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如果这个世界上也有快递的话——
琥珀大概会认为这位在部落外面很有办法的交换者可以改名叫“冬风快递”,毕竟她才跟乌罗了没有半个太阳日, 晚上乌罗就给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铁盒子。这让琥珀很是好奇地绕着部落的墙壁走了一大圈, 愣是没发现半个人影,倒是意外发现有几棵树居然在晚冬开了花。
这些花长得又大又香, 看起来松松软软的,琥珀忽然明白过来堇头发上的花是哪里来的了。
男人们负责巡逻守卫, 大概是壮发现了这些花,偷偷藏了几朵给她别上。
有蓝鸟跟婕在前面秀狗粮, 琥珀倒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 这些花朵既不能吃又不能做别的, 连染料都算不上, 谈不上是占用公共资源, 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种事怪无聊的,又很快分神在了其他的事情上。
比如一只跑出兔窝的幼兔。
这些家养的动物一旦离开部落大概不到一天就会变成其他野兽的盘中餐, 或者是活活将自己饿死在原地。
琥珀有点轻蔑又带点怜爱地将这只兔子抱起来, 顺手将铁盒子塞进衣服里, 她让羲丝给自己做的新衣服上缝了两个叫“口袋”的东西,是按照乌罗的衣服来学着做的, 羲丝还做了个在兽皮衣服正面非常非常大的口袋, 可以装很多东西, 只可惜线不够韧, 要是装孩子很容易掉出去或者裂开来, 只能装些东西。
羲丝倒是很喜欢, 她的梭子跟针线往里面一塞就是了。
乌罗这衣服像“袋鼠”,不过没有袋鼠是什么。
是有口袋的胖老鼠吗?
琥珀想了想,觉得那样的生物会有点怪异的好笑,她在月下漫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也不知道这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于是轻盈地跳上空荡荡的树屋——巡逻的男人大概是去别的地方了,她将兔子揣进袖子里,脚上还蹬着这只兔子不知道第几代祖宗或是亲戚,兔毛是翻过来缝在鞋子上的,毛茸茸的地方对着脚,干褐色的内皮则对着外面,大概是这个原因,幼兔毫无危机感,仍信赖地依偎着琥珀的手心里。
而从树屋往下看,炎跟几个女人正在用针线穿过一个个饱满的菇类,这种菇类就像是水果一样,又没有那么多汁,在有屋子之后,用绳子穿起来可以节省存放的空间跟被占用的箩筐。她们只用了一个篝火,不过烧起来有些没必要的旺盛,大概是为了照顾那些怯生生的俘虏,他们拿到了不少草用以晚上编织草鞋。
比起反反复复得冻疮后浪费膏药,琥珀还是算给他们双鞋子,只不过她不算让这些人蹬鼻子上脸,因此只让人教了他们编织的手法,不管是收集草还是制作,他们都得自己完成。
这个夜晚平淡无奇,甚至连鸟雀都懒得费心呼喊一声,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树梢上簌簌抖动,突然跳下来个男人,用手护着满脑子,头上是起起伏伏宛如狩猎的一只胖鸟。
原来今夜巡逻的是漆枯,难怪树屋里空荡荡的,他自跟那只鸟待在一起生活后,那鸟儿就成了他的眼睛,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过。
男人们总拿胖鸟调侃,漆枯抱怨归抱怨,跟这只鸟儿的感情倒是日益增长,他的体能本就不如其他人,只有这方面勉强算有些心得,总结了不少跟鸟类示好的心得,乌罗还他很适合被丢去养家禽。
于是琥珀笑了一下,她握着那只幼兔,想到了默愤怒的脸。
于是又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个冬天过去,那些俘虏大概就会乖许多,他们能做更多的活,也要分配多一些的食物,不然饿坏了仍然没办法做事。他们要造更多的屋,想来这些墙壁跟树屋在明年的开春还要拆掉,同样要分派人手去种植,还有畜牧的草料,包括乌罗要挖出水道来划分……
还有图腾石。
对于琥珀对部落未来的忧虑,乌罗基本上处于全然无知的一个状态,他一大早起来,就看见男性俘虏在舂米。
舂米是颇为费力气的活,他跟阎躲懒之后就落在了其他人的身上,后来又变成了俘虏的活。冬天太冷了,大家都多多少少有点懒得做活,只有俘虏们没有人权,可以随便差使,而且舂米是力气活,一般是当天吃多少就舂多少,因此每天都要舂米,原先的那个坑早被砸成了深坑,连带着拿来当做工具的石头棒都坏了三四根。
而女人们则在分择野菜,还有去水跟烧水的,要部落外头最不缺的大概就是树木跟草料,在入冬之前他们收集了许许多多的草料回来,还从这群草料里发现了不少人也可以吃的嫩叶,于是食谱上又多了一项原料。
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的,就显得过分清闲的乌罗特别讨嫌。
他们拥有足够大的地方,不过这只是相对于几间屋子而言,等部落发展成一整个山寨的话,那现在的领地就显得太了,他们甚至可能要推到当初跟阎领地的分界线去,不过由于对方已经加入他们部落了,所以他的地盘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日月部落的。
乌罗看着满部落的烟火气,顺着部落绕了一大圈当锻炼身体的运动,正在思考接下去的安排,出神时猝不及防被两只狼崽子扑住裤脚,顿时寸步难行。
狼崽子见风就长,加上吃得饱睡得好,每天跑跑跳跳的,很快就长出了块头来,之前男人们带着它们出去活动筋骨,不敢走远,只在附近巡逻,它们俩还扒拉出了两只咬断喉咙的狸子,虽然第一次狩猎还不习惯,导致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但到底是个好的开始,只可惜过分亲人了,只能抓猎物,不能看门。
不过部落里有留君看守,其实对狼崽子的需求倒不算特别大。
之前那场厮杀里,阎没有让留君动手,这事儿是乌罗之后才想起来的,就问他为什么不把留君放出去,本还以为是担心留君的安危,结果阎是怕留君尝过人血后就不听话了。
尝过人血的巨兽会把人同等列入捕杀范围跟食谱清单,偶尔咬死几个人还能驯回来,像是之前那样那么多人,如果留君加入战斗,很容易杀红眼,那它就得死了。
毕竟谁都不知道留君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把阎旺咬死。
驯养的门道太多,当时乌罗正烫着大白菜吸收叶绿素,决定自己还是别在这方面花费脑筋比较好。
“巫——”
乌罗拽着两只黏人的狼崽子在部落里走,众人见着他,就招手或者是出声示意,略有点诚惶诚恐地做着事情,生怕自己露出哪些不谨慎来。乌罗一边回答他们,一边试图把两头狼崽子从自己腿上撕下来,他真的觉得这两只该被训练训练怎么分别主人跟敌人。
这两头狼崽子并不是完全的狗,它们的情况更像是把部落当成自己的族群,狼类习惯用咬来表达自己的亲密,早先它们也试图咬孩子跟大人们来表达亲热,挨了不少教训后就开始互相撕咬。
野性没有这么容易消磨。
青望跟大黑都是不活动容易得忧郁症的类型,阎一大早就提着阎旺出去进行室外活动,只有留君懒懒地趴在兽棚外头监督,青望跟大黑是食草动物,共用一个兽棚,只有留君被强制隔离,住单身宿舍,可能是因为毛厚,冬天一来就不爱动弹,只有主人跟乌罗喂食的时候会给点反应。
有时候脾气上来了,阎旺都懒得理会。
乌罗好不容易把两头狼崽从自己裤腿上撕拉下来,丢进兽棚里给留君耍着玩,巨狼张大嘴巴咬了咬两头狼崽的脑袋,它们完全不怕,还高高兴兴地回咬留君的脖子,看起来傻了吧唧的,倒有点像狗了。
而眼前是几个女俘虏坐在一块儿筛米,舂米后就是筛米,将糠壳跟碎米分离开来,糠集成了要拿去磨成粉,可以做成面团当食物,也有糠粉直接搅拌在晒干的草料里给动物吃。
其中还有炎,她不是来筛米的,是来整理跟分类糠跟碎米的。
炎对上这群人脸色不太好看,这些人喊喊杀的日子仿佛才是昨天刚发生的,她本来就有点心眼,对这群人格外记仇,只对风冬的态度稍微好一些,因为风冬最勤奋刻苦,老师总是记得第一名,第二名跟第三名就差点意思,所以她对风冬还算有点好脸色。
这会儿炎正在教风冬讲部落里的话。
这是琥珀吩咐的。
在任何改变来临时,优秀的人总是能更快脱颖而出,原因很简单,迟钝的人大多会被淘汰,或者变成跟随者。这也就是默为什么在那个晚上选择反抗琥珀的决定,又再度平息下去,他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想法,又不足够支撑他完全变化。
而琥珀已经看到了新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炎不像默那么激进,她不明白琥珀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不妨碍她听话。
于是乌罗饶有兴趣地走了过去。
炎见着乌罗颇为兴奋,急忙对他招手,又将自己底下的石头让出来给他坐,这让乌罗颇为不好意思,将炎按回原位,自己则翻倒一个箩筐当高凳。
俘虏们像鹌鹑一样低着头,不敢吱声。
炎转过头对风冬叮嘱了一声,又转过头来对乌罗噼里啪啦讲开了话,半口气都不让人喘。
“不知道首领干嘛要教他们讲我们的话,反正他们听不听得懂都一样,之前还以为我们要吃人,我们看起来是吃人的部落吗?他们偷偷看着男人跟孩子们玩,首领也不罚他们,还很高兴,可是要是他们想做坏事怎么办?”
“……”
乌罗头晕脑胀地接受了一堆信息,好不容易梳理了清楚大概。
女人跟男人的权力一直处于来回争斗的状况。
其实这并不奇怪,不同的部落有竞争,男女之间有竞争,只不过是大范围还是范围的问题而已。
部落里的女人太多,而男人太少,因此即便默觉醒了,也很难夺取到足够多的权力,可一昧削弱男人毫无意义,到底,部落还是要共同发展,不管是狩猎还是斗争,男人的体能拥有天生的优势,不该浪费。
因此琥珀对部落吃下这群俘虏有充分的信心。
一旦得到这么多人口,部落里的男人(再加上孩子们)就直接到达了四十数甚至五十左右,他们来年再去跟连山部落配对,或是去交易日,就有足够的底气了。这年头决定一个部落是否强盛最粗暴的条件就是人口,只要人足够多,那部落就会兴盛。
而屋显然是个好办法。
琥珀不知道什么叫归属感,她只是能看见俘虏们看着乐抱起羽的时候流露出多么艳羡的目光,酷不再跟白连太过亲密,蚩则完完全全蜕变成一个过分稚气的男人。可羽仍是个瘦弱的孩子,安稳的生活延迟了孩子们的成长时间,乐依旧乐于将羽当做个需要照顾的幼崽那样护在自己的怀里。
人需要一定的精神依托,绝大多数人选择另一个生命,因此大多数人的情感依赖在自己的孩子或者是宠物身上。
许多部落里仍是女人为尊,且群婚制盛行,这意味着男人无法得知哪个孩子是自己的后代,不存在独特性,当然难以产生特殊的亲情。
而日月部落的婚姻制度是更进一步的对偶婚,加上有两对恋爱先驱在以身试法,而两名巫者正在搞地下恋情,加上首领琥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整个部落的气氛就显得与其他部落格格不入起来。
人不管从身还是心的角度来讲都太过脆弱了,无法单独生活,俘虏们只是听不懂部落里的话,可最为原始的喜悦跟偏心还是能看得出来的。这个部落里的男人,他们能识别出自己的孩子来,能在这群嗷嗷待哺的幼崽里精准地寻找到自己相连的血脉,为此愿意分出自己的食物。
生育跟繁衍是根种在这个时代的人们脑海里的法则,而繁衍最终是为了让一个生命成功长大。
女人会对孩子产生感情,男人也并不是全然无情,在没有精神依靠的时候,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琥珀见过用雌兽来引诱雄兽的陷阱,用幼兽来逼迫母兽的情况,她不知道人是不是这样的,不过可以试一试。她命令炎教导风冬跟其他女人学话,同样命令了华去教导男人们,这群俘虏如果要变成部落里的人,又确保他们不会反水,那就要增加归属感。
还有什么归属感,比家、部落,更沉重也更束缚人。
她当然无法完整而系统地想清楚这些事,只是粗暴地按照驯化的方式来做整个过程。
而乌罗捧着脸听着炎将大致的命令全盘托出,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推出了前因后果,仿佛眼前又翻开一页历史,清晰地写着“人类的驯化史”,头一页就是人类自己。
先是用语言同化,再来是结婚生子,落地生根。
而耳边仍然回荡着炎的抱怨。
乌罗轻笑了声,看着她们筛米,而炎也不太客气,一边念叨一边将陶罐递给他,让他帮忙将分离出来的米跟糠倒进陶缸里,跟大家一块儿干活——那陶缸是酷最近烧出来的,本来是用来做水缸的,可惜体型太大,在窑里出来的时候大概是温度没控制好,上头碎了,下面则裂开了几道缝,不能拿来装水,就只好拿来装米跟糠了。
“阎也在部落里啊,为什么要担心他们会做坏事呢。”乌罗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的对象卖了,看着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快又美滋滋地低下头去继续干活,不得不感慨她倒是比琥珀好糊弄多了。
琥珀这一手,跟七糠部落相比起来,真是很难谁更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