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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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氏刚坐在炕上,都没来得及个经过,只咒骂了卢斯一家两句,听卢斯这一嚷嚷,她把眉头周期来了。两家肩并着肩,卢斯是个什么样的,她能不知道吗?也就卢安猛那夯货把那读书读傻了的当成了个宝。

    可傻归傻,卢斯从来都是对长辈很是恭敬,还是个纸糊的胆子,看着大,一戳就破。孙氏看了看自家男人:“我再去瞅瞅?”

    孙氏这是前脚刚进屋,进来就是嘴里叨叨着骂,卢安行是看出来了孙氏朝旁边去得不顺,但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呢。孙氏一问,卢安行磕磕手上的烟袋锅子:“那就去吧。”

    喝了口热水,孙氏出来了,开院门,就瞧见卢斯在那抱着自己哆嗦呢——念书咋地?识字咋地?长得俊咋地?瞅这个窝囊废样!

    孙氏腰杆子立刻就挺起来了:“栓柱啊,你是读过书的人,我可——!!”

    卢斯管她瞎逼逼?他已经不是快冻尿了,而是快冻萎了!他把出门时就攒着的一口唾沫,噗的一声,就吐在孙氏脸上了,孙氏被糊了满脸,先是愣了,等脸上冰凉冰凉的,她指着卢斯,话都不出来了。

    卢斯却看着他,笑得阴(yang)损(guang)狡()诈(n)的:“你个脏心烂肺的狗婆子!”

    “畜生——!”孙氏这才发出了一声跑了掉的嘶喊,一巴掌就扇在卢斯脸上了,她还要扇第二巴掌,卢斯已经转身跑了。

    孙氏哪能饶他,卢斯前边跑,她在后头追,一边追还一边叫骂,什么“女表子生的王八畜生”、“克死爹妈的狗崽子”、“烂肚烂肠子的黑心货”都是她骂得好听的,其余那些词,可真是让最粗鄙的下九流大汉听着都要脸红。

    骂着街追人这嗓门子自然是能扯多大,扯多大,如今正是腊月,猫冬农闲的时候。外头是冷,可还没到滴水成冰的时候,村户人家日日困在房里,不能无事可干,但也确实是闲的难受。这听外头骂的难听,立马有人窜出来看热闹了。

    一开始还隔着门,初看是个老娘们追着后生……

    那后生虽是批头散发,可他穿着一身孝啊,不用问村东头的卢斯。后边追那个,听声音,不是卢安行家的吗?二大妈追大侄子?这戏没见过得看!不是,哪能自家人自家人呢?他们得帮着掰扯掰扯。问明白了究竟,剩下好些日子,也能跟人嘴了。

    卢家村是个长条,家家户户住得松散,卢斯从东头跑到西头,也是老累了,可后头孙氏追得是真紧啊。稍微慢一点,他都怕让着悍妇撕了。

    总算,卢斯跑到族长家门口了,他拍着门大喊:“六太爷爷!救命啊!”

    卢斯这个卢家村,总共六十八户人家,其中五十四户都是姓卢的,村子的族长也是他们村年岁最大的老爷子,今年有七十八了。不过村里不叫族长,都叫六太爷爷。

    只来得及喊一声,孙氏就跑过来了,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就朝后拽:“六太爷爷——!!!”卢斯叫得这个惨啊,嗓子都劈了。

    族长家还没开门,后边跑来看戏的村民都来了。幸得这时候的村民不止看热闹,也群架。看孙氏这是拽着卢斯真的要啊,赶紧过来两个腰膀粗壮的,连声叫着“安行家的,孩子不懂事,消消气。”把她给拉住了,也救下了卢斯一脑袋头发。

    头发得了自由,卢斯赶紧跪回六太爷爷家门口,继续拍着门大喊:“六太爷爷!!救命啊!!”

    “孩子家家的,什么事来找你六太爷爷?”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出来的是六太爷爷的曾孙卢有宝,算起来还是卢斯的叔辈。他们这一族统共就出过一个老童生,连个顺着朝下排的字都没有,就各家按照各家的叫。

    “老叔!老叔!救命啊!”卢斯一把扑过去就抱住了卢有宝的大腿,把卢有宝吓得唉哟直叫。

    “我的个天爷啊!!!我的大兄弟啊!你怎么去得那么早啊!”孙氏方才是被怒气蒙了心,这时候看村里就跟看大戏似的,扶老携幼的出来了,那还有往墙头上窜想看个分明的。她是又奴又怕,心知道是事闹大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蹬腿一边哭嚎,“留下这么个败家的孽障啊!!!”

    “卢斯啊,你怎么气着你二大妈了?快给你二大妈陪个不是。”村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这拉架劝和,向来是让的给老的低头。

    众人既然劝,自然就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压着二大妈。这边刚一松手,刚还坐地炮的二大妈,威猛无比的就朝卢斯扑过去了:“孽障啊——!”

    只见她双目圆瞪,血口大张,一声咆哮声动九天!真个是母夜叉下凡尘!被娘老子抱出来看戏的屁孩子,但凡是五岁以下的,就没有不哭的。

    身为一个久经战阵的痞子,卢斯的反应是迅速的!众人都没看清他到底是怎么个动作的,只觉得他跟个耗子似的呲溜就从卢有宝的正面,钻到了他的背面,还是紧抱着他大腿的姿势,“老叔啊!老叔!救命啊!”

    “哎哟,我的娘啊!”的突然钻自己身后去的,老的眼看着就朝自己身上扑,可怜卢有宝,也没招谁惹谁,却吓得三魂七魄都要从嘴巴里吐出去了!

    得亏是孙氏反应够快,卢有宝可是六太爷爷最喜欢的曾孙,真被她弄得磕了碰了,那就有他们家好受了。孙氏硬生生来了个转向,蹲卢有宝腿后头,披头散发的卢斯都看见孙氏裙下的一双大脚诡异的弯折了一下。

    这婆子杀猪似的一声嚎(她前头嚎得也好听不了多少),又是扑通一声坐地上了,带起了满地的尘烟,呛得卢斯差点咳嗽出声。

    “哎哟,老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孩子还,有什么不能好好啊?”

    “栓柱啊,还不过来劝劝你二大妈,看给她气……”

    婆子大娘又凑过来劝了,还有人对着卢斯嘴,卢斯嗷的就是一嗓子,他虽然十三了,但这身体现在还没变声,尖锐的童声刺得这些嘴的婆子,刚被吓哭的孩子们,都是一愣。

    “老叔啊,婶子大妈,叔叔伯伯啊!我二伯不让我活啊!我爹刚死,他就要让我们家断根绝嗣啊!”

    “你这……”

    卢斯又是“嗷”一嗓子,恰好断了孙氏的话,她还让自己口水呛到了,这么一看倒是有点心虚的感觉了:“我爹才刚死啊!热孝还没出啊!!!二伯就让我们一家死绝了啊!”

    卢斯是边哭边磕头啊,他没眼泪,但是会嚎,磕个头抹个眼泪,还披头散发的,偶尔露一下自己擦红的眼睛,那就足够了。

    卢家村的寻常老百姓们,是真没见过这种阵势。大昱的礼教并不十分严苛,官员见皇帝,不是大朝会,那都不用行跪礼的。老百姓见官若不是当堂问案,也是不用跪的,要是活过六十了,官员还得反过来给老百姓行礼。卢家村的大多数村民,这一辈子也就是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时候,膝盖挨着地面。

    看卢斯这样子,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哎哟我的天,这得多大的委屈啊。

    不是这些人好骗,实在是这就跟个骗子突然到了一个人人都遵守誓言的地方“你把钱给我,我绝对给你一个月内翻十倍,不然天五雷轰!”,然后大家都觉得“哎呀,这可是来了财神爷了。”一样。

    民风淳朴啊,包括孙氏在内都是。

    孙氏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卢斯了——他大也是个读书人啊!咋这么不要脸呢?

    →_→孙氏撒泼归撒泼,她自认为自己还是很要脸面的,应该是有脸面的撒泼。

    “栓柱,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好好。”卢有宝更是麻爪了,幸好这时候卢斯没抱着他的腿了,他就转过身,一边劝着要把卢斯从地上架起来,一边朝着自己家里喊:“爹呀!二叔、三叔啊!快出来吧!”

    本来大腊月里的,不会有啥大事,这才把他这个的扔出来,但这哪是没啥大事啊?

    “咋能叫大爷爷二爷爷呢?!没事,啥事都没有!”孙氏缓过来了。

    “对啊,这能有什么大事?”

    “栓柱啊,你爹跟你二伯可是血亲,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

    “回家去吧,这天怪冷的。”

    所以民风淳朴呢,老百姓的想法是瘸着脚面也要绷着劲,胳膊折了就得藏袖子里,家丑绝对不可外扬。卢家村都是一个宗族的,是个大家,可家家户户的,还有家呢。兄弟子侄的闹了矛盾,能自己家关着门分明白了,何必还要闹得没脸没皮,人尽皆知呢?