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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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情况下, 图腾柱应该由巫来提出并亲手雕刻, 他们是部落里唯一能与天神沟通的存在,而图腾柱等于是一种沟通的媒介而已。

    琥珀对这些事记得不太清楚,毕竟时间都过了好几年了,只是依稀记得以前的巫大概是这么的,这本来该是乌罗的责任, 也是乌罗应当提醒琥珀的任务, 可惜他们部落里两位巫都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既不记录历史,也不在意神权, 每天都在沉迷科学, 无法自拔, 压根不兴神学那一套。

    恨不得一切都按照科学道理讲给他们听。

    琥珀年轻快乐的生命里突然出现两个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巫, 只好自食其力,以一己之力带动全部落的迷信。

    她刻苦地在树皮上绘画起来,决定等最近的事忙碌完之后,就要去找一块大石头来当图腾柱。

    “一定要很大的石头才可以。”

    琥珀的眼睛里闪烁着对希望的光芒,她将目光投向箩筐里积攒着拳头大的赤铁矿, 对烈日的憧憬与幻想已经形成一幅美丽的图案烙印在脑海之中,只不过月亮的颜色还需要再调整,那些被叫做孔雀石的石头过于暗沉了,磨出粉末之后尽管漂亮, 可并不适合月亮。

    乌罗还不知道自己的本职工作被首领分走了少三分之二, 而且两个人都在矿石的主意, 琥珀仍在尽职尽责地帮忙建立神权,而他一颗丹心扑在冶金上。

    消灭掉狼窝之后,部落的夜晚显然就安全不少,只不过众人习惯围墙,多少还是缺失了些安全感,晚上不得不再派人守夜,再加上周围的树被烧得精光,远远看去似乎是一大片空空荡荡的,配上夜间远处的兽嚎更显得恐怖。

    而琥珀终于意识到了门的好处,不光能挡风,还能在这时候挡住野兽,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墙就没了呢。

    关于这一点,乌罗倒是没怎么害怕,毕竟他现在一块儿合住的室友简直在武力值方面开了挂,他们俩近到只隔着一只胳膊远的阎旺在中间阻碍,这距离还没大学那会儿上下床的梯子远,加上阎就睡在门口,别虎豹豺狼,就是妖魔鬼怪进来估计都得先回复活点一次。

    围墙跟房子的事,琥珀基本上一点就通,乌罗看着他们慢慢囤积起木头,一下子想不到该发展什么,就更往铜铁这两件事上扑。接着一周下来不知道看了多少资料,眼睛酸涩地滴眼药水都没效,干脆瘫在兽皮上给自己展开大字,决定休息一天。

    秋天总共加起来也就九十来天,最多再加个两三天,畜牧发展,包括植物生长,一周又一周,树苗倾移,木头成排连做围墙,很快就秋凉起来。

    这日是个晴天,乌罗在睡梦里被阎提起来悬在空中,觉得自己离上吊自尽大概只差一步。

    “你确定不抓旺要抓我?”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乌罗倒是不太介意早起锻炼,只不过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阎能精准无误地在天就要亮的时候准时起床,仿佛身体里安装了闹钟。他着哈欠从毛茸茸的兽皮里爬出来,而阎旺已经睡得四肢大敞了,好险睡在最外头的是阎,不然按照乌罗的反抗能力,大概半夜就掉下去了。

    秋天冷起来之后,三个人烧灶睡炕头,隔着麻草织成的席子跟兽皮都觉得屁股发烫,加上废柴,基本上只热一阵子就作罢。炕床冷得快,烫的时候也吓人,温暖下不去的时候他们赶紧挪挪,又觉得凉,这炕床做得真是失败,只好拿来暖脚,还算勉强合适。

    不过有时候腰酸背痛,就隔着麻草席贴上去,高温灼热地蒸着骨头,带着刺痛的灼热感,又觉得有种不出的舒适。

    乌罗慢吞吞地从阎手底下挣扎下来,看着阎旺被掀下床铺,他长得,四肢倒是伸展得开,有时候能把乌罗逼得贴墙睡,把阎推到床边去,这会儿闭着眼睛跳下床铺还能稳稳当当地站定,安然自得地睡着自己的觉。

    “他睡得倒是香。”乌罗坐在麻席上哈欠,其实这段时间屋子里也新添了一张木床,只是初次实验,倒是更像躺椅,有时候乌罗会搬出去晒太阳,晚上睡觉怕落枕,就没用过几次。

    炕床上的麻席还要从头起,茧再多,也不够几十个女人没日没夜得抽线,之前交易期前丝衣做了好几件,很快众人就发现这种衣服如果不染色,就很容易看到身体,而且一点都不保暖,简而言之,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穿起来虽然舒适,但到底不适合日常生活。

    因此茧子仍是缠成一个个雪白的线团留着备用,女人们开始寻找新的植物作为新衣服的材料之一。

    葛麻就是其中之一。

    葛麻部落给予了羲丝版型跟各方面的启发,她开始变成跟酷哥差不多的工匠,绝大多数时候,她包了部落里的缝补工作跟做新衣服的工作,偶尔需要帮忙,就找几个相熟的女人,部落里的人很好讲话,只要跟琥珀提一句就没事了。

    要是琥珀不在,那就跟乌罗提。

    除此之外,她还负责养蚕跟实验新植物——这些琥珀会刻意带给她,看看有没有适合的植物可以用来编织。

    麻草席就是试验品之一,羲丝不知道用了多少办法,才将本来粗糙的麻揉成可以做衣服的软麻,总共织了三张席子,琥珀有一床,乌罗跟阎各有一床,不过阎把自己的麻草席让给了阎旺。

    而高炉炼铁仍是遥遥无期,实验了三次都失败了。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

    阎老神在在地穿上麻衣,他们两个人之间总夹杂点似有若无的暧昧,吵架话都似是蜜里调油;可有时候又熟稔得仿佛相识已久的朋友,同床共枕都没起半点邪念,像是简单因为生活所迫才同居的陌生人。

    而阎旺正在鼻涕泡泡。

    乌罗知道这个泡泡一破,这孩子就要醒了。

    果然,这个念头还没转过,阎旺就立刻睁开了眼睛,他迷糊地看看两个大人,发现他们都衣冠齐整,只剩下自己还懵在原地,便赶紧去取兽皮穿上,顺道拿上刷牙的工具。

    阎刷牙虽然不用牙膏,但大致与乌罗教给部落里的没什么太大区别,盐水、柳条,还有一种草药做成的膏泥,不过自从同居之后,他就心安理得地用起乌罗的牙膏。

    乌罗为此还特意给阎旺买了一管橘子口味的儿童牙膏,哪知道差点被对方当好吃的吞下去,导致一大一都被阎教训了一顿。

    清洗漱过后,乌罗在空地上做广播体操,而阎则在指导阎旺拉开筋骨后射箭,顺便喂了喂三头坐骑。

    木屋在三天完全落成,三间屋子形成三国鼎立的局势,除了医疗室太大之外看上去稳定非常,就是挨着乌罗的菜园子太近,琥珀要是从窗口探头甚至帮忙浇水。

    第三间屋子的缓慢倒不是因为其他缘故,而是因为过多的兽群跟过多的兔子令部落不得不将资源先倾向过去,毕竟围墙跑不了,可是动物长腿跑得就快了。高炉炼铁的事情差不多也是因此耽搁,毕竟谁都没有经验,本来最该有经验的阎有一大片牧场供以放养,加上他独居,那片草原基本围上篱笆就是家畜的归属,根本不用考虑场地的规划。

    可是部落完全不同,山洞虽然还没完全被抛弃,但屋子的好处已经慢慢展露出来,部落这么多人在,必须要有规划,才好建立围墙跟扩充。

    导致只能一步步摸索,好不容易才在入秋前将兽棚搭出个模样来。

    第三间房子落成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乌罗并没有搬迁过去,阎似乎与他心照不宣,同样没有提出搬家的意思,倒是琥珀非常霸气,压根没想过他们仨的问题,自己就先带着孕妇们住进去了。

    不过起来,他们三个人独占一个屋子,本来就很夸张了,毕竟又不是像结婚的男女那样会扰民,而且最大的那间屋子是会议厅,更多时候是医疗室,基本上是阎在使用。

    乌罗锻炼好身体,做伸展运动的时候,看着把半边身体探出窗口观察菜园子的琥珀,慢吞吞且后知后觉地在心里想道哎呀,慢了一步。

    不过他知道自己一开口,琥珀绝对会再等下一间屋子,于是绝不开口。

    毕竟好的成员是不该给组织增添麻烦的。

    琥珀看完长出来的植物,终于心满意足地起床,她拿着自己的洗漱工具走出来,旁若无人地走进乌罗的屋子拿出牙膏往枝条上挤,然后走出来刷牙,居然还分心留意了下正在屋子前做运动的乌罗,她惊讶道“巫,你抽筋了吗?”

    “我在活动身体。”乌罗面无表情道,他其实记不住很多运动体操,所以基本上每天早上起来运动,记得什么做什么,抬腿、伸展、扩胸、体转、跳跃等等,全凭当天记忆。

    “噢——”琥珀把挤了牙膏的枝条塞进嘴巴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乌罗,“可是你昨天不是还在学巨蛙跳来跳去吗?”

    乌罗面不改色“腿酸,而且难看。”

    虽然琥珀觉得乌罗讲话头一遭很没有道理,但是她并不在意这些事,于是就点点头,转而艳羡地看向阎跟阎旺,阎的狩猎经验跟武力大概是部落里最可怕的存在,可是他从来不会主动跟其他男人接触,大家因为治伤的原因对他也有些又敬又怕,所以加入部落这么久,他还是独来独往。

    默倒是有次鼓起勇气去跟他讨教,可惜阎似乎看不太上默的本事,没有任何反应。

    至于乌罗——琥珀艰难地看了眼在体能方面基本等于无能的乌罗,决定放弃让他跟阎学习的念头,她实在很担心发布这个命令之后,乌罗会活不过这个冬天。

    “啊——对了。”乌罗看着琥珀刷牙,忽然道,“琥珀,我之前跟你过排水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嗯?”琥珀满嘴白泡泡,像是长了圈胡须一样,她眨巴了下眼睛,迷茫地看向乌罗,正要开口就被阻止了。

    “先去刷牙!”

    “哦——”琥珀委屈地离开,她本来就是要先刷牙,刚才明明是乌罗自己喊住她的。

    高炉炼铁的确一直在失败,可并不意味着乌罗他们一直在做无用功,陶器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满足部落里的需求了,加上没有什么交易,根本不需要动用大窑,酷哥本来该闲到一块儿跟阎旺去放牧或者是学习狩猎,可乌罗还是把他留了下来继续发光发热。

    屋子还需要瓦片,这时候的瓦片不适合做,他们按照上次的经验就顺着木头的轮廓做了不少大瓦,保证每片半圆的瓦都能完美地契合在木头上。

    只不过这堆备用的瓦很快就被乌罗想到了新用处,这还是酷哥的陶管给予乌罗的灵感。

    原因是周围的环境。

    去年乌罗还在为部落的正常生存而操心,今年开春交易刚过就惹来了山火,还差点灭族,得到矿石后他一颗心都扑在铜铁上,在反复试验的过程里终于被夏天的燥热强迫冷静下来,开始直视部落的卫生问题。

    这个问题并不是不存在,而是一直存在,可始终没有被放在第一位来解决。

    生存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可是一旦进入生活,许多事就要列入考虑了,尤其是今年众人频频受伤的情况下,环境的污秽很容易引发疫病。

    当然,主要原因是夏天太热导致气味异常,琥珀他们早已习惯,可是乌罗实在是受不了。

    部落里虽然谈不上干净,但是是相当肮脏也没有,大家住在山洞里时就有通风跟清扫的概念,也有去湖边洗澡的习惯,只是不经常。后来又从乌罗这里学到了刷牙,加上皂角跟肥皂的出现,众人倒是很乐于享受这种清洁的幸福感。

    只要不是在冬天,没有怀孕,不是孩子,大家基本上会定期去湖边清洗自己,湖水的自净功能也足够支撑他们这个部落。

    部落里的个人卫生搞得不错,可是日常生活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们将棉被视若珍宝,经常会定期拿出来洗一洗晒一晒,顺便也会清理下睡觉的干草跟兽皮,只不过通常只更换上层的干草,下层的干草由于时间过长导致已经开始腐烂,甚至还能翻出几排虫卵来。

    乌罗让她们找个时间赶紧把底下的干草烧掉了,虫卵烧得噼里啪啦,令人全身都发毛。

    刷牙跟大便有固定的所在,除了孩子憋不住之外,大人还算纪律,而且他们跟兽类差不多,会挖坑埋土,不至于散播过大的气味,只是气温上升总难免传播出臭味来。

    再来就是烹饪跟清洗碗筷,还有羲丝她们煮蚕丝导致的生活污水。

    这些水并不会特意到河边去倒,而是直接往地上泼,有时候会变成“地雷”,直接踩进去,虽并不是什么很脏的东西,但到底是烂泥巴,踩着总是有点膈应,尤其是清洗锅碗后残留的油水。

    尤其是乌罗提出化肥的概念之后,他们试图将一些不吃的内脏发酵成肥料,就在部落附近挖了个坑洞,那也顺便变成了“公共厕所”,包括定期清理兽群的粪便丢进去,没多久就满了两三个坑洞了。

    而这种化肥池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遮掩的,异味加倍,夏天路过就跟走路被毒气弹没两样。

    而且肥料腐熟需要一定的时间,基本上什么材料都可以,动物的内脏、粪便、草木灰、包括许多粮食五谷榨油后的残渣,甚至是洗米糠的水等等。

    这些东西不处理会污染环境,与其丢弃,能够循环利用当然更好。

    这个夏天虽有下雨,但还不算暴雨,一旦突发暴雨,这些肥料立刻就会被水冲出来,先将他们居住的这片土地好好沤肥一顿,乌罗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不寒而栗。

    五十多个人的垃圾跟废水,外带一群家畜的卫生,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大问题,可迟早是会出事的。

    部落的人有卫生的概念,并不意味着他们有过分自律的概念,如果将肥料的坑洞挖得过远,强迫他们往远处去方便,一来太过危险,二来他们未必愿意——而之前方便的地方已经算是他们最大的距离了,可随着部落的扩大,那里也很快就会变成居住地的一部分。

    至于生活污水——譬如羲丝染料跟清洗兽皮等物的污水则完全不能跟肥料掺和在一起,建设排水措施非常有必要,毕竟部落的人可没有这方面的概念,他们会将一切自己认为是垃圾的东西丢在一块儿,一旦堵塞,肥料都得废掉。

    好消息是他们部落才几十个人,加上住得离河边足够近,外带酷他们为了烧陶快挖出一条护城河来了,因此排沟基本上不需要再挖了,用不着一个城市规划专业出身的设计师到此来画草稿图。

    坏消息是,乌罗对排污系统堪称一无所知,并没有比原始人好多少。

    他最多知道需要管道,这也是为什么看到陶管想到这件事的原因之一。

    至于阎——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学设计规划的人,就算退一万步来讲,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搞排污系统的人。

    简而言之,头疼啊。

    乌罗叹息了一口气,看着琥珀跑到菜园子边上刷牙,那些植物最近都已经长出大概了,之前的那条藤蔓居然还留了半条根,硬生生借着肥料跟阳光把自己重新长活了,入秋后长出个青色的葫芦出来,难为它如此顽强地生存,琥珀从没见过葫芦,对此很是好奇,经常跑过去观察。

    这让乌罗怀疑第三间屋子之所以坐落在菜园子附近,就是为了看那个葫芦。

    不过他无力反抗,只好默默做自己的伸展运动。

    阎教训完阎旺的射箭手法,便轻盈地从树梢上落下来,站定在乌罗身旁一道看着琥珀的背影,他身形灵活,压根不在乎乌罗还在做广播体操,而是漫不经心地道“你跟她提议排水系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制作地下管道。”

    “什么意思?”

    “工具,你觉得用石头或是骨头,还有木头磨出来的锄需要花多久,这些工具翻土都嫌钝,更何况是挖一条系统的水道出来。”

    乌罗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阎的意思,绝望道“你觉得现在让酷从部落里挖到河那边烧陶器怎么样,还来得及吗?”

    之前为了烧大量的陶器,挖出了不少坑洞,乌罗一直戏称迟早河边会被酷哥他们挖塌,现在想想,这份人力要是拿来挖地下管道估计早就成了。

    “可惜了。”乌罗不由得扼腕,不过他倒是也明白,部落里的土地未必适合烧陶,而且烧陶是完全无规律地破坏,可是挖这种排污管道少要有个计划,因此只是装模作样开个玩笑。

    阎提醒得没错,要是按照现在手头上的工具,这个排水的想法估计就得像酷烧陶那样,积少成多,量变达成质变,简而言之就是愚公移山,无穷尽也。

    看来又是铁器,或者是铜器。

    “没想到想转移下注意力,结果兜兜转转又跑了回来。”乌罗无奈道,“结果还是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而这个时候,刷完牙的琥珀已经跑过来询问之前的排水系统是什么了。

    “琥珀——”

    乌罗拍拍她的肩膀,其实这时候大家都已经醒了,琥珀的醒来等于全部落都要醒来,炎获得了做饭的一部分权力,大多时候不需要琥珀再指挥,她就会开始准备食材跟烹饪早饭,今天早上也不例外。

    于是乌罗可以名正言顺地指着炎清洗狼肉后泼出去的血水,缓缓道“你看到了什么?”

    “陶盆。”琥珀笃定地开口。

    乌罗看起来心脏病快要发作了,跟阎聊天习惯了之后再切回琥珀这个原始频道实在令人很不习惯,他缓缓道“洗过肉的水泼到了土地里,你不觉得脏吗?”

    “不觉得啊。”琥珀压根不能理解乌罗的防范于未然,便奇怪地看着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阎忍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