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算不爱,也不要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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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孩子有些胆怯地看着姜宜凝,悄悄把一个白白的,咬了一口的馒头放在她的稻草垫子上,然后飞快转身钻出窝棚。

    他的个子背着大大的背篓,很快跑起来,那背篓哒哒哒哒在他脚后跟,没多久就把他绊倒了。

    但是他很快又从地上爬起来,手伸到背后整整自己的背篓,继续踉踉跄跄往前走。

    的背影很快趔趄着消失在她眼前。

    姜宜凝又低头看了看放在稻草垫子上被咬了一口的白馒头,沉吟问道:“……这是给我的吗?那个孩子是谁?”

    那几个女卫生员对那孩子很熟悉,七嘴八舌地起来,“他叫锵锵,应该是两岁多,也可能是三岁了。”

    姜宜凝无语地抚了抚额:“……两岁还是三岁?多大都不知道吗?”

    靠她最近的那个年纪大的女卫生员摇了摇头,感慨地:”不是不知道,而是他和他姆妈两种法。他姆妈他两岁多,他自己三岁。”

    姜宜凝:“……还有这回事?这是姆妈的得对,还是孩子得对?”

    女卫生员:“我觉得锵锵得对,我更信他。”

    姜宜凝:“……”

    她不好接话了,大家愿意信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不愿意信他姆妈,这姆妈做得有多失败?

    另一个女卫生员气愤地:“他姆妈可不是一般的过份,这么的孩子,每天天一亮就赶出家门,让他在外面捡柴,还要自己讨饭吃。如果讨不到,他就得饿着!”

    姜宜凝这是坐直了身体,惊讶地:“不是吧?这是亲妈吗?”

    “是亲妈……”女卫生员声音了点,四下看了看,轻声:“他姆妈他命不好,克父克母。生他的时候难产,几乎没活过来。然后生下他没多久他爸就过世了,还如果她对他好一点,她也要没命了……这都是他的命……”

    姜宜凝皱了皱眉:“不是吧?你们不是唯物主义战士吗?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什么克父克母,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

    几个女卫生员都摇头,连声:“我们也不信,可是群众都信,我们有什么办法?再我们又不是当地政府,管不了那么多。第一次我们知道锵锵的情况,领导就去他家跟他姆妈谈话,结果他姆妈,如果对他太好,她被他克死了,她家还有俩孩子,一共仨孩子,是不是我们给养活?”

    “村里的人也都不敢话,他姆妈是寡妇,又泼辣,动不动就堵在你家门口撒泼,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

    姜宜凝:“……”

    她在现代社会就是不婚主义者,更没想过生孩子,其实她不大会跟孩子相处,甚至讨厌那些熊孩子。

    但基本的同情心还是有的,对于老人和孩,她秉持“就算不爱,也不要伤害”的原则。

    因此没想过有人会对自己的亲生子女恶劣到这种地步。

    如果是在现代,这个女人这么虐待自己的亲生子女,早有政府机构出面,剥夺她的抚养权了。

    可是在七十多年前,亲妈最大,这事儿谁都没办法。

    姜宜凝这人也不爱管闲事,因此也只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就没有再放在心上。

    她转移话题,跟她们了一会儿话,已经跟她们熟悉了。

    出去给她找东西吃的女卫生员也进来了,她抱歉地:“今天粥还没熬好,我只给你拿了一个馒头。”

    然后看见姜宜凝手上已经有了一个馒头,还被咬了个缺口。

    “咦,你已经有馒头了?”

    “是一个孩子给我的。”

    “是锵锵……锵锵这么早又去捡柴了……”

    大家七嘴八舌把刚才的事又了一遍。

    姜宜凝默默听着,等她们完了,试探着提出要出去透透风,刚刚退烧,窝棚里的空气不通畅,会影响她的恢复情况。

    几个女卫生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做主,一起出去找刚才那个战士刘。

    姜宜凝挪到窝棚门口站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穿着蓝布大褂子的老太太从青石板路那边走过来。

    她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篮,一双尖尖的三寸脚,绑着黑色宽裆裤的裤腿,脚步蹒跚。

    她一走过来,几个女卫生员立刻迎上去:“姜奶奶您好!您是来找韩连长的吗?”

    那老太太慈眉善目,笑着点点头,利利索索地:“是啊,子越他在吗?我今天蒸了几个豆腐皮包子,他时候最爱吃了。”

    “太好了,不过韩连长还在出任务,您先把包子放他宿舍吧。”一个圆脸的女卫生员笑着去接老太太胳膊上的竹篮。

    老太太也没推辞,把竹篮给她,顺手拍拍自己的蓝布大褂,笑着在场地上看了一圈,转眼看见站在窝棚前面呼吸新鲜空气的姜宜凝。

    她瞅了她一眼,马上愣住了,然后快步走过去,仔细量她一会儿,惊喜地:“宜凝?!是你吗?宜凝?!”

    姜宜凝:“……”

    她不动声色看着这个老太太,确信自己不认识她。

    可是她却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明明只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过韩连长,而那个韩连长应该一晚上都不在,应该没有机会跟别人起自己的名字吧?

    那老太太见她不话,激动地拉起她的手:“宜凝,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三姑婆,我去年去松海市为姜家老太爷祝寿,还在你家住了一晚上,跟你们一起吃饭!你爷叔婶婶还带我们去市里的大戏园子看影画!”

    姜宜凝心里一动,“……三姑婆?”

    “是啊!想起来了吧!你不就是姜家的大姑娘宜凝吗?在松海市跟着外国人学医,对了,你不是在他们医院实习,今年要出国吗?”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亲热地不得了。

    老太太的话,让姜宜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由心头大震。

    她记得祖姑奶奶当年跟她过,祖姑奶奶在出国之前,确实在松海市一家外国人开的医院里做实习生,学习临床医学。

    祖姑奶奶的学医成绩非常好,那家医院的院长曾经要资助她出国留学。

    但是后来祖姑奶奶跟着姜家人一起出国了,靠自己的优秀成绩在国外考取了医学院奖学金,没有用别人资助。

    而且她祖姑奶奶出国以前在国内时候用的名字,就是叫“姜宜凝”!

    不过当时祖姑奶奶出国的护照上,名字却用的是“姜玛丽”,因为她的英文名是Mary,玛丽。

    办护照的时候,是方便以后在国外用英文名,直接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姜玛丽。

    因此如果查出国记录的话,只能查到“姜玛丽”,查不到“姜宜凝”。

    很多年后,祖姑奶奶在国外的孤儿院收养了还在襁褓的她,直接给她取名“姜宜凝”,就是为了纪念祖姑奶奶当年在国内的那段日子。

    昨天是开国大典,而祖姑奶奶他们就是在开国大典前一天出的国,也就是前天的飞机。

    所以这个时候,真正的“姜宜凝”,已经在国外了。

    鉴于七十多年前国内外的通讯还没有那么发达,不可能很快跟国外建立联系,她是不是可以先用祖姑奶奶在国内的身份?!

    一直担心身份问题的姜宜凝垂下眼眸,掩饰住心头的激动,略带颤音地:“……姜家人都出国了……他们把我一个人丢下……我没有地方去,只好来这边碰碰运气……”

    “啊?他们都走了?就把你一个人留下了?!不会吧?你一个人没爹没妈,跟着叔叔婶婶生活,也是不容易……唉……”老太太对她无比同情,摩挲着她的胳膊,不断叹息。

    “不过你别怕,你既然来这儿,三姑婆就不会让你无依又无靠。走,跟三姑婆家去,我们村虽然比不上松海市那么阔气,可是现在没有了蒋匪军,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了。我们这里有山有水有稻田,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饿不死的。”老太太对她很是亲热。

    姜宜凝不断消化着这老太太的话,脑海里已经把祖姑奶奶当年给她的家谱过了一遍。

    实话,祖姑奶奶没有跟她过这个三姑婆,她只了他们姜家比较亲近的几家亲戚。

    这些人后来都分布在国外几个发达国家,好几年才聚一次。

    姜宜凝对他们不陌生。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所有人都在国外,几十年内都不会回国。

    所以她不管怎么编自己的身世,都不会有人来揭穿她!

    姜宜凝信心十足,抬头却是满脸歉意地:“……可是韩连长把我关起来了,没有他的命令,我恐怕不能随便跟您走。”

    “什么?!他敢把你关起来?!这子在外面做了官,就六亲不认了!都是亲戚,一家子人,关什么关?!——跟我走,如果他要找人,让他回家来找!”老太太不容分,将她从窝棚里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