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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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如许从前从没和任何人过,他讨厌医院。

    冰冷的机器报数声、没有温度的点滴、白得有些过度的墙壁、被单、甚至是天花板,自己刺鼻难闻的带着酒精味的消毒水。

    他曾经看着外婆在机械的数字跳动下失去生机,那时带着对温越泽的滔天恨意以及无力。如今时过境迁,他没办法跟曾经的爱人做到心平气和地相处,谁知道就在他算抽身离去的时候,出了这么档子的事。

    病房的样子在段如许心里没有太大区别,一个人守着床上苍白虚弱的人,段如许有时候会产生一种他回到六年前的错觉——只不过床上躺着的人从外婆变成了温越泽,段如许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是因果报应,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张希已经交给110,段如许不知道该怎么联系温越泽的家人,于是只能通过凌哲找到陈勋,希望他把温越泽受伤的消息告诉他家里。

    至于温越泽,做了手术以后一直昏迷不醒,医生他没伤到什么大碍,醒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可他是为了自己变成这样的,只要他的身体一天没好,段如许就没办法置身事外。

    不,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哪怕温越泽的病好全了,段如许也没法心安理得地像以前那样对他。

    当初分开大多是外因,白了,温越泽并不欠他什么。可如果今天不是温越泽,张希那刀子扎在自己身上,段如许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还有命。

    晚点时候,段如许被叫去警局录口供。他跟张希都属于最近在网络上露脸比较多的那种,因此一路上十分低调,进了警局以后不断有探索的目光寻来。

    鉴于是公众人物,录完口供以后警察要求他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出去,以造成坏的舆论影响。段如许当然没什么意见,他看上去似乎被今天发生的事吓坏了,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话的时候也总是有气无力。

    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状态不对完全不是被张希的所作所为吓到,而是担心昏迷在医院的温越泽。

    此时已经是深夜,段如许从警局回来,漫无目的地走在公园路上,现在路上已经没什么人,暗黄色的路灯从头上下来,阵阵凉风侵蚀人的意志。

    临安市有开到凌两点的观光夜车,段如许算乘一辆经过市医院的,既可以回去照顾温越泽,也好放松放松心情。

    起来,自他来到临安市,整日里为了各种大事奔波,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走在路上,只是单纯地为了看风景。

    诚然他现在赏景的意愿也不纯粹,但比起以前为了柴米油盐半点旖旎心思都不敢有的情况,已经实属不易。

    车上的人不多,只有寥寥几个。段如许投了币就坐在二层观光层的最后面。从玻璃车窗的倒映中,他能看见自己被口罩藏住的大半张脸,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面写满疲惫。

    这一层人更少,加上他只有一个,其中一个老大哥做在最前面假寐,另外有两个女人坐在后面,自他上车后眼睛就死死地黏在他身上。段如许心情本就烦闷,这时候完全不欲理会那两个女人跃跃欲试搭讪的心情,干脆也闭上眼装睡觉。

    没一会儿,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不知是哪个女人往他这边走,期期艾艾地开口:“你好,请问你是段如许吗?”

    段如许没想到自己这个样子都能被认出来,一想到他以后不再在娱乐圈混了,他连客套话都不想,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是其他时候遇到女人搭讪,段如许倒是很愿意展示一下他的绅士风度。只可惜现在……段如许累得恨不得下一秒就入土感受一下不关心吃睡的生活。

    那女人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否认,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什么。

    倒是她旁边的同伴,扯了一下她的衣服,然后笑着对段如许:“你好,我们都是你的粉丝,没想到今天能遇到你,请问……你能给我们一个签名吗?”

    段如许在脑子里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败在了不会应付女孩子上,他有些抱歉地:“不好意思,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啊……”那两个女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遗憾。

    段如许只好又:“如果改天还能碰上,我一定把签名补上。”

    两个女人没想到段如许本人比网络上更温柔,心里地雀跃了一下,也就不在乎刚才的事了。

    ……他都心情不好了,那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就不扰他了。

    女人们笑着了没关系,又向他道歉,回了自己的位置。

    第二天,程拟则出完差回来,听段如许在医院,连忙着急地询问他是出了什么事。

    在得知是温越泽为了救段如许昏迷不醒,而段如许出现在那是为了照顾温越泽的时候,他又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句实话,温越泽是为了段如许受伤,如果不是他,现在躺在那的人就变成了段如许,且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可他心里就是莫名吃味。

    似乎心里总觉得,自此之后,段如许跟温越泽之间的冰会慢慢融化,而他将成为被抛弃的那个。

    他也不知道这想法从何而来,他已经过了为了喜欢的人争风吃醋的年龄,何况温越泽救了段如许,他应该高兴才是。

    程拟则又想起出差的时候去那边一个据十分灵验的寺庙求的签——跟他之前带着段如许去的寺庙那个方丈给出的预言别无两样。因为他从在寺里长大,对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都怀有一丝敬畏,也正是因为这些敬畏,程拟则对他跟段如许以后的结果感到无力和惶恐。

    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失去这个男人。却又时时觉得自己把握不住他。

    程拟则飞快赶到医院,看着段如许憔悴的样子,心里止不住地疼。

    他心疼道:“都这样了,去休息一下吧,我帮你看着他。”

    所有一切不合时宜出现在脑子里的嫉妒,在见到段如许的时候统统烟消云散,此时此刻,他只想劝疲惫的段如许好好休息。

    段如许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了,我不累。”

    怎么可能不累?他现在头发凌乱,眼底发青,整个人也瘦削不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又怎么会不需要休息?

    程拟则握住段如许的肩膀,几乎是有些强硬地:“去休息,我帮你看着他。”

    这回段如许没有立马拒绝,他先是转过头,施舍般地终于把目光放在程拟则脸上,许久才幽幽开口:“他是为了我躺在这里的,你,他不醒,我怎么能去休息?”

    “你就是想太多了。”程拟则见劝不动他,干脆坐在他旁边,叹了口气,“到时候他好了,你又倒下了,这怎么好?”

    段如许勉强地笑了一下:“如果我病了能换他好起来,我宁愿现在躺在床上的是我。”

    程拟则顿了一下,尽管他知道段如许出这番话是人之常情,心里还是忍不住钝痛了一下。

    许久,他扔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走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虽然医生温越泽醒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但人一直不见醒,段如许心底发慌,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哪里也不肯去。

    这段时间,他的早晚饭都是程拟则送过来的,有时候程拟则实在忙得抽不开空,就让助理帮忙送——他虽然不喜欢温越泽,但人到底是为了救段如许才出的事,身为被救人员的男朋友,他总不能真的这么气。

    反而是段如许每天面对着昏迷不醒的温越泽,再有不离不弃每天都至少要来见他一次的程拟则,心里的愧疚越来越大,这些情绪吊着他,让他惴惴不安,无所适从。

    终于,这天程拟则照常过来给他送早餐,段如许没接,他平静地看着这个陪了自己几个月的男人,越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样的对待。

    程拟则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今天从出门他的右眼就不停地跳,他一直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大事,却又不太愿意相信。

    他强撑笑着,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问:“阿许,怎么了?”

    段如许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他敛了敛眉,痛苦地:“拟则,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听上去是一句问句,但两个当事人都清晰无比地知道,这是陈述句。

    不是在征求程拟则的意见,而是通知他自己深思熟虑过后的考量。

    段如许的想法很简单,现在温越泽昏迷不醒,他没有谈恋爱的心情,也对不起程拟则长久以来的付出,他配不上。

    他低着头,唇角嚅嗫:“我……我卡里还有点钱,就当是……”

    “段如许!”这是程拟则第一次叫他全名,段如许浑身一震,很自觉地闭上了嘴。

    程拟则两眼猩红,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觉得段如许像一只专拿刀子捅人心口的狡猾的狐狸——尽管可能这只狐狸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做的是伤人的事。

    他像是气急了,也头一回扔下信奉已久的绅士作风:“段如许,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段如许还是不敢抬头看他,他怕自己看到程拟则就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明明一切都步入正轨,他将要收获新的感情,却在感情发芽之前将其扼杀。

    可他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他这样守着温越泽、却还跟程拟则在一起的行径,叫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玩弄感情的渣男。

    窗外下起了下雨,程拟则消失在这雨幕中,带走满腔不甘与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