做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人手太少,既然人手太少,那倒不如帮忙作弊。

    一旦能炼出铁水,乌罗就有合理的理由拿出相应的工具,他并不介意使用金手指,问题在于,这金手指该怎么用才不会令人觉得只是天上掉馅饼。

    就如棉被,棉花与丝麻都已经登场,做出来的不尽如人意,没有那般细致可以再改,起码众人已经知道了原理。

    仅仅只是火而已,就花去众人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好不容易等到火熄灭,炉子自然降温,他们用开叉的木棍剥开上面的灰烬跟还没完全燃烧完的木炭,试图将烧化掉的陶碗拿出来,哪料得到结果出乎众人意料。

    这个陶碗的口跟底彻底化开了,简而言之就是被烧化了,沾着木炭的灰烬,可是杯壁却已经玻化,甚至形成了灰釉。

    “成瓷了……”阎都有些不敢置信,他怔怔地将这个瓷器掰开,审视着杯壁完整的断口,胎体已经被烧结,虽并不完全,但的的确确是瓷器了。

    陶器断面粗疏,会有很多颗粒,不像瓷器这么完整。

    这两者看着不易区分,其实天差地别,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看来是混合土,之前舂泥之后,他们就开始筛土,没有刻意区别过土质,有时候甚至会将散下来的粉末混在一起捏出新陶,所以黏土部分不耐高温被烧化开来,可是瓷土却变成了瓷器,或者瓷块。”乌罗若有所思道。

    阎忍不住看向乌罗,感慨道“你们真是住在一块风水宝地上。”

    乌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了,被狼兽盯家,被山火赶着屁股跑,的确是风水宝地。”

    既然火已经确定,那么剩下的事就只等着新资料跟高炉了,这都不是一天能完成的,乌罗将掰下来的瓷器碎块塞进自己的口袋之中,不知道这个东西算不算是原始人的发明,阎算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乌罗不太确定,总之先换再。

    有了阎之后,幼稚园课程立马可以跳上高三补习课,乌罗不需要绞尽脑汁且费尽心机地告诉琥珀他们到底是什么原理,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所忽略的地方该怎么查询。这些东西都不需要乌罗自己去回想跟总结经验,阎有足够多的经验,而且他非常熟悉这个世界,便能调和乌罗与这个世界之间产生的冲突矛盾。

    “接下来还要我帮什么忙吗?”

    阎缓缓道,部落里的男人们不常生病,大多健壮如牛,要么就是受伤,只不过之前刚刚受伤过,现在还算空闲,并没有什么值得照顾的病人。

    他偷懒偷了近一整个夏天,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加入部落要些诚意,这么散漫过日子,要不是这一身医术担着,大概早被赶出去了,哪里还住着玻璃房,晒着明月光,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他并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同时也不是个不知回报的人,不管这个部落再怎么,要加入是自己的选择,日月部落的确给予了所能给予最好的东西。

    “噢?这么积极,居然让我有点害怕了。”乌罗感慨道,“接下来倒没有别的事情,琥珀想开屋子,树墙暂时建不起来,我现在觉得最好是对那群狼兽斩尽杀绝,你认为呢?”

    阎欣然同意“很好。”

    很好是很好,可惜计划跟不上变化,没有等乌罗进言是时候杀掉狼兽,琥珀已经提前干完了这件事。

    而被忽略的蓝鸟跟酷哥孤独地站在火堆边,还来不及兴奋地欣赏新烧出来的瓷块,就看着乌罗跟阎都露出惊讶而欣喜的神态,然后两道人影欣然远去——甚至乌罗连个事后讲解都没有,只剩下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下午发生了什么。

    酷哥蹲下身体看着风扇跟连同的管口。

    蓝鸟踢踢他的大腿问道“你怎么了?”

    “我在想——”酷哥想到了之前黑陶的事情,明明还不是很久,可是似乎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了,每次巫都能拿出新的东西来,他们进步的速度快到令人害怕的地步,身在其中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回忆起来这一年来部落发生的一切,他就开始恍惚,“我在做梦吗?”

    “啪——”

    酷哥感觉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当场就嗷嗷叫唤起来,他立刻回神,看着眼前一脸关怀的蓝鸟“酷,你不要睡了,火等下吃掉你。”

    酷哥“……”

    忍耐,忍耐是人类最优秀的品质之一。

    酷哥的脸微微抽搐了下,他捂着红彤彤的脸颊,忽然从心底萌生出一种想抓陶土把蓝鸟埋掉的冲动,愤愤不平道“我在想,怎么把这个火放到窑里面去。以前就是这样,巫告诉我们要自己想,发生的事要详细看,他虽然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们不能一直问他。”

    “为什么不能问?”蓝鸟好奇道,“既然巫知道,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听他的?”

    酷哥思考了下,他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巫我们能想到他不知道的东西,所以不能一直问,问多了,就不会自己想了,你听得懂吗?”

    蓝鸟装模作样地想了片刻“嗯……不懂。不过我们现在有这么大的火了,想做什么都很方便,啊——真奇怪,为什么我们想不到这个东西呢,可是巫就一下子拿出来,他烧过吗?”

    “反正巫一直都懂。”酷哥指向自己的眼睛,“不管是什么,他就算没跟我们,看一眼就知道了。”

    蓝鸟对这件事多少也心有余悸“是,我知道,我们之前捡到好看漂亮的石头,想拿回来给羲丝染衣服,可是巫就它们有名字,什么人会给地上的石头起名字啊,还有那么多漂亮的名字,真奇怪,巫有什么不知道的吗?那个叫阎的,也很巫。”

    酷哥只是捧心道“我也想叫孔雀!听起来就好听。”

    “天黑了,我们走吧。”蓝鸟本来还想跟酷哥多聊会儿天,一抬头看见太阳倾斜,一颗红心立刻活蹦乱跳起来,“阿婕要走来了!”

    阿婕阿婕。

    单身狗酷哥沉迷烧火无法自拔,他只想当个大魔法术士,对人类的爱情没有一点兴趣,因此看着同伙恋爱脑的模样颇为恨铁不成钢。

    不过天的确黑了,接下去就危险了,他们得赶紧回去山洞——最近木墙被拆掉,大家的安全感都好像损失了点,变得很不习惯。

    而狩猎队与采集队这时才刚刚回来。

    一匹又一匹的狼兽,总共二十三只,三只幼崽,其他全是已经成年的狼兽。

    狼王的獠牙几乎全被掰断,满嘴血淋淋的,已经死去多时,被琥珀扛在肩膀上带回来,伤口压在头发上,腥臭的血液顺着她的脸颊流淌,她浑然不在意地走过来,在灯火没亮起的时候,看起来简直像个巨型怪物。

    “是我看错了吗?”

    乌罗看着空地上的狼兽尸体,下意识抄着手询问身边的人。

    “你可能会近视到看不清,可我的眼睛绝对不会出问题。是真的,你所策划的狼兽剿灭大计没用上,早知道我帮你一起随那个风箱烧掉。”

    阎回答他。

    “别提那张纸,我会想你。”

    阎识趣地闭嘴,没有出真正欠揍的那句话。

    你不过我。

    “巫?”琥珀抹了一把眼前的鲜血,有些都干涸在她的脸颊上了,擦上去有点生疼,她受了不少伤,动起来就有点抽搐,好在之前肚子上的淤青已经完全散去,不至于影响行动,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言难尽的乌罗,问道,“你怎么了?”

    乌罗沉默片刻道“你今天要去猎兽,就是去杀狼兽?”

    “是啊。”琥珀点了点头道,“我之前让默他们去看过了,它们饿了好久,饿狼很可怕,也脆弱,它们这个时候会不听话。我带着男人去挖陷阱,用肉诱惑它们,然后等着它们散开来,狼兽不过我们,就全死了。”

    狼兽固然团结,可那是在狼王指导有方的情况下,它们单只的力量不足为惧,才要抱团取暖,可是山火导致了狩猎范围的变化,它们饥肠辘辘,狼群之中必然会起冲突,新旧狼王位置更替,加上盯上人之后屡战屡败,又没尝到足够的苦头,一定会再来偷袭。

    而它们将目标锁定了人,人同样将目标锁定在它们身上,琥珀抓住了最恰当的时机发起进攻。

    狼群最可怕的一点就在于有狼王指挥,可饿昏头的野兽可不知道什么叫听话。

    这一战赢得不算轻易,甚至有点鲁莽,却也并不惨烈。

    “还好有漆枯的鸟。”

    琥珀按按自己的肩膀,她道“它飞起来,把狼王的眼睛吃掉了,要是它不是只喜欢漆枯,就更好了。”

    被胖鸟粘得寸步不离,甚至难以找到对象的漆枯正苦着脸接受男人们的祝贺,他虽然跑几步就喘,但在日月部落吃饱肉的情况下已经改善很多,而且是个陷阱高手,加上又养了胖鸟这个空军,所以琥珀才把他带出去。

    他也的确立了大功,或者他的胖鸟立了大功。

    狼兽的袭击并不是全然没有结果,之前是挂在外面的尸体就被它们拖走吃掉,生病的女人倒是被烧掉了,不过之所以只剩下四个,并不全是因为病死,还有些是被活生生拖走吃掉,她们的体力比部落里的人差很多,遇到狼兽袭击很少能反应过来——

    难怪琥珀并不急着建墙,甚至拆掉了木屋跟树墙做准备,原来她已经有了灭狼窝的算,之前除了烧树等着造物之外,大概是去挖陷阱了。

    “做得很好。”乌罗缓缓道,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慢条斯理地解释自己的疑问,“大家都受了伤,等会吃过饭,就请阎帮忙看看吧。”

    琥珀点头道“我知道,迟一点吃饭,先剥皮。”

    她从自己的兽皮里摸出一排血淋淋的狼牙,摸索了会儿,似乎有点犹豫,很久后才缓缓道“巫,新的奖赏用狼牙怎么样?”

    “嗯?”乌罗讶异道,“可以啊。”

    琥珀沉默片刻,她手中都是血,湿漉漉的,一时间有点拗不过来,通常情况下胜利品都是食物之类的东西,可是食物给久了,总是有人吃得多有人吃得少,加上食物可以储存后,得到奖励的人就能拥有自己私有的食物。

    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很好,琥珀不上来哪里不好,只是觉得容易引起纷争,可是乌罗又没有提议的意思,她只能自己想,想想该怎么规划,该怎么处理。

    众人受伤并不重,饥饿的狼群的确凶猛,可那要看饿到什么程度为止,原始人与这个世界相处久了,他们并没有后世的人那样居高临下的想法,更不认为自己凌驾于动物之上,就如同狼兽会来探查人类活动的时间试图咬死幼儿跟行动不便的大人一样,人类同样会了解狼兽的习性。

    就像琥珀,她能看出狼兽在进行新老狼王的更替,知道狼群因为饥肠辘辘而混乱,知道新狼王刚登位,还不能完全指挥好狼群。

    等人走后,阎才饶有兴趣地开口询问道“你的计划书上也是这样吗?猛冲直撞。”

    “如果是我,我会让众人采集有关麻醉的草药,他们经常拿来敷伤口的那种,然后煮成药水涂抹在食物上,或是鱼,或者是死掉的兽。”乌罗缓缓道,“挂在外面风干或者是放在地上,狼兽很习惯我们对食物做处理,所以一定会偷吃,或者大胆一点,直接让你送到狼口边。”

    阎若有所思道“你这个办法更合适,只可惜提出来太晚了。”

    “晚吗?”乌罗幽幽道,“我倒是觉得,如果我跟琥珀生活在这片蓝天之下,她活下去的机会远远比我更大。她不知道更稳妥的做法,可是她很擅长观察,狼群替换狼王,饥肠辘辘,换做是我一定会想饥饿的狼群更为凶残,她却抓住了机会斩草除根。”

    “所有生物都在食物链上互相挣扎,人还没有到顶层。”

    乌罗轻笑了一声“最稳妥的办法,未必是最合适活下去的办法,也未必是最好的教育,并不是每一次都有这样的机会跟准备,琥珀选择她的方案,只有人受伤,没有人死,这也不坏。”

    “要是有人死了呢?”阎询问他,“你还会看到这么多优点吗?”

    “用我的办法就一定会成功,这么想就太自大了。”乌罗摇了摇头道,“你未免对我太有信心了,麻醉狼群这件事起来简单,其实要我们付出大量的食物,还有足够多的麻醉草药,在这个时候,狼兽找不到食物,我们同样找不到,只不过是有鱼肉补充,算起来充其量是个缓和之计,即便能成功,还不能确定我们吃狼兽的肉会不会同样被麻痹,对这些肉要做准备。”

    阎这才真正微笑起来“你很冷静,远比我想得冷静。”

    “谢谢,你要是别每次都在话里挖坑试探,我的感谢会更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