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藏人
谢元祐沉着脸没有话, 豆蔻又裹紧了一点外袍,又浓又翘的长睫往下扇道:“呃...我是听魏公公的,外祖母和哥哥之间...似乎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谢元祐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 胸腔内顿时寒风入骨,肺部刺冷得有些生疼,“只有事实。”
“我母亲,的确应验了我身上所有的克相,才会死去的。”
太子生下那会, 皇帝就拿他的时辰八字去批命,宿相得知, 如若不将太子送离宫中, 自幼与父母断了子女缘,那其生母就会被活活克死。
皇帝和元皇后起初也不信,太子一岁那年, 元皇后出宫祭神的时候, 路遇贼乱,有刁民行凶, 元皇后当时为了护住一个尚未满六岁的宫女, 被贼人削去了左下方的一片耳垂。
这如卦象中第一个劫的描述一模一样,巧的是伤得正好又是左边, 又是耳朵,这就不得不让皇帝相信了。
但元皇后看着年幼的太子,不忍心就这么把他送走,就以一己之力把他留住了。
元皇后的母亲,也就是谢元祐的外祖母,当时心疼女儿和儿子骨肉分离,倒也是赞成女儿将太子留下的。
在太子幼年, 外祖母还不时进宫探望太子,给他捎来许多有趣的玩意,那时候太子不受皇帝待见,外祖母还心疼他,对他特别特别地好。
那时候外祖母也有别的孙子进宫,皇帝将一件很难得的玉石造成短匕的玩意送给外祖母的亲孙,可看着太子落寞转身离去的样子,外祖母转眼就从孙子手里诱哄回了那玉石短匕,送到了太子手上。
可是到了后来,不幸的是,曾预言的劫难接二连三应验,元皇后也的确在水难中逝世。
那年太子才四岁,除了丧母之痛,皇帝也渐渐对他更冷淡外,就连那个向来对他慈爱有加的外祖母,也哭得声嘶力竭地跑来,当面指着一个四岁孩童的脸,骂他是个“克母的扫帚星”。
还声称,再也不会认他这个外孙。
从那时起,谢元祐每年一到六月、七月,秦岭沿岸黄河水发旺盛的月份,他母后死去的日子前后,他就会头痛得无可复加。
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会疼得呕吐不止,失去意识,几乎休克过去。
这辈子重新捡回豆蔻的那一年起,他才开始渐渐地有了好转。
“哥哥,要是你不想去的话,我们明天不去呀,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出宫,大汪的曾曾曾孙生了狗娃崽,我明日带你去看好不好?”豆蔻突然挽起哥哥的手臂,把脸往上头蹭,道。
谢元祐看着她十年如一日的撒娇方式,有些好笑地敲了敲她的头。
“不,八年没有回京了,又是新年,在情在理,我都得去探望一下外祖母。还是,你不愿意陪哥哥出去?若是的话,那就算了,明日我自己去。”
谢元祐完,就双臂伸展开,撑着头躺下到屋瓦上了。
豆蔻愣了愣,连忙趴了过来:“我要去!我要去的!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年夜充满烟火气息的风渐渐止歇,天边爆开的烟火也一朵朵坠落下来,天边重归平静。谢元祐半撑着头躺在屋檐上,听着身旁蜷缩在自己身边的姑娘发出均匀轻盈的呼吸声。
他捂着口鼻,抑制住自己想喷嚏的欲望,又从身上脱下一件厚衣加盖在睡着的姑娘身上,指尖经由她的脸时,颤了颤,想接触的那下,突地弹开了。
他深深叹息一声,连人带厚衣将她抱起,“簌”一声轻步跃下屋檐,把人抱回屋了。
翌日,太子从东宫运了好几箱年礼,浩浩荡荡从东宫出发。
惯例值守在东宫外的侍卫要检查太子队伍里的人,以及车子内有否藏人。这是为了以防太子殿下偷偷将宫里头那个妖物公主私放出去。
检查完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后,带头的守卫很熟稔地在太子车子前福了一礼,“殿下。”
太子习以为常地撩开了一下车厢帘,让他看清楚车子里头并无藏人后,就把车帘放下了。
检查无虞后,队伍准备继续起行。
但今天守卫长突然长了心眼,又往前拦截下队伍道:“殿下,请允许卑职们检查箱子。”
“箱子里头都是要送给窦老夫人的年礼,藏不了人的。”魏舂连忙出声道。
“卑职们也只是依公行事,走个流程而已,请殿下见谅!”守卫长揖手道。
此时藏箱子里缩成团的豆蔻心下一紧,不由自主地抖起了手。箱子突然被开,一只温柔的大手朝她伸来。
“罢了,要检查便赶紧吧。”轿子内的谢元祐道。
守卫们先是检查了跟在轿子后头的大箱子,检查完了之后,守卫长犹记得刚才掀开轿帘那下,好像看见太子车上还放着个箱子。
“殿下,卑职现在上来检查车上的箱子,得罪了。”守卫长完,就垂着首上车来。
守卫长开了太子旁边的箱子,发现里头只是放了一些给老夫人换洗的妇人衣物,上面又浮出了几件妇人的.衣。
守卫尴尬地收了眼,临退出前还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殿下风寒未愈,脸色略显苍白,身上的衣物穿得也厚了些,披了件厚厚的披风,把身体拢得严严实实的。
“殿下,山上风寒,多注意身体啊。”守卫还适时地关心了一句,眼睛一直在盯紧太子的披风。
太子殿下了个响亮的喷嚏,从披风中伸出手,拿出帕子擦鼻子,并且脸色难看地挥手示意他退出把有风闯入的车帘垂下。
守卫慌忙请罪道:“卑职该死,已经检查完了,殿下请慢行。”
完,他就匆匆回身下了车,并且将车帘放下了。
此时缩在谢元祐披风里,紧紧抱紧哥哥的身躯,搂缠得像一只猴子的豆蔻长长地吁了口气。
直到马车使出了宫门有一段路后,里头的姑娘还赖在他的披风里,一双爪子紧紧地圈紧他的腰。
“豆蔻,可以出来了。”刚才车上一路,谢元祐全程都僵着身子,甚至在心中默默将孙子一整套兵书默念着,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有空去产生旁的心思。
“豆蔻,起来!”喊了一阵后,谢元祐有些烦躁了,拽开披袍一看。
好家伙,这种情况下竟然依着他睡着了。
看着她蜷缩在他怀里,少女脸颊睡得绯红绯红的,他彻底没了脾气。
豆蔻一路搂着哥哥随着车马颠簸,睡到了山脚下。
一觉睡醒,发现车厢里多了许多物什。
有糖捏泥人、炒栗子、烧米饼、煎春卷等京城街头食,还有手指布偶、羽扇、穿线板、布老虎和陶制人等玩物,看得豆蔻眼前一亮。
谢元祐见她睡醒,慌忙将她推开一边自个玩耍,自己站起隔着远远坐到了另外一头肃整衣物。
等抵达山腰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寺庙里的方丈看见谢元祐,像见到一个多年不见的熟人似的,很快就命弟子们下去给准备了一处简朴清幽的院子。
“哥哥,我们不先去拜访外祖母吗?”豆蔻跟在他后头揽着一堆吃食和玩意,问。
“不早了,老人家该要睡了,这里离她住的地方不远,我们明日再去吧。”着谢元祐拔腿就往院子里走去。
“可是不晚啊,太阳还没下山呢。”豆蔻嘟囔地瞧了一眼西边挂着的一轮黯淡的日光,天边蒙蒙醉。
晚膳还没有好,哥哥竟然先跑去沐浴了,这么冷的天,伤寒也没好,也不知道他急着沐浴干啥。
豆蔻带着哥哥给她买的糖捏人,到附近晃悠起来了。
这是她自出生以来头一回到皇宫以外的地方去,乍然看见巍峨入天际的山和云,连绵叠嶂的山脉和葱茏的树影,她感到好奇和兴奋极了。
就连山间偶尔蹿出几只狍子的影子,她都感到好玩得不得了。
拿着糖人,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座寺庙最偏僻角落的院子。
这座院子里就长着一棵梓树,还在早春呢枝头竟就长满了白花,她宫里头那棵还没开始长呢。
一时好奇,她闯了进院子也不知。
“嗳!姑娘!谁让你闯进的,这是私人的地方,懂不懂?”
豆蔻才刚踏入院子一步,突然就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在喝停她,她吓了大跳,就把自个的脚踝崴了,疼得她眼泪直掉。
可当她慌忙四下张望,却始终没见着人影。
“嗳!不用瞧了,老头子在这!”
豆蔻循声看去,就看见一个奇怪的老头啃着果子,蹲在茂密的梓树枝头。
“你那佛手果...”豆蔻诧异地指了指老头手中在啃的果子道:“那不是我哥哥刚刚给佛寺提供的供品吗?你怎么偷吃了?”
老头含着浓痰咳嗽了一下,嘴里含住果子一下从树上跃下,落在了她跟前。
然后再用手抓回那个啃了一半的果子,脸上是惊讶的眼神将她上下左右量着。
“老头子吃的可是从皇宫里送出来的顶级供果啊!你是你哥哥,那你就是...”
老头的话刚落,院里木屋的门突然“支”一声推开,老头随即又叼起果子消失不知影踪了。
老妇人捧着木鱼从屋里头出来,眼睛红肿着,一副憔悴的模样。
她刚才在敲着木鱼潜心修佛的时候,又在太虚之境魇着了,虚幻中她又看见了自己死去已久的女儿又回到她身边,笑着喊她娘,并且把手中的糖人交到她手,甜甜喊她尝。
幻境里头,她的棠儿尚未进宫,也是如豆蔻现在这般十二三岁的金钗之年。
泪眼婆娑中,她似乎真的看见了梓树之下飘散的白色花絮中,有一个穿着鹅黄粉嫩颜色的姑娘举着一个糖人站在那儿等她。
“棠儿!娘的好幺儿...”
老妇人摔了手中的木鱼,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地朝树下的姑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