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5 电影
夕阳收敛最后一抹余晖, 南澳岛终于进入黑夜。
时间已逾七点。
这漫长的一天,又是阴天又是雨天又是晴天,秦苒想起有部老片叫《像雾像雨又像风》。
“这一天好长啊。”吃饭时, 秦苒故意隔了两人就坐, 没和温柏义坐在一起。
明明难得发出痛苦的哀嚎,扶额模样笑坏众人, “我回去又要开始做题了。游完南澳游题海。”
一桌的海鲜都清了个空,高高堆起的蟹壳虾壳狼藉一片, 鲜美的海味渗在每个人口腔角落, 除了秦苒。老汤几人习惯性点了炒饭, 她摸了摸虚空的肚子, 跟着吃了半碗。
“等你考上浙大,我们一起再来一次!”王卓青提议。
“好的呀, 下次徐清清可以来了,”严笑儿完转头对秦苒补充,“徐清清就是我们S市驴友7群的红人, 很漂亮的一个女的。”
她语气有些奇怪,暗指会来事的意思。秦苒眨眨眼, 反正她也不认识, “我没有那个群呢。”
丁华张罗:“拉秦老师进去啊!”
老汤点头, 边咂摸蟹腿边认可道, “老师这个工作好, 寒暑假可以经常旅游。”
“就是, 现在哪有什么职业是可以旅游的。”
王卓青翻了翻微信列表, 特大号字体,一旁的秦苒假装看不见都不行,心叹年纪大了如果要出个轨还挺困难的, 字儿都看不清。
他皱眉遗憾,囫囵卡痰的烟嗓,“7群满了,秦老师要加得加15群了。”
温柏义问,“是吗?”
秦苒惊讶:“我们市自由组团的人这么多?”都膨胀到15群了?
“哪儿啊。”丁华摆手,特别自豪,“好多群都没有我们群热闹的,估计也就是出去过一回,都在发那种外卖红包,什么投票点一点,我们7群是最热闹的一个群。”
秦苒看南澳分队年龄参差不齐,好奇地问,“都是什么年纪?”
“7群是中老年比较多。”温柏义接话。
秦苒与他眼神遭遇,目光一闪,立马没了声音。她由晚餐回到分队,便警惕地开始保持距离了。
“就是因为中老年多才比较稳定,年轻没个定性,度蜜月没几个月离了,旅个游也就一回,以后再也抽不出空来,”丁华指着温柏义,“你看温医生估计也这次出来,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抽出空来。”
温柏义笑笑,意味深长道:“如果是原班人马,我肯定能抽出空来。”
“是的,我们团舒服。”
“你不是要去美国了嘛!”
秦苒点穴似的陡然一僵。温柏义朝她投去定心的眼神,才看向话的丁华,道,“就去一年。”
“噢哟,你们这个年纪一年去美国,下一年就要回来生孩,生了孩,就没空了。”
“在孩没长到明明这么大之前,肯定是没空的。”
“你别看现在社会进步,生活都好了,我有时候觉得他们这一代年轻人活的比我们那时候辛苦多了。”
思及自己家的孩子,抱怨叠出,“是啊,压力大得来……”
秦苒脑子里的问题多得像个弹幕。自以为熟了,对于他的隐私会有更强烈的窥探欲,但她不好问,于是埋头扒饭。
可能一部分感官被男女之事分散,她后来再也没有吃过比紫菜炒饭更有味的饭。她想再去尝一尝,食欲是否与心无旁骛有关。
桌上叫嚣着中年人的抱怨,王卓青瞪着老花眼,指尖笨拙又卖力地翻群。
秦苒不忍拒绝他的热心,但他确实找了很久,很费劲的样子。“王叔叔,别找了,我有你微信,想跟团旅游的时候就联系你。”
哄闹间,温柏义突然开口,叫了她一声,吓得她捂住心口,扶住桌子。
明明非常做作地白了她一眼。
“干嘛?”她有点生气,这时候叫她完全是吓她。好在她话的语气依然平和。
“我们还没加微信。”他故意架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掏出了手机,“加一个吧,算半个同行。”
她面露讶色,嘴上应好。
大家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甚至还奇怪他们怎么还没加好友,不挺投缘的吗?
他通过南澳分队的群,发来了好友申请。王卓青收回手机,唠家常式地开口问温柏义,老婆跟着一起去美国吗?
他暂定是会陪读的。
秦苒拿着手机操作了一下,:“加好了。”
温柏义的微信没有任何动静。再投入疑惑,她已经在回避眼神了,
秦苒知道自己在那个关口拒绝,非常任性,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想象。这甚至无关他们的情事,而是不公平。他去美国,他老婆跟着去,那么国内那律师的婚外情至少断一年,再回来,成年人的感情早已物是人非,好像不需要着手就能解决。
难怪他可以拒绝与太太交流此事,静静吃饭便好。真好,
她的嫉妒扭曲曝露于这一拒绝。
洗手间流理台上扑满水渍,直到丁华咋呼的声音在耳畔惊起,秦苒才惊觉自己眼眶热热的。南澳岛的倒计时终于开始了。
“怎么洗脸了?”
她低头掏纸巾,将脸埋进白色纤维,“脸突然特别烫。”
她意指降温,但耐不住眼波流转的复杂,让人想多了。
“哈哈哈,被温医生盯的吧,”丁华笑得花枝乱颤,翘起兰花指,“我看他一直看你,你别害羞啊,看两眼怎么了……好看才会看,我遇见好看的花也要多看两眼的。”
秦苒掖了掖布满红血丝的眼角,“我这是喜极而泣。”她也跟着玩笑,“能被温医生盯着,我怕是要做春/梦了。”
“哈哈哈,”丁华亲昵搂着秦苒,往回走,“那我们看回去,不能吃亏的呀。”
未行至餐厅,大家在四楼餐厅门口撞见了。似在准备撤退,王卓青自己大喇喇走出来,被丁华骂了两句,总是不记得帮她拿包,他一边掏烟一边拍拍脑袋,刚儿聊忘了。
“我们去看电影。”温柏义对秦苒。
秦苒问身边的老汤,“怎么去看电影?”
“明明有部他喜欢的翻拍了,要去看,让温医生送他去。”
“回去不能看,”秦苒对明明,“这岛上的电影院可能没有S市好吧。”
明明:“我自己找车去好了。”
“不用,反正晚上也没有活动。”
“一起一起。”
王卓青燃了烟,一路兜转楼梯而下,余烟袅袅。秦苒不着痕迹捂住口鼻,走慢几步回避尼古丁。
南澳岛因为海拔不高,星星零零散散。
晚风恰是惬意,见多识广老汤都不禁抬头仰望,找起北斗星。南澳分队一张张脸不约而同,贴向星空,暗处看去,像从天外飞出来的几缕游魂。
丁华见秦苒低头摆弄手机,拍拍她的后颈,慈爱关切道,“抬抬头,秦老师,你们老师老是低头,练练颈椎,不然以后要吃大亏的。”
秦苒乖巧点点,赶紧收起手机,学做游魂望月。
温柏义走得快,率先倚靠车旁冲他们招手,“秦老师,坐这里。”
秦苒确信他是故意的,别扭回去,“我越野车坐多了,想试试大众。”
丁华大笑,挽着秦苒往红色大众走,趣道,“我们秦老师被温医生看脸红了,”经过温柏义还促狭鬼似的推他,“不许看了,再看要出事了。”
严笑儿凑热闹,“出什么事?”
丁华掩唇乱吃瓜,“我们秦老师要脸红了!”
大家笑成一片,未作他想。
温柏义上车前深深看了一眼那红色大众,秦苒靠窗而坐,故作未见。路上徐思伦又来了通电话,她不耐烦问他,“干嘛电话这么勤?”以前他出差就睡前一通,这次旅游他实在殷勤过头了。
“我跟你,宝宝!我办成了一件大事!”秦苒可以想象他这句话时的动作和表情。
“什么?”
“我要看到你,跟你。”
“知道了。”她语气懒懒,“我也有事跟你。”
“什么事?”
这一来一回没个完了。
车厢安静,音量调得再,通话都毫无隐私,秦苒自觉与公放无异,糊弄回去再。
车上人闻到恩爱的味道,放下对她自发的同情,开始八卦,秦苒像参加婚姻现状问卷调查,“嗯……是的……我们不跟父母住。对……他不是本市人,嗯,大7岁……”
抵达前,温柏义已将电影票买好,一帮老家伙听看电影比明明还要兴奋,把电影院当做景点卡,搔首弄姿,拍起照片来。
温柏义问秦苒,要吃爆米花吗?
丁华已经开了八卦的匣子,照也不想拍了,问她什么时候生孩子?毕竟是女儿的同事,想多了解一些。
秦苒冲温柏义摆手,拒绝了爆米花,支支吾吾回答丁华,“还没想好。”
“早点生。”丁华劝她,“越年轻生恢复得越好,还有,夫妻间也有个共同话题。”除了同行,谁能跟艺术家有共同话题啊。
秦苒一片空白,跟着点头。
“记得啊,别嫌我啰嗦。”
“好的。”
“有个孩子,注意力转移,就不会想些有的没的。”
“好的。”
“确定不要吗?”温柏义断对话,“电影不定会很无聊。”
她又点了点头,心中绝望,把头点掉下来算了。
秦苒在孩子话题里消沉,去了趟洗手间,过程漫长,久到腿都蹲麻了,屁也没放。只是盯着污秽不堪的瓷砖地面发呆。
南澳岛的电影院不大,旧式装修,有民国老上海风味。
电影已经开始,还是人工检票,大爷架着副老花眼镜,正在昏暗的光下聚神看报纸。
循着黑暗,脚踩蓝漆斑驳的台阶,几排红色椅凳没几张完好,全是破破烂烂,海绵爆出纺布,一眼便知坐过上千个人。她在厅一眼看见了声势浩大的南澳分队。大家整齐坐成一排,兴致很高,交头接耳,不知有意无意,最后一张空位置在温柏义右手边。
他挨走道坐,给她留了张靠丁华的位置,听见动静,朝后伸手,想扶她一把,“怕吗?”
秦苒没话,抚着裙摆,越过他,探身坐下。
来也巧,电影《动物世界》讲的是智商版剪刀石头布,男主角因债务被绑到船上用剪刀石头布获取巨额奖金。
王卓青看不懂,一直在问,北方天生的有力嗓门,轰隆隆的痰震,非常影响观影。秦苒对南澳分队的成员肯定是有心理滤镜的,所以身后海味拖鞋男不耐烦地踩她椅背,发出“啧啧”提醒声时,她非常没有原则地瞪了回去。
丁华粗线条,不曾察觉,还跟他一起讨论,两人一唱一和现场解起来了。
秦苒抿唇,装死看电影。
“这个我赢不了。”温柏义低声。
“因为是卡片?”
电影不是拿拳头猜,而是要心算剪刀石头布的卡片余量,确实不是朋友的简单模式。
他们肩隔着一线距离,本来这样就很好了,但显然后面的男人耐心并不好。
温柏义在那男人的急躁呼吸愈演愈烈时,半起身,压低声音率先对他道歉,“不好意思,是我们这边不好。”
秦苒被身后那人的体味和脚臭呛得呼吸困难,一点没比噪音美好在哪里。她伸手拉温柏义,让他别了,决定自己提醒一下丁华他们。她内心不想在电影院起争执,他们这边不占理。
温柏义反手握住她的手,倾身越过她,掩住交握,拍了拍丁华的手臂,“阿姨,讨论声音一点。”
丁华和王卓青后知后觉,忙点头,“好的好的。”
但这种公共场合的素质非一日可以养成,他们自以为不话了,实际遇到不解的情节点,又大声地“私语”起来。
而秦苒眼睛看着抓人紧凑的剧情,却完全不能凝神,手不停挣扎。他顺势抓住她的手,铁了心似的,捏牢不松。
她偏头,头都快埋进臂弯了,咬牙切齿问他:“你干嘛。”
“放心。”他玩弄起她的手,一个个指关节摸索过去,“你不,没人看得见。”
秦苒像被关进深海的压力舱,缺乏氧气,就牵个手而已,怎么就喘得汗流浃背。
丁华和王卓青没明白剪刀石头布怎么回事,电影已经转场,主演进入下一轮危机,她着急,拽秦苒的手臂,问剧情怎么回事?
秦苒也看漏了,身体僵得像过电似的,吞吞吐吐,“就是那个……”
温柏义把玩她的手指,无视她渐起的手汗。应付完丁华,她掐他,怪他分散精力,温柏义趁机穿入手指,五指紧扣。
秦苒的手指充血,恍惚肿成了萝卜丁,搏动十分清晰,随着血管的撞击,她想到他的每一下拍都稳重得像他的声音与职业,不由牵起唇角,微微甜笑,再一晃神,电影又切了画面。她叹了口气,这电影应该质量不错,但她错过了关键的逻辑转折,后面再也连不起来了,只能傻乎乎看主角在杀红眼的赌场里狼狈仓皇,毫无参与感。
“帅吗?”温柏义见她一动不动盯着荧幕,好奇地问道。
男人压低声线凑在耳边的声音格外性感,要不是他语气漫不经心,她都要怀疑是故意的了。“帅。”
回答完,她更热了,燥得腻开颈间的头发,手动给皮肤散热。
“他也三十了。”还感慨上了。
“他的剪刀石头布也不错。”
温柏义看了一眼那边聚精会神的南澳分队其他成员,伸出另一只手比了比,秦苒不想参与,但不由自主的,在他出拳的瞬间,她的一个“耶”就比划了出来。
温柏义在黑暗中握拳挥动,自我庆祝起来。
“无聊。”秦苒牵起唇角。
丁华感觉到动静,正要凑热闹,问他们在高兴什么,便扫见暗处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吃惊地偏过头佯作镇定。
王卓青看不懂这种剪辑风格,色调太过鲜明,“这个导演不行,审美不行。”
张春:“有点亮,是吧。”
“我也觉得,主角也不行,没有梁朝伟帅。”
“怎么好跟梁朝伟比,现在的都是鲜肉啦。”
王卓青扭头问丁华,“是不是没有梁朝伟帅?”
丁华此刻就像一个看破全局的预言家,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破坏了局势,又想挑拨点什么,“我觉得没有温医生帅。”
秦苒闻言,微微挣扎,还是没能逃出去,面对王卓青突然投来的问题,她又点了点头,附和丁华,“嗯,没有温医生帅。”
后面的海味男骂了句“操”,作为场子里唯一的本地人和唯一不是南澳分队的人,他自知被人欺,用力蹬了一脚秦苒的椅背,发泄完径直离开了影厅,门被掼得很用力。
温柏义起身,松开滚烫的手,对一排分队成员:“我去看看。”
丁华不好意思,“你看看你,要温医生给你擦屁股。”
王卓青耍赖,“又不是我在,你也了的。”
秦苒朝明明看去,发现他聚精会神,两眼直勾勾,屏蔽了除电影外的所有声音,“明明好认真。”
老汤欣慰地夸他,“做题练出来的。”
秦苒算是看了人生最不明白、最低素养也最热闹的一部电影,待影厅唯一的海味男走了,这里彻底成了南澳分队的主场,张春四下望了望,将腿架高,长长舒了口气,感慨道,“舒服,在家都没这么舒服。”好像私人影厅似的。
严笑儿讽刺:“在家没那么多人陪你,是吧。”
丁华开玩笑,“黄脸婆都看腻了呗。”
秦苒等了会,温柏义也没回来,心惊不会有事吧,不觉左右张望,无心看电影。
丁华余光扫见左手边的秦苒,清清嗓子,“要不......你去看看吧。”
“哎,好。”
几乎在撩开影厅帘布的瞬间,秦苒便被裹挟进宽厚的臂弯,热烈的吻密密砸了下来。
她第一反应是反抗,再是找那位看报纸的大爷。耳边温柏义亲吻耳垂,早有准备地交待,“他去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