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共同享有一个秘密的两个人总会感情一日千里, 这是千古不变的哲理。
自从那次的行李箱之旅后, 乌罗就发现阎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不再像之前那样轻飘飘得摸不着底, 连带着对部落里绝大多数人都和颜悦色起来, 有时候默硬着头皮来询问问题时,多多少少会理会一下。
早知道就早点带他进去了。
乌罗下意识松了口气, 其实他本人的立场并不算太过坚定,要不是阎那暧昧的态度过丧, 导致他心情日渐压抑, 本来也不会想到共享资源来破僵局这件事。没想到效果会这样好, 就算乌罗再聪明, 也想不到阎心里百转千回, 自己的地位一下子从口腹之欲变成真爱, 只当是对方被自己苦行僧般的态度所震撼,总算恢复点人样来了。
而不明所以的阎旺, 开心地挂在树上玩了一整天之后,在晚上收到了他爸爸用美色换来的大白兔奶糖。
“这是什么?”阎旺才刚吃过晚饭, 今天他听琥珀的话在树上监视了很久, 确保没有野兽跟野人在附近出没, 除了他还有其他几个孩子,能称之为大人或是少年的男人基本上都被指派出去干活了。
阎老神在在地整理着衣物,缓缓道“是糖。”
糖?
阎旺当然见过糖, 蜂部落的女人曾经追求过阎, 捎带着他尝过不少上等的蜜糖跟树里的浆糖, 只是不像手里这块泛着淡淡的奶香气,长长圆圆的,他用胖嘟嘟的手指戳一戳,然后用舌尖尝了下味道,果然是甜的,只是跟以前吃到的糖不太一样。
孩子不喜欢吃糖的大概不多,阎旺只嗅了嗅味道就立刻把糖塞进嘴里,嘟嘟囔囔道“我今天做了什么好事吗?”
“你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阎饶有兴趣地反问道,“有什么特别的事。”
阎旺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含含糊糊地道“没有吧,你不是帮首领做事,首领给我们吃饭,是很正常的事吗?”
最近部落里在重建围墙,火殃及不到水,导致鱼笼成了足够便利的工具,孩子们也被分成两队,一队去帮助女人们捕鱼,另一队就负责待在树上放哨。琥珀从树屋得到了新的经验,站得越高看得就越远,因此孩子们像是哨兵一般被分布在四处被清理过的树上,看着各个地方有没有异常。
而阎旺也是其中一个。
奶糖开始在口腔里融化,阎旺呲溜了下,他没有吃过这种凝固的奶糖,只有纯粹的奶香味跟甜味,以前熬煮出来的糖或是清甜或是熬煮后带着丝丝苦味,非常粘牙。他咬了几下,觉得口水都似乎都泛着奶味的香甜,一颗还没吃完,就迫不及待将另一颗也塞进嘴里,甚至将闻起来还带着点甜意的糖纸团起,塞在自己的怀里。
漂亮的糖纸上还有兔子,阎旺算明天带去给伙伴一起看。
“既然吃了糖,那就应该帮我做事了吧。”
阎缓缓道。
要是放在往日,阎旺一定会沮丧地认为自己又掉进坑里,不过大概是这次奶糖的诱惑力太大,他只是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我要是帮忙,就能吃到更多的糖吗?我要是跟其他人一起帮忙,是不是都可以拿到糖。”
“你还真是贪心。”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是跟你乌叔叔买的东西。”
乌叔叔?
怎么听起来跟隔壁老王一样。
乌罗正在拍草席跟兽皮,在旁听着不由感觉到一阵怪异,微妙道“孩子不要吃太多糖比较好。”
选糖的时候,乌罗还刻意考虑下塑料纸的降解问题,最后干脆省事买了大白兔。
“好吧。”阎旺恋恋不舍地舔舔嘴巴,问道,“要我做什么?”
他最近学话学得很快,能讲些一些比较简短的话了,只是有时候一着急还是各方部落混着讲,除了阎之外没有人能听得懂,甚至有些时候连阎都听不懂。
阎拍拍阎旺的脑袋,沉静道“我以前没有要求过你选什么路,现在你在部落里看到大家各做各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做什么?”
“嗯——”阎旺鼓着脸想了很久,犹豫道,“不能什么都做吗?”
“那要看你自己,你可以一边跟着酷烧火,一边跟着我学医,或者一直射箭么?”阎缓缓道,“或者,你想跟大家一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就这么长大。”
对于没有经历过毒的原始人来讲,也许他们会欣然赞同这个回答,可是阎旺好歹是跟着阎长大的,他被刻意保护到足够健康的成长,比起这个部落多出许多截然不同的概念。他会督促孩子们注意洗手洗脸,心河边的淤泥,这些下意识的习惯是自生长以来,跟着阎一块儿养成的。
同理,他的想法,当然也多多少少受到阎的影响。
如果回答“不可以吗?”,一定会被胖揍到后悔。
阎旺觉得口里甜甜的,心里苦苦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要面临生命的抉择,于是只好皱着脸,慢腾腾道“那……那我要学救人。”
他还记得大家对苦苦的药肃然起敬的模样,看向阎时敬畏又惊恐的目光,就算是那样,平日里讲话,大家还是会放心有阎的存在,不管受多重的伤都不再害怕。阎旺喜欢听别人对爸爸的夸奖,感觉到美滋滋之后,便也有了憧憬。
他也想当那样的人。
“这条路可不好走。”阎慢条斯理地跟他道,目光很平静,只是在一个事实。
阎旺不屑地哼了一声“好像有什么好的一样。”
猎人是杀害猎物,医生却是在治愈自己的病人,一旦失败,痛苦来得更深刻。
阎没有告诉他,这是阎旺自己选的路,也该由他自己去体会。
“你要培养旺。”乌罗略有些吃惊地看向阎,眉毛稍稍蹙起,沉吟片刻之后询问道,“你确定他懂吗?”
“不管懂不懂,总是个,这是你教我的。”阎缓缓道,“再他已经到年纪了,玩乐了这么久的时间,是该学点重点了。”
还没等三人再些话,琥珀来敲了敲门,询问道“乌,你在房子里吗?”
“在——”乌罗下意识看了看阎跟阎旺,往箱子里摸了把奶糖揣进口袋里,提起声音应道,“你等我一下,我就来。”
琥珀很是老实地待在门口站着,她身边还跟着背了捆树皮的辰,见着乌罗走出来,便点点头道“你跟我过来吧,我有事情要跟你。”她转身走时顿了顿,大概是犹豫要不要叫上阎,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慢慢拉开步子,往结束三国鼎立局面的第四间房子走去。
围墙还没完全垒好,丝茧的事少了,就多出空余的人手来,加上那四个女俘虏,她们分出一部分木料来做好榫卯,这次没有刨子可用,就粗粗将树皮撕扯下来烧火或是晒干存放当草料,加上新房子没有挖坑,论大远逊于其他三座大屋,因此第四间屋子的出现倒是远快于围墙。
这第四间屋子是琥珀自用的,她还在实验怎么安排人手,结果发现屋子似乎总是不够。石板跟绳结被带出来放在房间里,屋子里很黑,窗口都被叶子帘遮住了,只泄出一点点光来,琥珀除开灶台之外,还刻意放了个烧火的陶盆,这时候点上火,才总算让屋子里亮堂起来。
“巫。”琥珀的神情在火光下看起来有些诡异,她垂着脸犹豫了很久,忽然道,“你……你是不是很快就要死了。”
乌罗哑然失笑“阎是开…………不对,他是骗……”
他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叹了口气道“我没有要死。”
“他不是。”琥珀摇摇头,颇为认真地道,“我感觉得到,他不是在……在故意你死。我没有你知道得多,不过,果树的果子要是采得太多,第二年就会结很少的果子,就跟你一样,你告诉我们很多很多,自己就会很少很少。”
果树采摘过头,养分不足,加上纯属野生,还有其他植物汲取营养,产量当然不可能有多高,乌罗能够理解果子为什么来年会变少,可是琥珀后一句就令人苦笑不得了,难道她以为知识是海绵里的水,拧出来就没有了不成。
这话听得乌罗实在有些不能理解,他揉揉眉头道“琥珀,我们现在都知道土能烧成陶了,你觉得自己有变得很容易死吗?”
琥珀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用意,就努力思考了下,试图告诉乌罗真正的想法“巫,我不想你死。”
“放心,我也不想我自己死。”乌罗回答道。
琥珀挣扎许久,严肃道“你不明白!”
嚯,现在是什么年头,居然轮到琥珀讲这种话了。
乌罗哭笑不得,正要回答她,却听琥珀道“我们都不懂,你种就种,我知道种是什么,有时候地上会突然长出新的草,可以吃,可是没有人想过要怎么种。养兽,我们也不懂,是你跟阎带来的,我们就养。”
“你过,你死了,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琥珀摇摇头道,“这些,我们都还不懂,你跟我要更大的火烧东西,还有排水,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做。”
乌罗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是我太心急了,琥珀,我总觉得你们知道了就算过去了,可以教你们新的东西,农耕跟畜牧都不是我擅长的东西,所以我才想升级一下工具的质量,让你们注意卫生,免得出什么大事。”
琥珀再度摇了摇头,她碰碰乌罗的手,问他“你是不是很想回去。”
“嗯?”
“你让辰看月亮跟星星,记录……嗯,时间,让我们排水,这些是你的部落里有的东西吧。”琥珀不太确定地道,又再度开口,“你已经给了我们很多了。”
乌罗轻声叹了口气道“很多吗?你这样就足够了吗?”
“我想大家都活下去,够了。”琥珀点点头,她温柔地抚摸着乌罗的头,轻声道,“你很厉害,可是巫祭祀后要休息,就像山上的树,它们也要休息,你可以休息。”
乌罗凝视着琥珀,这个古老的原始人从时代上来讲,几乎可以称之为先祖,她触碰着乌罗的额头,就像曾经人们第一次接纳他时一样。
这样就够了……
乌罗略有些恍惚地闭上眼睛,缓缓道“好啊,那我就休息一段时间好了。”
没想到刚跟阎放完豪言壮语,反倒被首领熄灭了斗志,乌罗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无奈地抬起头,从琥珀的禁锢里挣扎出来,询问道“那辰来是为了做什么?”
“噢——不知道。”琥珀道,“辰他把图画起来了。”
乌罗讶异地看向了辰,询问道“图?”
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终于把脑袋从树皮里□□了,将那一捆又一捆的树皮摊开来,上面被石头磨平了,只有些皲裂的痕迹,内侧是微黄或灰白色的,木炭画上去非常明显。这树皮被捆成好几叠的主要原因是辰将月历画了下来,因为没办法正面观察太阳,所以他就按照月亮变化的轮廓来画。
正常的日历上基本上是一到三十或三十一的数字,而辰的树皮上画着月相的变化,有些变化甚至是空缺的。
同时还附注了之前的星星变化,蛇冬眠、鸟春归、夏日老龟泅水,秋节胖虎养膘。
还真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
“哪里有问题吗?”乌罗仔细看了看树皮,辰有意识地将一个月放在一块树皮上记录,自从之前挨过教训后,他就格外注意划分,因此看起来非常清楚,在天文跟记录方面,他的确很有天份。
辰摇摇头道“巫,我记了很久,看见好多好多月里,很多缺掉的地方是一样的。”
“一样的?什么意思。”乌罗询问道。
“就是……”辰想了想,将树皮铺在炕床上,从火盆里捡来一根燃烧的木棍照明,缓缓道,“你看开花的时候,这里的月亮因为逃跑,我没有记。可是开花前跟开始热起来之后,这个空着的月亮都是一样的。”
辰又数了数自己的手指,严肃道“它们会七或者八天变一次,都是一样的,我画下来了。”
就算起步点足够低,辰对规律的掌握还是令乌罗有些惊奇,他眨眨眼睛看向辰,一时间竟不知道些什么,便道“你是自己发现的?”
辰腼腆地笑了笑“是阿彩她们问我,干嘛要一直画一样的月亮,然后安安想帮我,就把月亮画上去了,我才发现的。你以前也跟我过要比对,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就想来问问巫。”
“那你自己觉得呢?”乌罗沉默片刻问道,他的确在很久之前跟辰谈过,那时候辰刚开始记录没多久,每个月都因为各种原因漏了好几天,所以当时提出的比较两个月其实更像是补漏,只是没想到辰会一直记到现在。
辰仔细想了想,道“我觉得月亮一直在变,好像有些时候一样,有些时候不一样,画下来才发现它一直是一样的,我记了好多好多月亮的变化,既然都是一样的,那我没有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这就是历?”琥珀询问道,她对这个可谓是一窍不通,看着辰画画的模样,有些莫名其妙的,“都是一样的,有什么用。”
她曾经也听过一耳朵,当时确实觉得时间是有用的,可是这么一张图放在琥珀的面前,她又实在不明白用处了。
乌罗笑着看了眼记录的图,秋季虎养膘,画着虎的月相变化已经有两个了,今天刚画好,是较胖的蛾眉月,顺着时间来数,没意外应该是在初三或者初四,便指向残月道“琥珀,等到这个月的月亮变成这个模样,就要开始冷了,等再过一个月亮的变化,就会下雪了。”
琥珀怪道“你怎么知道?”
“辰记下来的啊。”乌罗不紧不慢道,“就算没有下,反正就在那两天。”
琥珀对乌罗有时候会盲从,有时候则不,她将这张树皮看了看,愣是没看出花来,就皱眉道“那我要数。”
“随你数。”乌罗慢悠悠道,“不过你还是让辰先画完比较好。”
琥珀对历没有什么概念,不过她对生活很有心得,如果能提前知道什么时候要下雪,什么时候要变冷,她们就可以提前做好准备,同样,知道春天什么时候到也很重要。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张画满了月亮变来变去的树皮上会有季节的变化,乌罗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这些树皮是辰剥树皮的时候跟琥珀要的,琥珀拿走了最好的一批用以记录,自然不吝啬这些烧火的材料,就随便辰拿去玩了。
“辰,你来我这里画。”
琥珀想了想,直接下了命令。
“哦——”辰略有点委屈地点点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订好的树皮,他可拿不到树胶,树皮的连接是他们拿石头砸出孔,用搓好的草绳连接起来的。辛辛苦苦一整年,一夜回到过冬前,辰的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流,好比明明从教导主任那得到了答案校对的学生,却转头发现试卷被班主任没收了。
噫吁嚱,呜呼哀哉啊。
琥珀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她虽然不太懂是什么超自然能力让乌罗短命,但非常清楚巫这种存在基本上是又老又弱,如果以前的巫是活得久知道得多,那乌罗这样聪明的脑袋,到底活了多久,而且他是从天上下来的,太阳月亮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不准乌罗就像是那颗坠落的星星一样,想看看新的部落是什么样的,所以就来了。
搞不好他就跟太阳还有月亮活得一样久,而且还有许多东西不通,他在冬天拿出东西的时候只需要一个箱子就可以装那么多东西,那个跟他交换盐的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只有他见得到。
动脑子想想也知道,果子摘完了第二年就需要休息,星星掉下来就会死掉。
如果乌罗把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出来,可能他也就不在了。
贪心并不是什么好事,琥珀仍然记得她带着人离开部落的前一天,首领试图安慰她去一处不被触怒的地方,巫是因为他们的贪心才引来的惩罚,部落里的人太多了,吃掉动物们的食物,然后把动物们也吃掉,迟早会什么都没有,所以上天才让动物们死去,让他们吃到肚子里生病。
虽然琥珀一直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毕竟他们不吃东西就要死去,为什么上天要给予她们惩罚,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她们是自己耕种,自己畜牧,这就不叫贪心,上天应该就不会再让她们生病了。
琥珀很喜欢这里的房子,也很喜欢这里的东西,尤其是之前山火被人袭击的事尤其给她敲响了警钟,她实在不想再跑来跑去了。
所以琥珀不想再从乌罗身上索取什么了。
等乌罗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一掏口袋才想起来自己忘记给琥珀分糖吃了,这种东西不值钱,一个陶罐就能买一袋子,够阎旺吃到牙痛了,这年头又没有牙医,要是家伙叫唤起来,他们还真没什么办法。
算了。
乌罗剥了一颗塞进自己嘴里,推门走进去,阎旺已经四肢大敞地睡着了,而阎正在桌子上区分晒干的药草,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样,跟琥珀清楚你的寿命问题了吗?”
“谢你吉言,她老人家现在正热衷于历法,暂时顾不上我的死活,强行给我放了个带薪休假,我估摸着这口黑锅是别想洗清了。”乌罗提不上劲,走进来把阎旺的胖腿剥开,自己一屁股坐下靠在炕头,懒洋洋地道,“她不准我再多用脑子,指不定明天我就会被指派去跟他们一起挖泥巴造墙。”
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