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春天不能阻碍乌罗跟阎的我行我素。
即便强硬如琥珀,都没有办法使唤这两个人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前者一碰就折, 后者容易让她一碰就折。其实乌罗对春天一直没什么反应, 琥珀都快习惯他的性格了,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阎也是这样,明明他有阎旺,跟无牵无挂的乌罗不同。
只不过琥珀问过阎几次,对方不是似笑非笑不给回答,就是让她去询问乌罗。
真怪,阎的事情,为什么要问巫,难道巫就知道答案吗?
情这回事,当事人都难以清楚其中的奥妙, 琥珀从来没碰过, 自然更不明白,她年纪渐长,鼻子却没坏,能闻到这两人身上共同的香气,只不过不明白既然他们俩愿意跟对方做那回事,为什么又不愿意跟其他女人做这回事, 又不是吃进嘴里的肉, 吃一口就少一口。
圆滚滚的轮子在地上碾来碾去, 将泥土碾成一道道参差不齐的平痕, 独轮车省力却不好控制方向, 好在部落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几个女人将箱子放满,又用一张麻席将上头完完全全遮掩起来,免得走在路上时被泥土跟鸟粪泼溅,再来席子也能阻碍东西在路上不慎掉落。
这主意是羲丝出的,她这车推起来东倒西歪的,要是不心撞在石头上了,东西就全掉出来了,得跟罐子一样加个盖才好。
琥珀觉得很有道理,就将仓库里的麻席拿出来当这个盖。
乌罗来看过一次,有些惊讶他们的想法,既没不好,也没有好,只是笑笑羲丝想得越来越周道了。
周道大概就是好的意思吧。
交易日不代表整个部落都瘫痪了,春雨过去了,泥土湿润正好耕除,之前烧过一次,只除去虫卵,还有些深埋在底下的草根需要挖出来烧毁,免得抢夺种子的营养。以前男人太少,现在有了俘虏,还都是精壮的汉子,干起活来就快很多了,只可惜工具不足,得看琥珀能不能多换些回来。
辰管了几天部落里的男人女人,对上俘虏也有模有样起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将土地用锄头刨开,把深种在里头的草根翻出来烧掉,泥土湿润松软,这时候翻动最容易,再洒下种子压平,之后定时去浇水除草就好了。
俘虏里的男人最需要看守,乌罗就让男人一块跟出去,顺便将附近的木头都清理掉,好空出更大的田地耕种。
去年冬天留了不少种子,他们也的确需要更大的田地。
所谓刀耕火种,简单来讲就是直接放火烧山,乌罗不算那么做,先不资源损害,单是他们的部落就需要很多木头。现在情势比人强,树木比人多,如果这片森林突然变成活的站起身来跟他们竞争地盘,那除非部落里的人能以一挡千,否则基本上完蛋。
当然,用火攻就是另一回事了,大家最多同归于尽,树固然死光光,可是他们也会被烟灭掉。
环保是以后的事,就按照他们现在的情况,别环保了,别被根系过长的植物偷家了就谢天谢地了。
尤其是树墙同样在生长,有些木墙经常会被顶上来,部落就不得不分出人手再去清理跟重新修补围墙。现在部落的领地还没完全确定好,只能一边修一边拆,好在木头足够多,最近还要清理部落附近的树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背靠一座山,边靠一条大河,可谓依山傍水,倒不用担心后方跟侧边偷袭。
除非有人从山顶上跳下来,不过那时候他离死也差不多了。
想要有“户”的概念,他们就得有房子,房子则需要木头。
春雨过后的主要任务是播种,女俘虏们补充了采集队跟捕鱼队,孩子们在默许下去用陷阱狩猎一些动物,加上冬天跟交易日的往返,食物基本上不会缺乏了。
难怪琥珀觉得没有什么大事,就连乌罗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日子就这么井井有条地过下去,等到出问题再不迟。
“哎,人啊,真是闲不下来的生物。”乌罗摇摇头,他最近一个人霸占一间房,三个人生活的时候嫌阎旺睡相太差,有时候脚丫子能蹬在他们来胸口上;嫌阎睡得静悄悄,跟鬼一样神出鬼没,又嫌他们父子俩占据的空间太多,平日做事碍手碍脚的。
结果最近频频一个人,又觉得屋子空起来了。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一个人可以随便抽烟。
乌罗叼着一支烟,正在思考怎么搞户口,他家那口子很显然是派不上用场了,阎已经身兼奶妈跟输出两职了,再加工作可能两个人要翻脸。部落里没有文字,总不能什么都靠脑子记,学老师都讲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琥珀当初结绳记事,也只是粗略知道部落里到底有多少人。
户口这事儿落定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可跟蚩学他的名字不太一样,乌罗总不能一个个把字教过来,要想个办法,让部落里的人都了解,又没那么艰难。
啧,琥珀还真是找了个难题。
浑然不觉这个难题是自己找来的乌罗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众人正在忙忙碌碌,清理附近生长的野草,还有晒草料跟喂食牲畜的,几乎没有什么人空闲下来。部落里的事情越来越多,生活越来越稳定,大家心情都很好,日子过得也快,仿佛天亮天黑就是一瞬间。
该怎么让目不识丁的众人接受户口本跟身份证,这显然是个难题。
交易日才过去两日,琥珀他们就搬着东西回来了一次,她腰间悬挂着那柄闪亮亮的刀已经不见了,而酷哥这次被留在家里继续磨青铜器,物以稀为贵,青铜器是很珍惜的东西,不该再往外流出,乌罗只让琥珀换那柄半成品就是想引诱市集留长一些时间。
市集是众人信赖阎所形成的一个活动,可是这种过于依赖个人的活动,很快就会在强权下变质。
从阎的话来分析局势,七糠部落的势力会越来越大,去年他们就期望阎去自己的部落之中,将集市的掌控权抓紧在自己的手里。现在集市里最大头的三个部落住得非常近,形成一个诡异的平衡,这种平衡一旦被破,他们就有可能挣脱开阎,建立一个全新的集市。
就在乌罗的认知之中,现在七糠部落应该是跑在最前面的部落,如果日月部落完全脱离,那就真正变成一个封闭的桃源乡了。
这也是乌罗要琥珀去交换青铜器的原因之一。
全新的技术一旦出现,人为了发展跟前进,就会保持交流跟讨论,而有了来往就不至于在某个角落里悄无声息的灭亡了。
“今年的情况有什么不同吗?”
青铜器就是奔着七糠部落去的,这次有阎帮衬,加上送回来的物资,乌罗并不是很担心毫无商业头脑的琥珀被坑,因此他只是镇定地等着琥珀谈谈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琥珀喝了一大口水,盘坐在兽皮上思考,她先抹抹嘴巴,这才慢悠悠地道:“嗯,七糠的巫换了个年轻女人,还有,七糠部落的子想跟我生孩子,让我去七糠。”
“哦?”这倒是乌罗的意料之外,他呆了呆,略有些疑惑,“那你怎么回应。”
“生孩子可以,去七糠就算了。”琥珀冷淡道,“我问他要不要来我们部落,他突然就发狂了,我就把他了一顿。”
哎呀,这个结局真不知道该不该是出人意料。
“所以你跟他们换完东西,就把他们的人了一顿,阎什么都没有做吗?”
“我先了他们的人,再换的东西,他们的首领看起来很生气。”琥珀四周看了看,又倒了一大碗水出来,她又喝了两口才道,“对了,阎特意跟我了一句话,他让我告诉你,很多部落没有了。”
“很多部落都没有了。”乌罗顿了顿,重复一遍,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我明白了。”
琥珀纳闷道:“明白什么了?”
“没什么,明我担心的事情对了,一年的时间很慢,又太快了,别人走得比我们快多了。不过我们本身发展方向就不同,倒不用太在意。”乌罗缓缓道,“好了,还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要跟我分享吗?要是没有,大家回去睡觉吧。”
“噢,还真有,嗯——黑曲部落拿出了漆……器。”琥珀努力在这两个音之中咬准,“很漂亮,他们还卖那种漆器,阎买了一些,很有用,能让木头不烂,不过他又问了生漆,黑曲部落的人也给他了,颜色看起来好像不一样。”
漆树啊。
琥珀似乎很不明白似的摇摇头,有些不以为然道:“那个东西会咬人,闻起来很不舒服,碰在手上会变红变痒,跟草药一样,又黏糊糊的。黑曲部落的人这个东西会咬人,只有他们部落能驯服,所以他们也只卖做好了的漆器。”
哈,哪有那么神秘,不过漆树的确容易引起人肌肤过敏跟瘙痒,因此还有个外号叫咬人树。
“嗯,好像没有什么要的了。”琥珀歪着头认认真真地思考,“巫,就这样了。”
乌罗点点头,若有所思,他往深沉的黑暗里看,寻觅不到任何东西,半晌才开口道:“你让阎回来一趟吧。”
大部落有大部落的优势,部落有部落的好处,乌罗坐在原地,男人的本性里大概就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又或者是视野导致了他的思维截然不同,琥珀没从这方面发展出什么想法,可乌罗肚子里弯弯绕绕,千回百转,都在想七糠部落跟日月部落的事。
部落的强弱决定了命运,现在市集维持着这种摇摇欲坠的平衡,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要是想保护自己,就要先去侵略别人,拥有了足够的力量才能够得上话。而他们的场地又的确尴尬,在短时间内根本发展不起来,再加上侵略他人这种行为,并不是乌罗乐见的。
“好啊。”琥珀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呢?”
“嗯?”
琥珀非常直接:“部落里有没有什么麻烦。”
“没有。”
“噢,好。”琥珀摸着头想了想,七糠部落很少把宝贵的东西换出去,他们有足够多的食物,还有些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她接下来还要去换工具,这时候就又想起来一件事,便道,“哎呀,我漏了一件事,好几个部落想换我们的车,不过阎让我别换,我就没有换了。”
这点乌罗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淡淡道:“其实换不换都不要紧,不过既然阎不让你换,那就不换吧。”
两个人谈完事,罐子里的水也少了一大半,琥珀在幽暗的火光下看见那一排闪闪发亮的指甲油,透明的玻璃瓶冰冷,显得精致巧,她声道:“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乌罗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发现居然是指甲油,就笑了笑道,“不能拿来染布的,只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你要吗?要的话给你好了。”
“那怎么用?”琥珀一向不放过任何占便宜的举动,她将那一排指甲油都拿下来,乌罗便借着火光给她浅浅涂了一层指甲油,稍稍吹了吹,等着干掉。
“就是这么用的,不过你要做活,会坏得很快。”乌罗不紧不慢道,“而且擦上去要干一段时间。”
琥珀半晌才道:“你全都给了我,自己不要吗?”
“我不用这个。”乌罗失笑,“我涂起来像什么样子。”
琥珀没有理解什么叫做“什么样子”,不过她感觉到了乌罗不太想涂,就点点头,把指甲油搂到了自己的兜里,有点为难地道:“可是我没有东西给你啊。”
“不用了,我送你的。”乌罗挥挥手,他缓缓道,“送,跟交易是不同的,你不需要给我什么东西。好了,你回去睡觉吧,都忙一整天了,大家都累了。”
琥珀嘴上是这么应了,可第二天阎回来时带了一块穿过孔的玉晶,用麻绳捆着,还嵌着两块狼牙。
他当时的神色看起来在“我到底是被绿了”跟“我的上司居然只给我对象买项链”之间反复跳动。
其实是玉晶也不准确,这是一块绿水晶原石,上面有很明显的被石头砸过的痕迹,非常透,颜色极淡,里头还有冰裂,有个粗糙的孔洞,应该是长时间磨出来的。麻绳很粗糙,有简单地编织过,两块狼牙都被磨得很尖,不心就能直接扎到主人的那种情况。
“你这是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乌罗忙了一整天,耕种时烧掉的木头搬运回来,需要磨出榫卯做房子,没有首领的时候,部落里全凭他指挥,忙得人像是只陀螺一样团团转,到了晚上还要想办法。
“巫的配饰。”阎简洁道,“琥珀买了水晶石,特意给你做的。”
乌罗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色,惊出一身白毛汗,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就把他们俩当奸夫□□一手一个朋友给弄死了,赶紧解释道:“我跟琥珀可没有那种关系。”
“我知道。”
阎拍开他的手,将这完全不符合乌罗的项链顺着衣领系过去,双手环着乌罗的脖子,语调却有点冷淡:“不过你这么急着解释,我倒是真的有点怀疑了。”
“麻烦你下次这种话的时候做点表情。”乌罗下意识松了口气,“她怎么突然要这个,神神鬼鬼的,我们又不兴这个。”
去年交易日的时候,其他的巫身上都挂着没磨的玉石跟乱七八糟的石头,乌罗知道是琥珀送来的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真的不懂自己干嘛要戴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阎的手指落在了水晶石上,他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缓缓道:“其实她给你最好的礼物不是这个。”
乌罗不解地将手指搭在他手上,疑惑地看着他。
“是信任。”
乌罗呆了呆,他没有什么别的,而是轻轻应了一声,与阎抵着额头,将手覆上去。
阎的手是热的,水晶石是冷的,乌罗很快就环住了阎,他拥抱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在深沉的星空之下,在窸窸窣窣的黑暗之中,迎着明亮的朗月。
他们认识彼此的时候都不再年轻了,爱情将身体当做篝火,将未来的人生烧作余烬,混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这是他们能给彼此最好的礼物。
半晌,乌罗忽然道:“啧,我想到怎么搞户口本了。”
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