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程拟则走后,段如许一个人落寞地守着温越泽,他头一次在那张总是或怒或恨的脸上看到恬静的神态,却是以这种姿态。
护士来为他换了点滴又走,事发几天了,他们已经习惯这个好看却沉默的男人的存在,甚至已经开始无视他。
段如许看着温越泽,就好像过去五年看着不省人事的外婆一样,他跟温越泽纠缠了这么久,也躲了这么久,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依然喜欢着这个男人。
可惜换他醒悟的代价太大了。
段如许目光失焦地看着窗外的飞鸟,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想让程拟则给自己倒一杯水,往旁边没看到人才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盯着身边的空地,鼻尖泛酸。
他走到床边为温越泽压了压被角,手在对方冰冷的手臂上一触即分,目光悔恨:“我已经跟他分手了,你该满意了,也该醒过来了。”
回复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晚上的时候,颜棠来看他了。
一进门,她就惊呆了。
昔日哪怕处于再狼狈的处境的时候,依然不忘理自己形象,活得潇洒恣意的段如许,此刻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渣,他面颊发黄、眼底青黑、半长不短的头发也许久没理,哪里还有半分以前的样子?
她有些难过地:“段哥,你都不像你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多话,只不过比起以前的直来直往,这回她顾着段如许情绪,不敢太刺激他的话。
可无论她再多的话段如许始终只是点头应付,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颜棠见状,心里又着急又心疼,她看着段如许,气极之下眼睛又红了:“段哥,你这样,要是温越泽醒了,他看到你这样,该有多伤心啊?”
段如许充耳不闻,还只是:“他是因为我变成这样的,如果他没好,我活蹦乱跳的,我怎么对得起他?”
见他油盐不进,颜棠一急,竟然真的哭了出来:“段……段哥,你要是这样,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得逞了,那不是让我们担心你了吗?”
她哭起来声音不大,却十分吵人。段如许原本有些呆滞的意识因为她的哭声终于回笼,他惯不会应付女人,尤其是哭的女人。因此哪怕心里不赞同,他还是耐心地回应颜棠:“怎么了?”
“张希持刀伤人的事上了热搜,现在网上都是在谈论这件事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下面竟然还有人骂你……”颜棠吸了口气,“段哥,你会不会出事啊?”
段如许一顿,他可没忘记录口供那天警察煞有其事的表情,可如果他不,公安厅那边也不发声明,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并把它爆出来?
总不能是张希公司觉得这回张希做得太过火,觉得前路坎坷,想让整个公司给他陪葬。
但除了这三方,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
段如许细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参与到这件事的第四方。但他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温越泽现在就躺在这里,中途未曾醒过,又怎么可能想着报复张希的事?
恍然间,他突然想起,自温越泽出事那天他就把消息给了陈勋,当时他的目的是想让陈勋把事情转告给温家父母,至少让他们对自己亲儿子的事知个底——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别温父温母,就连被温越泽视为左膀右臂的陈勋,也未曾来看过他一次。
段如许满心疑问地送走了颜棠,也答应她不再颓废下去。颜棠来看过他以后,他终于恢复了点人样,浑身再没有那种无力的感觉,甚至还回家亲手做了个饭。
他在卫生间洗了个脸,看到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形容狼狈、整个人像吸了毒一样无精采的人时,段如许着实惊了一惊。
这是他自己吗?镜子里那个不修边幅的人,真的是他自己?
以前段如许很注意形象,就好像没有哪个男人不注重面子。可是自从温越泽出了事,他连好好吃饭都没有过,更徨论是把自己收拾干净。
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意识到,温越泽出事对他的影响竟然这么大。
那个男人……无论段如许是否愿意承认,他都无法否认,自始至终,温越泽都在他心里占据着极大的位置。
他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自己收拾出精炼的样子——跟以前完全一样不可能,但至少他不希望自己看上去那么憔悴。
晚上回到医院,他想再去问问温越泽的情况。他来到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外面,刚想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人的谈话声。
他本无意偷听,刚要离开,却听到另一个声音有些熟悉,他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那是陈勋的。
门没掩严实,但留的缝也极。段如许不敢动门,从他这个角度问题只能隐约看到陈勋的半个身子,却看不到脸。
段如许听到门里传出主治医师激动又无奈的声音:“你这么做,对病人的身体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现在不是还没出事吗?只要再拖一个星期就可以了,你放心吧,出事了也不会让你担着的。”
“这已经违反了我的职业道德,再,温先生是腹部受了伤而不是头部,他这么久都醒不过来,你们真的不怕被人怀疑到吗?”
段如许的呼吸开始急切起来,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问温越泽到底什么时候醒,却不心听到了这么重磅的消息。
温越泽昏迷不醒是人为所致?还跟陈勋有关?
强忍着心底翻涌的怒气,段如许拿出手机,开了录音。
也许是被主治医师的话戳到了痛处,房间内沉默已久,才听到陈勋嗤笑一声:“‘违反了你的职业道德’?这话晚了吧,我们两个都是拿钱办事,你可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主治医师脸色难看,咬牙道:“那是你们逼我的!”
“你要是当初收钱也有这么果断的决心就好了。”陈勋冷声开口,他不欲再多废话,威胁般轻轻拍了拍主治医师的肩:“如果按着我的做,你还能保全自己的工作,但如果你跟我对着干……别之前你受贿的证据我还留着,就算我不动这条线,一个温家也可以压得你在临安市抬不起头来。”
他侮辱性地拍了拍医生的脸,然后冷着脸,走了。
段如许连忙往其他地方躲。
当天晚上,陈勋出现在了温越泽的病房。
段如许冷冷地看着他。
陈勋盯着段如许的神情也十分古怪,不过他没看太久,就转过头想要上前看看温越泽。
段如许连忙站起来挡在他前面,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陈勋皱了皱眉,记忆之中,他并没有得罪过这位祖宗。
……虽然温越泽让他做的事,确实不容易给这位留下好印象就是了。
陈勋跟段如许相处不多,但这位是他老板的心上人,因此陈勋对他的态度还算尊重:“段先生,有什么事吗?”
段如许没有立即话,他紧抿着薄唇,眼底暗藏不易察觉的恨意:“你,一个人在没有伤到脑子、而且受伤的地方恢复很好的情况下,是怎么做到昏迷不醒的?”
陈勋目光添了些警觉,他不太能确定段如许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于是:“这个问题您应该问医生。”
段如许笑了:“医生?医生不一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会给我。你我一个升斗民,光活着就很不容易了,没有权势傍身,又怎么敢跟那些大人物对抗?”
他话里有话,陈勋断定他是知道了些什么,却不知他是从哪里知道、知道多少。他狐疑地看了眼段如许,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如许倏尔一笑,眼底冰寒:“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我之前以为你虽然有些事情做得不合情理,但是听从温越泽的命令,也还算忠心……谁又能想到一条忠心的狗会趁主人病害之际跟别人勾结?”
他这话得是相当不留情,陈勋脸色沉了下去,他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最后还是忍住了心头那股怒火。
他冷声道:“段先生有什么想的直接就是,何必这么弯弯绕绕?”
段如许拿出手机,板着脸点开刚才录的音。
“‘违反了你的职业道德’?这话晚了吧,我们两个都是拿钱办事,你可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你要是当初收钱也有这么果断的决心就好了。”
“如果按着我的做,你还能保全自己的工作,但如果你跟我对着干……别之前你受贿的证据我还留着,就算我不动这条线,一个温家也可以压得你在临安市抬不起头来。”
……
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出,陈勋脸色越加难看,他死死盯着段如许手上的手机,恨不能把东西抢过来。
不过就算抢来了也无用,该听的不该听的,段如许都知道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做事一向稳妥,这回却百密一疏,栽在了段如许手上。
段如许的脸色也很不好看:“陈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