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最近阎不在部落里, 他对那场市集多少有一点情分在，在春来时就带着留君回去清理许久不居住的屋了, 其实部落里去搬运过几次他习惯的工具，比如石磨之类的, 经常有人去惊扰，因此并不像是部落里山火过后被野兽占据，仍保持着空空荡荡的模样。

    阎旺跟着父亲学习药理, 人没有救几个，扫把倒是做了不少, 毕竟许多草药跟能吃的野草都需要他理，还要分离出毫无意义的梁秆跟枝条。许多嫩的野草可以吃, 一旦放老了，就又韧又实，拿一根细木棍用绳子捆上, 就是最粗糙的扫把了，如果较软，还能当掸子。

    这大概是阎教的, 阎旺总会时不时拿出点发明, 不上什么大用，也谈不上毫无用处, 有些东西琥珀见着需要会采纳，有些就只当是孩子们玩闹, 没有放在心上。

    这次回去清扫, 阎旺拿着扫把跟箩筐一块儿回去了。

    乌罗对这种事本来是不太在意, 只不过本来是三个人住，都热闹习惯了，一下子出门两个，还是最会闹的，就难免觉得有些孤单起来。

    玻璃窗上的塑料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阎旺撕破了，他透过窗户往外看，也没看到什么好风景，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帘汇聚成一线，再往远看，就是屋子跟树墙的阻碍了。在原始生活，基本上值得赞赏的只剩下美景，现在连这点都没办法满足，乌罗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决定拿起扫把去扫一扫地。

    他天生不是干这种活的人，手才碰到了扫把柄，就听见外头大呼叫，叽里呱啦，配合着雨声简直像是天公雷一样的噼里啪啦。

    乌罗心中疑虑升起，推门外出，将目光放远，只看见山洞里奔出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一瘸一拐，不是华就是珑，不过看这样的傻劲八成是后者，要是华出山洞，肯定要顶着草，再不济找个人帮忙，之前羲丝失踪时，他还支使孩子去找自己，是狡猾也不为过。

    山洞里有人在喊，屋子推门有人在唤，配合雨声淅淅沥沥，听不清楚，乌罗的眼睛不好使，耳朵倒是方便，静心听了听，听清楚几句话“我的木板没了。”

    珑嗷嗷直叫唤，大概是没想到这场春雨来得这么快这么急，他在雨里翻来覆去地找寻，如同失恋的诗人喝醉酒后颠来倒去，晃得人眼睛都花。

    一把大黑伞突兀出现，是琥珀走出来，她脸色不善，想也知道，这么大的雨水，穿上的草鞋必然全湿，她脸色好看才见鬼。那把黑伞曾经为乌罗遮风挡雨，是他的武器，是他的庇护，后来被拿去装了果子，挂在屋子里似只倒挂的蝙蝠，后来又被拿去捆线绑绳，能者多劳，还帮忙实验过花花绿绿的颜色。

    乌罗一直没跟琥珀讨回来，见它今日终于迈上正途，好好发挥自己作为雨伞的光和热，不由一阵莫名感动，觉得眼眶湿冷，被雨水得赶紧眨眨眼，继续看戏。

    部落里只有琥珀一人有伞——虽然乌罗也有，但是他很少在雨天出门，身体不再年轻，淋雨久了容易得风湿。

    没人知道风湿是什么，见他得煞有其事，加上雨天的确不便，也没人勉强，于是就没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伞。

    “珑，你什么东西丢了？”琥珀平心静气，一把大黑伞，撑开她顶上的一方天地，黑黝黝的，光落在上面也归于平静，不像玻璃那样刺目，她举起来遮住湿漉漉的珑，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太大必要，毕竟珑都淋湿了。

    珑丧气地在泥土里一阵乱摸，手上满是湿泥，又很快被水冲得稀疏，他垂头道“掉了两个木头。”

    琥珀沉默片刻，蹲下来跟他一起找寻，带着点烦躁地道“你怎么不放好？”

    “放不下了。”珑也有些委屈，“巫的屋子，又不让进去，以前都放在外面的。”

    琥珀哑然无声，她重重叹气，想问珑干嘛不放进山洞里，又想起了山洞里住了不少俘虏，珑他们不愿意造车的过程给那些人看见，一直遮遮掩掩的。她倒不是觉得不好，只是想了想，看来造房子的事要尽快安排起来了，于是她继续帮珑寻找。

    木头不，很快就能找到，是连在一起的木板，接口处泡涨了卡在一块儿，珑本算分开，使了使劲儿，发觉不对劲，就动了重手，用能拧断人脖子的力气去使劲儿掰开。琥珀看他脸红脖子粗的，很是纳闷，就问“珑，你怎么了？”

    雨声往伞上滴滴答答的弹，伞骨断了一根，颤巍巍错开了口，不心掉下来勾着琥珀的头发，她痛叫了声，往头发上一抓，又抓下来把头发，一时间气闷于胸，不出话来。

    “唔——”珑连吃奶的力气都快使出来了，愣是拆不开这两块连接的木板，脸涨得通红，“卡住了。”

    琥珀听不懂，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恼怒道“卡住就卡住，你有用，就拿石头把它砸出来好了！”

    “嗯？”珑愣了愣，忽然怪叫起来，“卡住了！”

    他快活地跳起来，一下子把那截脆弱的伞骨给撞歪了，兴奋地举起满是泥泞的木头往回冲进雨里，高声大喊道“酷！华！卡住了！木头卡住了！”

    琥珀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被撒了半身泥点子，她举着伞，手在颤抖，看起来不像是太冷。

    哦嚯，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乌罗看着这场时不时会上演的史前人类发展记录，唏嘘感慨，恨不得配上解，只可惜没有在场观众，只能自己欣赏。这场凄寒的大雨似乎能撩动人的心绪，他格外想念阎，要是对方在这里，好歹能够斗斗嘴，他们两人在针对彼此这件事上，道德底线能退到令当今律法都汗颜的程度。

    简而言之，就是根本没有底线。

    大概是觉察到乌罗的想念，阎在春雨终停了一口气的间隔里骑着狼回家，后头跟着个灰头土脸的胖子，又跑又跳，恨不得上天下地。乌罗很是高兴，他三十多年来学习到一身拿捏轻重的本事，跟琥珀她们对不上号，只能勉强在阎身上实验，最好气得他心绪不宁，哑口无声，要么做点情人做的事，要么瞪着眼睛认输，促使他的虚荣心无限膨胀。

    “乌罗——”

    人未到，声先至，阎旺跟炮弹一样冲入怀中，乌罗巧妙避让，他年纪渐长，有心避免闪到腰，男人跟女人是相同的，都需要细心保养，过于争强好胜只会早死。他和和气气，看着扑了个空的阎旺，笑着摸摸脑袋，将放在门框里的扫把递给精力充沛的娃娃，声音柔和无害；“来，去将地扫了。”

    阎旺被戳漏气，委委屈屈地接过比他还高的扫把，看着乌罗笑脸迎上阎，还来不及嫉妒差别待遇，就看见阎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于是阎旺又感觉到了一点愉快，虽然他没有被乌罗接到，但起码也没有变成爸爸那样，家庭里也存在食物链，乌罗跟阎至今仍在竞争顶层，导致阎旺在底层漂流，不管看谁吃瘪，都有找到同志的欣慰感。

    他若有幸能熬到出传，可以为自己写一本《少年漂流记》，酌情缩减几个字，免得版权纠纷。

    人家别胜新婚，大概是有一定道理的，乌罗与阎按照惯例互相问候完——他们俩的相处方式来源于阎的挑衅，久居荒野的神明难得下凡，巴不得刺一下满身防备的人类，结果被掀了底牌，自此之后战火就难以平息，到底冤冤相报何时了，旺只能看热闹。

    “几天不见。”乌罗做西子捧心状，十足感慨，终于回正事，“你真是越发好看了。”

    阎冷笑一声，缓缓道“可见跟嘴硬的男人结婚对人是多大的伤害。”

    “噢？”乌罗认真思考，他目不斜视，捂住阎旺的双耳，在枝头滴落的露水下绽出笑脸，今日天阴，估计还有一场雨水，孩子听不见响动，只仰头看到他的嘴巴开合，而对面向来无所不能的父亲忽然红了脸，不上是生气还是高兴，就这么静静看着乌罗。

    “我还以为只有你知道我的嘴多软。”

    阎旺不明白父亲跟乌罗的相处方式为什么跟寻常人不同，他只见着光灿灿，漫天云层层飘过，眼前忽然变暗，被大掌遮住视野，只剩下鼻子能嗅，吐出点湿热的气息。

    干嘛不把我嘴巴也堵住！

    阎旺恼怒地大嚷，没听见轻风细雨里的一吻。

    “我回来了。”

    “呵。”

    阎话没有乌罗那么强硬，因此经常陷自己入无可转圜的地步，然而他不话的时候总是难以抗拒，不管是情感上，还是武力上。

    他另一只手捏着乌罗的脖颈，轻柔又缓慢地落下一吻，还带着春雨残留的半盏寒意。

    乌罗轻微地呼吸，胸膛缓缓起伏，一时间不出来话。

    阎自己恣意妄为过了，便能冷下脸来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孩子听见不好。”

    “你也知道？”乌罗气乐了，气息运转不畅，觉得自己刚刚跑过八千米马拉松，头晕目眩，手差点从阎旺耳朵上落下去。

    阎自省道“大概是吃多你的口水。”

    乌罗“……你得对，跟一个嘴硬的男人结婚，的确带来很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