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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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物来换取火种。

    野怪们推着巨大的树木而来, 不难想象他们到底对远处的林海施行了怎样一番暴行,然而远方林木郁郁葱葱, 看起来好像仍是那么多。

    而乌罗如每一笔交易那般,给予了怪物火种, 在对方贪心地试图伸向他口袋时, 又毫不留情地拍掉了那只手。

    怪物嘤嘤叫了两声, 他被抓在乌罗的手里, 而那两只野怪狂暴地怒吼着,要不是忌惮怪物受困, 可能就要扑上来扭断乌罗的脖子了。三米多高的野怪的确很有压迫感, 这让乌罗稳稳地抓住了怪物, 这个孩子的优势并不在力气跟技巧, 而是他能够变化,只不过他也过度依赖这种能力。

    “需要帮忙的话就一声。”

    之前被放走的孩子已经跑回来了, 他将弓箭递给了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两只野怪身上。

    幼崽在乌罗的手里, 野怪嘴边的毛发粘稠湿烂,还没结块,明刚进食过不久, 阎没有将弓箭完全抬起,而是握在手里。如果不会发生意外的话, 阎不太想招惹这种傻子一样的怪物, 并不是难, 实在是麻烦, 更何况他们留下来才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唉。”乌罗不是很真心地叹了口气,“贪婪啊。”

    之前的兔皮跟狼皮甚至还有那个免费赠送的陶罐子,大概给了怪物得寸进尺的错觉,其实那次是交易分作两次来清算,石头换取兔皮,树木换取狼皮,至于罐子就更超出理解范围了。怪物很可能是误会有利可图,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也不管自己的能力足不足够,吃饱了还想再拖走尸体。

    在乌罗作势就要吹灭火种的时候,怪物终于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扑腾地更为厉害了,试图去阻止乌罗的行为。

    野怪发出阵阵咆哮,不停捶着自己的胸膛,试图用力量恐吓住渺的人类。野兽的世界是很单纯的,必要时捕杀,有时候它们也会为了乐趣玩弄猎物,而这种巨大的声响则有两种用处,如果没什么意外,它们只有彼此,因此这种巨大的咆哮声不是为了召集同伴,而是试图吓破乌罗的胆子——在狩猎时非常有效的手段,乌罗当初震慑留君也用过这招。

    铃铛很快就响动了起来,山音忽然提高嗓门长啸起来,那声音带着种韵律,气息很长,因此维持了非常久,阎皱皱眉头,似乎察觉到什么,也一同呼喊起来,而远处也传来应和的声音,树林里簌簌而动,没多久就走出来几十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拿着长矛——好在今天大家都没走远,他们听见山音跟阎的呼喊声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铃铛固然是一种提示,而这种古老的方式才是原始的部落最为熟悉的,声音能够激荡人的怒气,影响人的心绪,人们可以从声音里辨别出情绪。

    “奇怪,先是兽皮,然后是火,可是数量又这么少。”人多势众,即便是两只野怪都不敢单挑牛群,在这片森林之中,每个对手都是猎物跟猎人,他们见识过这些弱的群体战胜巨大的野兽,知道拖延下去没有好事发生,而乌罗在这个时候松开了怪物。

    怪物很快就趴在地上俯下身,如同一只兽般恶狠狠地对乌罗露出了獠牙,他捧着那颗还没熄灭的火种窜上野怪的背脊上,很快就没入森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其实乌罗并不介意给怪物更多东西,只可惜他不能露怯,否则这些野兽得寸进尺的速度远比正常人所以为得快。

    “他们没有固定的领地,看来是要迁徙了。”阎抽出箭囊里的一支箭看了看,对上面的骨片皱起眉头,弓搭在他的肩膀上,众人为野怪散去的事松了口气,而门口又再度摆满了乱七八糟的树木,杂乱无章地放着,于是他们在乌罗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始整理这一切。

    乌罗一边指挥着他们去搬运树木——有了这些木头,部落里的屋子搭建起来就更快了。

    “什么意思?”

    “怪物来的时间越变越少,时间间隔变长,现在又近夏了,明他们在探索新的领地,不方便甚至没有时间来寻找可以交换的东西。之前他都在换取食物,后来换了狼皮,这次来换火。”阎缓缓道,“我们还因为赌给了他罐子,加上野怪的能力,他其实不需要我们了。”

    乌罗深呼吸了一口,缓缓道:“过河就拆桥,我还以为他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没想到是想捞最后一笔。”

    “只是猜测而已。”阎平静道,“矿坑到底是砸下去的坑,开采的工具不足,想要下去的话,即便我们也要搭建绳梯,而且搬运麻烦,更何况怪物他们。野兽最容易发现危险,加上最难熬的冬天跟初春已经过去,他们的威胁了,换个地方更方便,不会贸然跟我们竞争地盘的。”

    乌罗遗憾道:“看来没办法压榨野怪的价值了。”

    “那倒未必,如果你真有兴趣,今年的冬天他们一定会回来。”阎摇了摇头,“他们的数量一定不多,可以随便迁徙,这样食物再拮据的地方都能存活下去,加上野怪的力量,没有我们这样的部落,任何野兽对他们都没有威胁,所以我猜测他们会避开我们,毕竟食物资源会产生竞争。可等到冬天,他们就会来找我们换取食物了。”

    “他们最少有四个。”乌罗忽然道。

    “什么?”

    乌罗耐着性子给阎解释道:“他们最少有四个人,你还记得他们偷我们的东西吗?我们从他身上搜出的生面团,用石头砸碎后混水加工制作。你看他们三个里头哪个像是会干这种事的,而且我们当时猜测怪物是被派来观察的,而这两个野怪明显不是领导者,要是没有另一个同伴的话,怪物被你抓到的时候,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两只野怪喊过来。”

    “而且不管是狼皮还是兔皮,怪物都没有穿在身上,他们没有固定居所,我们之前没发现,明他们的行动是无规律的,那重要的东西肯定会随身携带。所以,我猜测起码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人。”

    这种落单的野人一般会一起行动,尤其是在大冬天,乌罗的猜测的确有道理,硝制过的兽皮对于野人来讲的确很贵重。

    阎沉吟片刻,缓缓道:“算了,不关我们的事,任由他们去吧。”

    “现在当然只能这样,我只是好奇要是抓住那个指挥的人。”乌罗还是贼心不死,“我们是不是就有人肉锯木机了。”

    这种豪情壮志未免过于滑稽,来得快,去得自然也快。

    到下午的时候,乌罗就疲惫无力地开始加入造房子的生涯了,毕竟你想一朵花开得漂亮,有时候很难避免成为泥土的一部分,否则这朵花怎么能茁壮生长。

    乌罗对待部落就是如此。

    托野怪的福,部落外头的林木清扫出了一大片,他们准备开出更大的围墙时,还特意挖出隔离带,将残留的树根还有木桩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烟雾冲上天空,仿佛在举行什么仪式。这把火一直烧到了夜晚,苍穹悬挂着的那轮红日都不得不坠入山水,将夜幕披身,似乎一瞬间,墨色的烟雾就燃遍了云霞。

    山音转头凝视着日月部落,他来了才没有多久,时光一日日过去,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做了许多微不足道的事,大多数都是习以为常的,可是……

    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本来空空荡荡的土地上林立着许许多多木屋,众星捧月般地将几间巨大的屋子拥簇在中间。

    那些屋子都没有住人,山音明明参与了整个过程,却仍然有些恍惚——不单单是琥珀,不止是这位女性首领,还有那位看起来就很冰冷的巫,是他所做的,他总是会在早上跟琥珀些什么,看着每个人走到他们应当在的位置。

    狩猎、渔获、砍树、耕种、还有建造——

    他调配人手,将每个人的力量与时间算计得恰到好处,明明只有这么多人而已,却做到了七糠部落那么多人一块儿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的事。山音还记得一同干活的人会互相监督,他们等待着七日一次的奖励,而巫会给予他们一个“标准”,这个概念山音并没太明白,任何部落都是做到尽力而为,有些人想要半途休息,有些人觉得数量足够了就放弃。

    太正常不过了。

    这在日月部落似乎没有,他们一点都不散漫,也不会虚耗时光。

    然而山音仔细想来,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只不过是完成了每日的任务而已,他真正感觉到心惊的是每个人都没有出任何差错。

    这在现代不过是很的道理,即便是金字塔也是一块一块石头累计起来的,每个人只需要将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做完就足够了。得更难听一点就叫流水线,只不过乌罗经常会让他们更换工作,穿了无非就是将一个工程拆分成许多零散的活,交给不同的人去做。

    以前别的事情更重要,乌罗并没有特意要求部落做些什么,闲散些度日也没有什么,现在需求上来,试图划分户口,当然就完全不同起来。

    每个行为都有迹可循。

    山音记得每根被自己扛回去的木头,记得自己磨的榫卯,记得自己与其他人一同建造房屋的过程。

    这让山音有时候会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时,偷偷凝视着那目光冰冷的巫。

    也许是谷神的旨意,又也许是谷神的引导,山音冥冥之中感觉到这一切都在巫的安排之中,他在无数个天黑天亮之间就看到了这一切,于是他便指引部落里的人前去制作、创造这一切,而众人无法想象的未来就在这一刻展露出来。

    乌罗不知道山音在感慨这种行为的高效,他看着房子落成,只是稍微地松了口气,这些房子其实只供以部落里的人,将正常的族人跟俘虏的差别用房子跟户口隔离出来,再慢慢吸纳审核过的俘虏,给予众人一个缓冲期,这样大家接受起来也会快许多。

    而俘虏们也有个使劲儿跟努力的方向。

    默对琥珀的反抗只不过是部落里某些人的缩影,只是默敢于反抗,而其他人也许只是偷偷埋怨而已,这是一种隐患。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

    明天众人都不能外出,要特别分派户口,日子又很快变暖,渐渐炎热起来,乌罗拿着把蒲扇给自己扇风,还得借着手机的光照写户口本,这些日子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之前的工程也是,先计算好木头,再安排给众人任务,在现代的时候这种数据活要么给下属要么给秘书做,现在就只能自己做。

    而琥珀现在大概还在分最后一批物资,明天就要开学——咳,是发户口了。

    至于阎——靠他不如靠自己,而阎旺别来捣乱都值得阿米豆腐了。

    他们父子俩最近沉迷有关跌损伤的药草——毕竟搬运跟安装木头都不是轻松的事,陶窑那烧出不少砖来配合,经常有人磕着碰着,全成了阎旺练手的实验材料。

    床上的孩子已经睡熟了,呼吸一起一伏,有种催眠的意思,阎借着月光凝视着气呼呼抱怨的乌罗,没有困意,半晌才笑起来:“你要是脸色更严肃点,就跟个军师一样了。”

    乌罗对他翻了个白眼,也不管深更半夜能不能看见。

    美人等抱,社畜却只能认真工作,乌罗最丑陋的噩梦里都没有这么残忍的一幕,可见现实是如何沉重的泥潭。

    乌罗趴在桌上叹气,从他读书以来,干什么都想过,就是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要给人家做人口普查,早知道应该去人事部积累点经验,他最多的经验是签人家的离职报告,让对方交给人事部录入。

    而琥珀万事不愁,她忙着算整个部落吃的穿的用的,而乌罗将大家分开后要不要有什么变化,来不及看星星看月亮,感慨人世无常或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乌罗凡事先做好计划,实行同样需要她来筹谋,这种巨大的改变无疑是一种艰难的尝试,琥珀偶尔还需要安抚下躁动不安的族人,哪怕她心里其实也不太明白这样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倒不是琥珀不赞成,而是她总觉得其他人没这个必要,或者提前让大家住进去就好了,空屋子拖了几个月无人居住,难免有人疑神疑鬼,想不明白。

    第二天站在棚顶上的一声禽鸣,胖鸟啾啾地叫唤起来,堪称莺啼婉转,凄厉非常。

    众人抹着脸困倦地从洞穴里走出来,俘虏们跟着他们后头——等到众人简单的洗漱之后,迎接众人的并不是丰盛的早餐,而是相当营养的……水果早饭。

    每个人都分到了水果暂时充饥,然后莫名其妙地被琥珀安排到医务室门口“排队”,其中有几个男人忍不住挣扎起来,大大咧咧地跟琥珀抱怨:“首领,我们没有受伤——”

    他们算是被阎旺的手法吓怕了,揉淤青跟揉猪肉似的。

    琥珀瞪了他们一眼,严肃道:“老实点,巫要安排你们住在屋里。”

    这话一下去,众人寂静了片刻,又立刻沸腾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将琥珀包围住,询问详细的消息,他们当然期望过这些屋子是给自己的,可是巫从来没有过什么,他们也就只管造屋子,没有别的想法。

    琥珀被吵得脑仁都快炸了,正要爆发的时候,阎及时加入战局。

    “吵什么?”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老实站好,期盼地看着琥珀。

    其实琥珀也只能到这里,她大概明白乌罗要做些什么,可没有办法很好地表达出来,就只好急切地看着阎,而阎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他简洁道:“要一起生孩子的站在一起,孩子跟妈妈站在一起。”

    这就容易理解多了,所有人都迅速分离开来。

    部落里可能没有一起生孩子的,可绝不会没有孩子的,只不过也有几个例外,比如羲丝,羲丝在人群分离的时候上来询问道:“阎,那孩子死了呢?”

    并不是每个幼的生命都可以活下来。

    阎眨了眨眼,又有几个死了孩子的女人一块儿凑过来,他便道:“那你们就站在一起。”

    羲丝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而俘虏们只是懵懵懂懂地看着众人在安排下走来走去,山音好奇地询问道:“那我呢?”

    琥珀奇道:“你不是已经有房子了吗?”

    无情的翻译机器阎如实运行,促进了两人的交流,而山音抓了抓脑袋,又问道:“我想看看,可以吗?”

    琥珀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就点头了。

    乌罗见着山音被当做鸡崽一样抓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无非就是多一个劳工,琥珀跟阎需要在外面维持秩序,现在能帮忙的只有阎旺,他知道山音人不蠢,甚至可以反应很快,抓来当壮丁正好。

    其实除了起名,还应该给部落的人安排姓,有了姓之后,这一切才能方便起来。

    姓氏姓氏,按照他们现在的划分,日月就是他们的氏,而山音则是七糠氏,姓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现在大家字都没认全,现在强行加个姓也无意义,乌罗坐在多功能大厅里,恍惚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大学刚开学时负责卖一整套日用品的商家,是一个无情的记录机器,身边放着的都是物资,他急忙甩头丢掉这种残忍的想法,清了清嗓子道:“阎,进来一户人。”

    意料之外,先进来的是炎跟趴在她怀里的婴童,还有两个较为面熟的女孩子,乌罗想了想,想起来她们追着木轮子玩的样子很疯,这会儿羞涩起来,反倒显得很温顺了。

    乌罗用蜡笔在木牌上画了户主的名字,当初起名字的时候,他就解释过大家的名字大概是什么意思,炎看着上面的图案,一下子心领神会,她拿过那个木牌一一辨认,其实门牌上最重要的就是户主,其他人倒是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乌罗记录在本子上的。

    炎家里有四口人,三女一男,无法登记的年纪则靠着目测来记录,大概有浮动,明年可以再更新。

    阎旺这些天已经演练过好几遍了,四个陶碗,一个陶罐,两张兽皮,地笼等工具,还有今天早上该分出来的食物。

    这些事在部落里的人看来几乎是非常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可光是前期的筹备就花了乌罗跟琥珀半个月准备。

    山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眯起眼睛,看着这件事几乎没有花多少时间,其实乌罗在什么,他只能听个一知半解,勉强拼凑起来理解。

    炎却一点不见开心,她慌张道:“巫,你要把我们赶出去吗?”

    “???”

    乌罗迷茫地看着炎,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出这个意思来,他复杂地看着炎,沉思片刻道:“炎,不是把你们赶出部落,而是你们以后一家四口住在一起,如果你有喜欢的男人,到我这里一声,他就可以住在你的屋子跟你一起生活。”

    “那……那干活呢?”

    乌罗叹了口气道:“大家还是一起干活,不过不再一起吃饭,你们自己管自己吃饭,想怎么吃都可以。行了,你登记完了,出去找琥珀,她会告诉你住在哪里的。”

    到吃的,炎一下子明白过来,她顿时欣喜起来,拿上木牌,牵着孩子就往外走。

    除了最开始的那几个木屋,之后的屋子造出规律来,木头都差不多,大基本上是相同的,不需要“摇号”选房。分配的东西有些多,满满地堆积了整个多功能厅,麻草跟藤萝编织出来的箩筐叠着许多,被拿出来装载,炎一人还背不下,又让两个孩子提了一个箩筐,她拿着木牌跟工具出门去,一脸遮不住的喜气洋洋,使得其他人都有些纳闷。

    其实光是大家一起吃饭这件事,在原始部落就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行为,因为大家都要干活,所以回来之后还要继续干活才能吃饭,而活就这么多而已,导致有些人一会儿忙一会儿闲,而且分到自己不喜欢的还不能提意见,不然大家都要换一换,整个就乱套了。

    尤其是做一群人的饭,数量还太多了,每个人都等着吃,一批又一批。

    从大家变成家,每个人都能处理自己的事,有□□烦再找巫跟族长解决,这样就可以避免岗位上多死几个过度加班而猝死的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