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时节与农耕
这段时间庄子?周围还算安全,除了从城外?过?来的一?些难民?和本来就住在?这里的农户,她还未看见过?任何其他的人,但是郑文还是在?周边设置了简单的哨卡,每天派人看守着,以防万一?。
翌日?她起的有些迟,因?为头一?天一?整天都?在?田里摸爬滚,她睡得?格外?地沉。
等她换好衣服到了田间,卷起裤腿和一?些老农一?起下了地后,大约是日?光稀薄而出的时候她直起身体就看见不远处的路上有一?行人走了过?来,还有几辆慢吞吞的牛车跟在?最后面?。
七娘子?坐在?一?架牛车上,等车一?停就从牛车上面?跳了下来,雀跃地向郑文那边跑过?去。
算起来,郑文已经在?这边的庄子?里待了三四天,要不是每日?送回府的消息她并未有事,阿苓和七娘子?估计早就了过?来。
“三姐。”七娘子?今日?还穿着一?身锦衣绫罗做成的曲裙套装在?这边荒野之中看着格格不入。
郑文在?对方的目光中慢慢从地里走了上来,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亏得?七娘子?把她认了出来。
她站在?田埂上,这里靠近路,一?旁有人递过?来湿巾帕子?,郑文把手上的泥土擦拭干净,七娘子?看见她这副模样着实被惊到了,声?音夹杂着浓郁的震惊:“三姐,刚才阿苓田里的人是你我还有些不相信……可是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子??”
这比平日?里穿着短在?院子?里练武还出格,太?粗俗了。
郑文把被泥土沾染的湿巾帕子?递给一?旁的兵士,抬起眼帘看了七娘子?一?眼,目光从她头上到脚底下扫视一?遍,这姑娘是看着难得?出来一?次,把所有的饰品都?带在?了身上,亮亮闪闪,看着让郑文心疼,这该是多少钱银啊。
她心里禁不住升起要典当七娘子?首饰的心思。
七娘子?身上大多饰品都?是公?子?奭那边给的,有时候甫会送一?些女孩子?用的东西过?来,衣裙、饰品还有其他的各种玩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子?奭吩咐的,不过?她现如今到处忙碌,经常下田地,整日?舞刀弄枪的也用不上,甫送过?来的那些女儿家物件就都?闲置在?了屋子?里,后来见七娘子?喜欢便让她全搬到了她屋子?里去了。
甫送过?来的物件绝对是能上台面?才送了过?来,样样价值不菲,这一?路上七娘子?他们能安全过?来,也是亏得?阿苓他们护卫有当。
她想到这里,面?上表情就有些奇怪,对着目露惊讶的七娘子?故作逗弄地笑了笑:“等会你也要这样穿,和我一?起下田。”完也不管有些变了脸色的七娘子?,笑了笑向后面?的阿苓走过?去,“人都?带来了?”
她问得?是家中的那些少年。昨天她让身边的兵士带着她的一?卷函文回了一?趟宅院,吩咐阿苓带着七娘子?和院中的那些少年来这边的庄子?。
阿苓点了点头。她身后站着一?些少年,目光落在?郑文身上不少的面?上都?表现出惊讶,不过?一?会儿,大多都?压着脸上的表情微微垂首,他们对郑文天然有一?种不出来的畏惧。
最前?面?站着的那位就是之前?过?目不忘的少年,名叫郑山,山自古以来就有包容稳重之意,是郑文后来见对方实在?聪慧亲自起的名字,对他最大的期盼,跟从主家姓,算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赏赐了,意味着一?种身份的不同,从此以后,郑山可算郑家家臣。
这层身份在?郑勷还未出事时含金量可比现在?大的多,也有实际利益,现在?估计也就象征意义了。
不过?半月,这位少年的身高好像一?下子?就拔高了许多,不过?因?此看着也越发消瘦了一?些。他没有如同其他人一?样,目光克制,而是看着郑文身后的那些田地,似乎若有所思,一?身深色裋褐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单薄感。
郑文笑了笑,她喜欢会自主思考的人。毕竟她让这些少年读书识字可不是为了应试教育,而是让他们有所得?,惠泽后人。
他们来的时候还拉来了一?些粮食,几辆牛车上都?是谷物,前?几日?她带过?来的粮食吃了大半,消耗速度太?快,她这段时间为了粮食头发都?要给愁白了。
郑文看了几眼,就带着阿苓他们往庄子?那边一?边走一?边询问:“这几天进学如何?”她这几天一?直都?待在?庄子?里,府上的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
阿苓:“还好。郑山阅书见之不忘,女公?子?从公?子?奭那处拿回去的书简他都?看完了,最近对西院的一?位善于天文和堪舆的方士感兴趣,习完功课经常跑过?去,其他人基本上都?还算刻苦,每日?功课按时完成,只有两位年纪大一?点的不太?跟得?上女公?子?的安排。”
去西院这是郑文允许过?得?,只要他们完成了手中的功课,可以去西院挑一?位老师学习,她之前?已经跟公?子?奭过?招呼,也和西院的几人过?。
她之前?经常去找朴如是,如今提出条件让朴如是他们答应教学,那些人也并未拒绝,只是学者自负,他们不会管制太?多,跟在?几人身旁学到多少要看那些少年自己的本事,毕竟对于一?些研究狂魔来,带学生是一?件很耗费时间的事情。
郑文听到阿苓的话若有所思:“他没去找相柳?”相柳是擅长相术,也就是看人命数和命相,要这其中郑文认为郑山最应该学得?就是这一?门课。
阿苓摇摇头。
她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想法,准备回府再。
庄子?就在?三百亩田地不远处,这座院子?并不是很大,现在?又来了三十多人,地方也越发狭,不过?她昨天就让庄子?里的仆从把几间放置杂物的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勉强也算能住人。
把人都?带进了院子?,牛车从正门勉强能进来,阿苓他们穿着还算平常,是经常习武之人一?身短,其余的少年们也穿着朴素,只有七娘子?绫罗绸缎,看着与周围格格不入。
“去把衣裳换了,等一?下跟我一?起下地。”郑文对着四处量的七娘子?,“让仆人带你过?去,我内室还有几件换洗的干净衣裳,虽大了些,但也可以穿。”
七娘子?还想话,郑文却已经叫了一?旁早就侍候的仆从,让她带着七娘子?回她的屋子?换衣。姑娘看出郑文的坚决,这才没话了,只不过?暗地里瞪了阿苓一?眼,她今早上出门时追问阿姊让他们出城是为何事,这木头硬是不,害得?自己出丑。
阿苓在?七娘子?的目光下岿然不动,面?色如初,也许是在?郑文身边待久了,也许是和七娘子?相处了一?段时间,她对贵女身份的恐慌也逐渐消失殆尽。
但是她今早出门时是真不知晓女公?子?让他们出城的用意,昨日?回城的兵士带回去的竹简上只写了让他们翌日?早早出城,顺便带去一?些谷物,其余并未多,要不然她肯定?不会让七娘子?穿着如此花枝招展。
郑文看着仆从把七娘子?带走之后,才对着前?方的三十四位面?庞依旧有些稚嫩的少年道:“你们大多数都?是农户出身,该知农户困难,虽然如今已经读书识字,但也不能忘根去本,依旧要知晓各种时令,谷物种植的方法,从今天开始,每隔五天便要来这边庄户一?趟,了解田中作物生长如何,如何耕耘碎土,何时播种,何时除草,又在?何时收割。”
“但是——”郑文话音一?转,她走到他们的正前?方,目光虚虚地落在?他们身上,“我知道,在?这里为庄户耕作的人中可能会有你们的亲人,你们可以叙旧,可以和亲人交谈,但是不能吐露出你们在?府中的任何事宜。”
郑文对上几位少年的目光,慢慢道:“记住,我过?是任何事宜都?不能从你们的口中传出去,要是有不慎出口的被我发现了,一?律按府上的规矩处置后逐出府门。”
府上的规矩便是板子?,按犯错轻重定?罚,一?般十板子?内便可以要人一?条命,在?这个时代,你和一?些人讲道义有时候根本不管用,必须要用重惩来威慑他们,更何况这还是一?群少年,对于他们来,进了她的府上读书识字不易于一?步升天,见到亲人很难不会炫耀或者出各种泄露府上事宜的话。
泄露出关于她的事情倒还好,她这人不喜欢杀杀,狠下心来顶多罚五板子?逐出府,要是出去的内容涉及到公?子?奭,被那些兵士发现了,可不是只有板子?逐出府门这么简单,估计一?条命都?会没了。
下面?的人喏喏。郑文见他们记在?了心上才让人把新运过?来的粮食从牛车上卸下来搬进库房,等七娘子?从屋子?里出来后,她才带着众人向院子?外?面?走去。 田中还有很多人在?耕耘,除了耕作井田的庶人们便是从城外?过?来的那些难民?们。
这些井田上劳作的庶人们生活也不好过?,他们常年在?贵族的这些田地中耕作,只有秋收过?冬时才可回到自己破旧的土房子?与妻儿团聚,平时只能睡在?田间旁边的那些茅草棚子?中,但就算冬天回家过?冬,也还要为贵族们剥兽皮,女人们要为贵族们采桑织帛,有时候起仗来他们还要去服兵役或承担极重的徭役,基本上全年无休,比后世的996惨了不知道多少倍。
最终一?整年得?到的一?点回报也可能只是贵族祭祀神主时赏他们的一?点酒食,算是一?年的辛苦费。真正起来这些难民?和这些被贵族剥削的国人与野人们并无不同,都?是吃不饱穿不暖之人,一?生都?在?为衣食担忧。
田中大多是两人一?组,手持已经改进过?的耒耜合力起土,有的在?田间用骨铲除草碎土,这时候用来耕耘的牛并不多,在?这时候算是非常重要的财产,有耕牛的农户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多户公?用一?头耕地的牛,而只有大型祭祀时才能食用牛牢。
当时郑文听到农户和她这些话时想到之前?她回府时府上准备的一?些炙牛肉,不由有些汗颜,觉得?郑勷身为天子?近臣也算胆大包天公?然蔑视如今礼制规定?,不过?这也明了现在?王室微末,听在?骊山被杀的那位周天子?也是位享福贪恋美色的主,连烽火戏诸侯的事都?干得?出,私底下藐视祖宗法制吃过?多少次牛牢也不定?。
郑文走过?去时,那些人都?不由直起腰随意地跟她声?招呼,叫一?声?郑娘子?,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对待贵人的态度,不提阿苓,七娘子?和后面?跟随的一?些少年明显都?很是惊讶。
虽然郑文对待仆从已经足够温和,但是却从未有过?如此和善的态度,相处起来无比地自然和谐,像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一?样,田里的那些农户也并不把她当做贵女来对待。
不过?,一?位贵女跟着他们一?群农人撸起袖子?和裤腿天天在?泥土里跑来跑去,这些农人也很难再正确认识和看待郑文的贵女身份,实在?是这么一?直混久了,人与人之间的身份阶级鸿沟很容易被郑文这么一?顿操作给磨灭掉。要他们那些农人,他们是没听过?哪家贵女会下地干活还喜欢种田的。
七娘子?跟着走了几步还不由回头看,走在?最前?方的郑山也不由抬头看了最前?面?那位穿着神色裋褐、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的主子?,慢慢地抿了抿嘴唇,他微微侧头看着那些地里的农户,还有不远处搭建的草木棚子?,然后垂下了眼帘。
这些田地亩与亩之间有水沟,是为了洗田灌溉之用,郑文带着他们一?行人沿着田埂走到了一?块还未耕作好的田地,田中还有不少烂掉的桔梗,半腐蚀地被埋在?土壤里,田地已经被耕了一?半,旁边还放着一?竹篓子?草木灰混杂的干粪,这还是郑文收集了好长时间才收集到这么一?篓子?。
“商朝时期《尚书》有云道:日?中,星鸟,以殷仲春。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宵中,星虚,以殷仲秋。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诗经》有云: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九月肃霜,十月涤场。”
郑文一?边话一?边示意让他们全都?卷起裤腿,其中的几位娘子?也不例外?,七娘子?也卷起了袖口和裤腿,露出有些白嫩的皮肤,她看着还有些害羞,旁边的那些少年目光都?不敢乱飘。
“前?朝有四节气:仲春、仲夏、仲秋和仲冬,而我们本朝在?此之上又加了四个节气: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而其中“立”字指地是一?季之始,三月之初。”
郑文拿着一?把改良过?的石锄下了地,这个石锄的最边缘部分她拼接了一?部分的青铜,这样比较锋利易于开垦,要不然大量使用青铜她也承担不起,也没有途径去买卖,她对着周围慢慢下了田地的少年道,“我们都?知道节气是在?夏商时被人发现,但是尔等可知道节气最初是为谁被发现?”
少年们听到这句话后侧目相视,有一?位少年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有传是黄帝之孙颛顼。”
这倒也没错,有《国语》记载:撷项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
上古时期已经有帝王开始观察天文来物事农耕。
但是郑文通过?阅览一?些书简后,觉得?最开始察觉出节气存在?,或者是观察作物因?为时节影响地而是田中务农的那些国人和野人,他们在?种植作物时发现了不同时间点种植出来的作物产量也会不同,这让他们不解从而生出思考,于是有人根据此设计了圭表来观察太?阳光的变化?,由此推测节气。
之后这件事情被朝中官员知道,才派了专门的官员来观察时节变化?,并设置了节气观测台。
在?郑文看来,节气的出现与其重要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后世的一?些科学发明。在?一?切事情的最开始,他们没有任何参考物,懵懂中的人们用自己的思考得?出了这个结论,让郑文感觉到震撼,她觉得?自己在?一?点点摸索到人类进步的脚步。
她完自己的想法后,对着周围的那些少年道:“本朝屈姓王族最开始也是周原一?带的种田人,后来伐商建立了周朝,历代天子?重视农耕是有极大的渊源的,因?为他们知道农耕是立国之本,一?国安稳,农耕是其重要所在?。”
每岁之前?,春耕之时,天子?都?要举行巨大的春耕祭祀典礼,无不明农耕的重要性和历代天子?对其的看重,就算这任已经被犬戎所困杀在?骊山的天子?再过?昏庸贪图享乐,可年年春耕祭祀礼仪却没有一?次中断。
就算在?后世,郑文出生的那个国家也是农业大国,上层也极其重视农民?的生活与福利问题。
郑文的这句话一?出,包括郑山在?内的多人都?若有所思,七娘子?也少见地安静下来。
郑山他们是生长贫困,出身微末,幼时吃饱肚子?的渴望早已经深入骨髓,他们知道种田重要,是因?为他们要吃粮食,如果一?年收成不好,他们面?临地可能就是饿死或者破产卖身为奴的困境。但是他们不会想到国家的层面?,那太?过?宏大,像是蝼蚁在?窥视宇宙。
而七娘子?是出身富贵,她从不会去操心农耕之事,底层庶人如何生活。她只知道家中有庄田千亩,她有数不完的金币,有华丽的锦衣,她不需要操心很多,她将来只要嫁一?个好丈夫就行了。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认为的卑贱农人也可以干预一?国的稳定?。
郑文要做地就是扩大他们的视野,充实他们的见识,这些孩子?不能把自己围困在?方圆之间,围困在?饱食的欲望上,他们应该有更遥远的理想,更雄伟的野心,他们将来时要起到火种的作用。
为人师者,当有不二?学识,宽广胸怀。
七娘子?目光漂移,率先发现了一?旁放置的一?筐装着黑色不明物的竹筐子?,走进几步好奇询问:“三姐,这是什么?”
郑文目光从七娘子?的脸上掠过?,轻描淡写地出了两个字:“畜粪。”然后不去看七娘子?听到她那句话后的片刻迷茫和反应过?来后的脸色发白。
有时候,对待七娘子?这个娇气的姑娘她很容易生出一?些逗弄的心思,免不了使坏。
其他人听见郑文这句话脸色还算如常。这个时代的农人已经开始学会使用绿肥,把一?些枯枝树叶埋在?土里面?待她来年腐烂后就是绿肥,像大豆之类地就是绿肥植物,像是畜粪之类的肥料他们用得?少,一?是有些畜粪中可能含有各种虫卵,来年可能造成虫灾,还有一?个原因?是畜粪很少,在?这里还算是稀缺资源。
郑文的这些畜粪是特?意收集起来的,已经经过?她的特?殊处理,保证里面?的一?些虫卵已经被高温杀死。这一?筐畜粪主要是用在?一?块畬田中,她要选出一?批最好的种子?来做样本,进行初代筛选,让良好的种子?不断杂交,来提高产量。
不过?其他的大多数人都?是不清楚郑文用意的,他们只看见一?位贵女娘子?天天穿着粗布衣裳在?田里跑来跑去,许多附近的庶人们都?觉得?郑文是位怪异至极喜欢种田的娘子?,也许就连公?子?奭和他的那些兵士也这样觉得?。
正因?为如此,郑文才格外?放心,这时候人的大多思想都?被落在?时代的局限性中,他们只会对她的行为感觉到困惑,由此衍生出无限猜想。
她在?庄子?里的这段时间把这附近的三百亩田地都?转了一?圈,才找出自己觉得?甚好的一?块,这一?块田中很多事都?是她一?人负责,包括除草和碎土,每天日?落而归,累的像条狗。 有时候晚上郑文回到屋子?她躺在?床上时也会怀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仿佛前?一?刻她还在?郑府中饮着新出的酸浆,身上锦衣绸缎,悠闲悠哉,怎么一?瞬间自己就变成可这副模样。
不过?,郑文看向周围的一?圈少年,现在?有人帮忙了。这段时间可累着她够呛,公?子?奭的那些兵士大多都?是贵族偏支出身,本来就有护卫她的职责,再让人家下地就有些太?过?分了,脸皮一?直很厚的她硬是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