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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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琥珀并没有走远, 毕竟二十几头狼兽摆在这里, 狼的气息吓得家养的食草动物一阵乱叫, 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山洞里吃饭了。

    男人们赶紧洗了手后凑过去安抚,免得兽群踩到刚出生的幼崽, 不知道是对他们的熟悉,还是迫于狼兽的恐惧, 兽群的确安静下来,不再冲动急躁。乐赶紧检查了下那几只刚出生的幼崽, 都安然无恙地躺在母兽的肚子底下吃奶。

    他们没有足够多的兽棚,大多数是混养在一起,怀孕的母兽隔开一圈树藤做的篱笆, 如果真有雄兽发狂, 这篱笆的确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而琥珀正坐在石头上试图将骨刃磨得锋利尖锐,众人受伤较重的先去医疗室里待着,剩下的都在帮忙, 这次女人也去了不少, 狼兽是他们最大的威胁,一旦它们被消灭, 部落的安全就有所提升, 对围墙的需求也没有之前那么迫在眉睫了。

    骨刃刺穿狼腹的时候, 未冷的狼尸鲜血倾注, 琥珀在血流声里听见了乌罗与阎的交谈, 起初她觉得醍醐灌顶, 自己怎么想不到麻醉草跟食物还能作为诱饵, 可听着后面乌罗自己否定自己的计划,又觉得有道理起来。

    “嗯——”

    山火不单单破坏了狼兽的食物链,还有他们的,许多果子跟猎物都要扩开范围去寻找,如果按照乌罗的计划去做,固然更安全,可是部落里的食物很快就会出现大危机。畜牧跟种植都才刚起步而已,幼崽已经生下几只,还是需要配合采集跟狩猎一同增加食物。

    如果光吃阎带来的这几十只兽,那很快就会坐吃山空,倒是兔子已成规模,不过它们肉太少,只有生得快这个优点。之前提回来的母兔因为生育过度已经变成木棍上的烤兔,而兔子现在繁衍到第四代,有些幼崽被母兔吃掉,有些则在生长过程里被意外吓死,吓死的都变成了晚上的兔肉羹。

    所以直接用武力杀掉狼群,霸占它们的地盘,储存足够的草料喂养兽群才是好主意。

    而且看阎的模样,他好像一早就想到这两种办法了。

    真奇怪。

    琥珀不由得在心里纳闷道“怎么你们俩都想到办法了,可就是谁也没有跟我。”

    不过琥珀扪心自问,要是乌罗给出这样的计划,她的确会心动,毕竟狼窝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加上狼兽本身就是食物,她不定会放弃这个看起来更危险的算。

    这么一想,还是没有比较好。

    琥珀美滋滋地低下头,准备将狼牙成项链,穿在一块儿,部落里的人还捡来很多红色跟蓝色的石头,完全可以磨成粉装饰,她的记录也需要颜色来增添色彩。

    大概是这一年的潜移默化,琥珀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许多事情的想法已经变得更复杂,更熟练。

    狼兽同样是食物,二十多头狼够部落里大吃大喝好几天了,加上他们储存的食物,接下来就可以专注在畜牧跟种植上。

    琥珀当然没有吝啬,所有参加狩猎的男人跟女人都得到了狼牙作为装饰,有些人决定将狼牙装饰在自己的衣服上,有些人则决定将狼牙做成项链,这些都是很简单的活,部落里早有美的意识,他们还不知道那些漂亮的石头能变成怎样的武器,便将它们当做颜料来使用。

    绘画时的许多颜色本来就是从矿石上提取出来的。

    晚上自然好好的大吃了一顿,这次连阎都赏脸多吃了几块狼肉,他拭去嘴边的油渍,耐心等待着众人吃完饭。

    阎的存在感一直叫人难以忽略,只不过大多时候都是跟乌罗同进同出,再不然就是一人独行,加入部落之后偶尔也会见他骑着巨狼或者黑马外出狩猎,通知众人去抬巨兽。

    不管是吼吼兽,还是其他的野兽,他似乎总是手到擒来,从没有失败过。

    对于这样一个强大的威胁,部落里的人实在很难把他当成相同的同伴,同样也生不出反抗之心,自然免不了特意关注,尤其是在受伤的时候。

    本来兴高采烈吃着肉的男人们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们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瞳扫过全场,不由得感到一阵鸡皮疙瘩窜上背脊,下意识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有受伤的女人悄悄推搡着跟梨坐在一起的乐询问道“你们干嘛?今天怎么不高兴。”

    “你们吃饱点。”乐堪称悲壮地道,咽下口里嚼烂的一块肉,想到之前自己被推正骨头时的痛楚,还有那近乎恶心的药草,险些就想当场两眼翻白立刻晕过去逃避等会的医疗检查,“会很痛,很苦,很难受。”

    女人们不由得感觉到一阵恶寒,婕天生腿长擅认路逃跑,几乎没有受过几次伤,便对乐的惨痛经验很是不以为然“不死就好了,哪有这么多麻烦,乐,你们现在跟孩子一样娇气。”

    乐幽幽地看着她“婕,记住你的话。”

    半个时后,婕看着眼前发黑的药水,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蓝鸟跟一脸幸灾乐祸的乐,咬咬牙狠心灌了下去,于是当场去世,连招呼都没跟蓝鸟一声。

    “阿婕,婕?”

    蓝鸟的呼唤是她所听到最后的声音。

    疼痛感并不是部落里的人所惧怕的东西,他们经常受伤,与野兽拼命,可是配套的是闻所未闻的草药,就实在是要了命了。许多草药的味道不但腥臭,而且令人作呕,熬煮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无数内脏腐烂后发酵的气味,喝到嘴里又酸又苦。

    之前乌罗也给他们喝过苦苦的水,可是相比较起来,那样的水简直甘甜可口。

    虽然并不是所有的药草都是那样,但大多数都是如此,已经足够令部落里的人闻风丧胆了。

    不管看多少次,乌罗都觉得阎行医的过程过于血腥残忍简直应该禁止十八岁以下的人在旁围观,尤其是煮开的药汁所传出的味道,简直够造新武器了,更可怕的是这些药里除却外敷还有内用。

    这次连琥珀都不能避免,硬生生灌下一大碗药水,脸都有些发绿,不过她还是坚强地站起来走出去,努力把嘴巴里的药咽下去。

    “我实在有点担心他们会得狂犬病。”

    药当然不是无缘无故乱灌的,跟饥肠辘辘的狼兽搏斗仍旧是要命的事,不少人身上都有伤痕,琥珀腰上就被狼王狠狠抓了一道血口,还跟狼血混在一起。这样的伤势比乌罗所处理过得要更惨烈,他不忍直视地看着阎将一坨坨用石头碾碎的草药抹在众人的伤口上,丧心病狂地提出意见。

    “有没有什么药草能提前避免的?”

    阎倒是仍旧老神在在,他发觉乌罗对这个世界的人了解得不够深入,在这样的蛮荒之中,每个人的体能、力量都远超出寻常人的想象,在抵抗这方面,自然也不例外。

    很多病毒只对人有作用,对野兽则没那么明显,这个时候的人跟后世不太相同,病毒并未因为他们的顽强而进化得超乎寻常,因此狂犬病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很。

    毕竟狼里面也有疯狼,绝对不会得狂犬病,阎不敢夸口。

    阎沉吟片刻后道“死了也没办法。”

    人还没死呢这么不吉利的话,还好是在这个时代,医生是稀缺资源,要不然这样讲话,一场医闹真是在所难免。

    乌罗实在觉得一言难尽,他叹着气揉揉眉头,几乎要怀疑人生,虽然阎来了之后他有个话的伴能很轻松,但是对方经常跟他对不上脑回路,实在令人恼火。

    在这个世界的文明上,阎无异于走了绝大多数男主的老路,他粗暴而简单地试图抹去他人的信仰与文化,决定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灌注进去,产生的结果可想而知,被强行扭曲的种子根本发不出正常的芽苗来,他一次次试,试到自己心灰意冷,只能独行。

    想要重新开辟一个文明,最差也要有十来个人,这十来个人的技能还不能重叠,他们需要医生、老师、农民、工人、历史学家、还有管理等等。就算撇开掉娱乐,想要创造一个新的文明,农业跟冶金不能少,人口跟教育也不能断,包括生产加工跟制造,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而阎只能自己知道的知识,一旦他陷入盲区,这种盲区就会变成另一种神权的体现,这与其是愚昧跟无知,倒不如是人在试图安抚自己对未知的恐惧,然而这样的行为就与阎所需求的未来背道而驰。

    至于其他部落,在迷信里科学,在科学里讲迷信,这种事又不是头一遭了,运气好的少走几百年历史,运气不好的便消亡于世。

    而乌罗同样没有足够的知识,他只是有足够的物资来支撑自己做完一切想做的事,他从来都不是不愿意作弊,否则冬天就不会拿出棉被来让众人度过寒冷的冬日,只是不想单纯的被依赖。

    不知道该是部落捡到了他,还是他捡到了部落,就像人类救助野生动物后会刻意用一些手段令它提防人类一样,如果乌罗强行驯化掉他们的野性,将这些人带入根本不存在的文明世界,最大的可能不是发展,而是毁灭。

    商城的存在让乌罗能做很多事,又让他不敢做很多事,换句话,也许正是因为他什么都可以做,才令他什么都不敢做。

    大概是因为经历的不同,造成阎跟乌罗的想法截然不同。

    阎很显然看出乌罗的心情不好,不由得觉得一阵好笑,他跟乌罗认识的时间不长不短,这个男人对着部落里的其他人温声细语,简直堪比百科全书化身,乐于提点,耐心教导,甚至谆谆善诱,等待着他们开灵关,偏生对自己似乎总有满腔的怨恨跟恼怒,几次谈话下来,开心的时候不多,生气烦恼的时候倒是不少。

    出于敏锐的直觉,阎意识到自己看见的是乌罗最为真实的某些部分,问题是为什么对方只对他这么真实?

    按照他们俩的关系,这可未必是嘉奖,不准还是发泄。

    看着区别不大,实际上意义截然不同,前者意味着乌罗足够信任他,后者意味着自己只是个出气筒。

    阎可以欣然接受前者,绝对不愿意屈尊降贵做后者,他是个聪明且很有自知之明的男人,所以他很确定绝对不会是前者,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也不大。

    乌罗并不是那么愚昧的人,他不会做这种故意激怒人的蠢事,尤其是激怒阎这样的男人。

    “你又生气了?”

    “又?”乌罗挑起一根眉头,漫不经心道,“怎么得好像我常常对你生气一样,我难道不是一直很照顾你的情绪,体贴你的麻烦,让你尽可能舒心畅快地做个好大夫好医生,连医闹都没有发生过一出。你讲这句话没良心到要是被我以前的下属听见,绝对要跟你喝到天亮再单挑。”

    阎缓缓道“原来你以前工作的时候,脾气也这么不好。那就怪了,你对部落里的人,可谓是关怀备至,就差当那个什么学习机,哪里不懂点哪里了。”

    “步步高。”乌罗回答他,脸色不善,“阎先生,你很好学啊。”

    阎慢条斯理地应道“对,就是那个。”

    看起来比乌罗更大爷。

    见乌罗无意再开口,阎又再纠缠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不该反省自己的态度问题吗?区别对待也算是一种精神暴力啊。”

    乌罗觉得他简直烦死了,原来有时候讲话互相听得懂也不是一件好事,难怪人家中看不中用,有些人相处起来什么魅力点都掉光了。以前大家不住在一起的时候,阎看起来多男神,危险、冷酷、神秘、还带点似有若无的柔情,简直是荷尔蒙杀手,看着都像个天神下凡,要不然乌罗也不至于色令智昏,屡次调戏。

    相处久了才发现他这个人八卦麻烦又爱嘲讽人,要是忍耐力不足,简直跟他相处不了十分钟。

    “他们问,是因为他们不懂,就像幼稚园的朋友问你九九乘法表,你会耐心回答他们对或者不对。可要是一个正常男人问你九九乘法表,而且明显没有智力缺陷,又不是外国人,你只会觉得他有毛病。”

    乌罗的眉头跳了跳,被他自己强行按住了“所以,你现在还要继续当这个有病的人,继续问这么有病的话吗?”

    阎于是笑起来,他歪着头,好看得让人忍不住心生万种柔情,叫自觉不再年轻的巫者顿时泄了火气,对着这么一张脸发怒也是需要力气的,他没有那么多怒火来支撑,便显得刚刚的讽刺都有点儿**的意味。

    其实是**,也不无不可,他们俩的斗嘴里大多时间都像是绵里藏针的**,毕竟一个是足够成功的失败者,一个是过于失败的前进者,火花还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看都像能擦出火星来。

    “噢——”

    阎意味深长地应道,纯粹只为捧乌罗的场,免得他讲话冷场面尴尬。

    原来既不是信任,也不是出气筒,是脾气使然,也算是难得的真面目。

    刚刚那句话不对。

    乌罗看着阎慵懒的笑脸,暗暗想道要是他不专门踩人痛脚,看上百八十年也不是难事,要是寿命允许,看个海枯石烂都没问题。

    伤患要么喝了药已经睡着了,要么出去忙活狼兽的事,还处于昏迷的婕是唯一有配偶照顾的伤者,蓝鸟一边搂着自己对象,一边疑惑地看着阎跟乌罗,再一次确定他们俩都是男人后再度按压下自己的疑惑。

    毕竟——

    蓝鸟忍不住看向一脸人生无望的漆枯跟他肩膀上使劲儿撒娇的胖鸟。

    部落里还有一对霸道胖鸟爱上我的单恋悲惨狗血情歌,那男人对男人讲话的态度怪一点,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了。

    性别哪有物种重要。

    尽管毫无必要,可是蓝鸟还是真心实意地为漆枯未来的幸福跟节操忧心忡忡了起来,找不到对象,生不了孩子,男人在部落里的地位本来就稍逊女人一点,像是漆枯这样完全不中用的男人,基本上价值就体现在狩猎上了。

    而漆枯对狩猎……还不太在行。

    蓝鸟简直要真心实意地为漆枯悲惨流泪了。

    话分两头——

    吃过晚饭之后,琥珀就将狼皮的事分给其他留在部落的人,部落里的石板消耗完毕之后,她们没有什么闲空再找到合适的石板,加上部落里在囤积木头,于是她就开始用树皮来持续记录部落的新生活了。

    他们实在是收集了足够多的树皮,不少树被烧掉根之后,皮就变得很好剥落,大多数时候是拿来烧火的,后来琥珀发现有些树皮内部比较干净,想起乌罗过树皮能做纸,她就留下来记录最近发生的事了。

    而且有些树里能流出黏黏的汁液,乌罗那是“树胶”,这种胶跟蓝鸟熬出的鱼胶不太相同,不过很适合将好几块树皮粘在一起,不用考虑石板的大无疑让琥珀的记录更为方便,再来树皮比石头柔软,刻画更为方便。

    阎的能耐远超出琥珀的想象,她本来想画更长的手跟脚来表达这个男人的深不可测,可惜树皮的连接处不允许她过于庞大地描绘某个人物,加上弓箭并不足以完全形容阎的本事,于是树皮上就诞生了一个头顶着火盆,而火盆里开着花,四肢都非常长还背着弓箭的普通男人。

    哪怕弓箭画得像月亮。

    自从阎加入,琥珀就不得不穷尽心血,这些历史本该由巫记录,可惜乌罗的纸张很容易腐烂粉碎或者被烧毁,怎么看都没有树皮跟石头靠谱,加上他总是很忙碌,她也只好继续自己负担这件事。

    “兽群——狼兽——陷阱——”

    今天终于不用画乌罗跟阎,实在是让琥珀松了一大口气,她觉得自己大概花光了所有的脑细胞才能总结概括乌罗跟阎捣鼓的东西,之前画兽群跟植物时,她险些没把自己的头发揪秃,这次只要画狼群,实在令人松了口气。

    被巫叫做赤铁矿的石头很是耐砸,琥珀砸了许久才将它们弄成红色的粉末状,先在自己鬓角斜簪着的羽毛上涂抹,再在狼牙上雕刻出日月,日为红,月为白,她用手指沾着粉末将太阳涂成西沉的暗红色,一边想着等会记录的图画,一边想起她们似乎缺了图腾。

    图腾是部落的信仰,基本上什么都有,动植物甚至山石日月等等,像是七糠部落的图腾就是谷种、而多瘴部落的就是草药、海鱼部落的则是蛇。

    琥珀以前的部落里,图腾柱是鸟,原因很简单,鸟会飞,她们也想飞,而且鸟捕杀不到。

    按照动物为图腾的部落是明令禁止捕杀该动物的,就如同琥珀以前的部落里,巫会告诉他们鸟是神明,吃掉孩子等同于祭祀,他们无形之中将恐惧与无能化为愚昧的信仰,试图让自己放弃悲伤,也等同束手就擒,杀不到鸟的借口又多了一个,变化到后来,他们连见到出事的鸟类都会避开不动。

    最开始出行时,琥珀还记得巫告诫的不可捕杀鸟类,后来人口减少,她就干脆什么都不想了,是鸟是兽,反正落在手里都要吃,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为此,她配上羽毛做装饰,将那些鸟的灵魂锁在自己身上。

    现在就好了,谁都不可能吃掉太阳跟月亮。

    琥珀想到部落即将拥有新的图腾柱时,忽然感觉到一阵欢欣喜悦,图腾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后世人的祖先,在人类寻找不到过往时,他们诞生的心灵依托。

    而日月无疑是这世界上最古老,最永久的保护神。

    起码它们绝不会像动物那样,忽然伤害族人们。

    琥珀反反复复想过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确从没有在太阳跟月亮下受到过什么伤害,风跟雨会让人生病,水跟火都会吞噬掉生命,只有太阳永远温暖着他们,而月亮永远为他们照亮路途。

    这样的守护神比吼吼兽跟鸟强大了不知道多少。

    人的迷信,本来就带着些许功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